沈夷光面露错愕,万年比了个手势:“父皇和母后一向是面上情,六郎又是萧德妃所出,母后这些年一直小心着,喘鸣之症虽然不是大病,但若被有心人知道利用,也能轻易要了她的命。” 沈夷光想到姑母这些年的不易,眼眶发酸,毫不犹疑地道:“阿姊让我做什么?” 万年神色欣慰:“幽禁母后的地方我进不去,不过丸药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算是建康行宫里的生脸,你假扮送餐饭的内侍进去,顺道把药给母后,约莫有半个时辰,你还能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夷光细细听了,颔首应下。 万年郑重叮嘱:“不管是母后的病还是你进去的事儿,绝对不能被人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表姐妹又商议了半日的细节,万年留她在宫里住了一宿,第二日早起便帮她装扮,让她混入了送餐饭的内侍队伍里。 有万年帮衬,全程都颇为顺利,沈夷光径直入了幽禁姑母的含元殿。 她正暗道侥幸,谁料长阶之上,竟传来道熟悉的声音:“...衣食都交由你打点,日常起居绝不能苛待母后半分,听明白了吗?” 沈夷光捧着托盘的手指紧了紧,尽量不着痕迹地一抬眼,就见江谈站在台阶上,低声吩咐着什么。 他身姿如松,清俊挺拔依旧,不过面色却如淬了冰似的,漠然得紧。 沈夷光见他走过来,忙把腰又压了三寸——绝不能被他瞧见。 两人错身而过。 她一口气尚未吐出,身后人突然唤道:“等等。” 作者有话说: 今天卡文了,就一更啊啊啊
第46章 沈夷光脚步一顿, 额头沁出细细的冷汗,把腰压的更低几分。 江谈步步走来, 锦靴踏在青砖上, 沉沉的闷响像是叩在人心口一般。 他静默片刻,问:“这回来送餐食的人有几副新面孔。” 为首的内侍姓马,也是万年特地挑的伶俐人, 忙陪笑道:“之前有两个手脚不利索,公主就...” “我不是在问你。” 江谈淡淡打断他的话, 目光落到他身后一个努力佝偻的身影上:“抬起头来。” 沈夷光挣扎片刻,心知再磨蹭片刻, 更惹人生疑, 只能寄希望于万年高超的化妆技术了。 她咬了咬唇,慢慢抬起头, 掐着嗓子行礼:“殿下。” 江谈细细端详她片刻, 眼底终于兴起一层波澜:“你...” 沈夷光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默然无语,半晌才道:“罢了。” 他背过身:“你们进去吧。” 沈夷光身子一松, 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不敢再耽搁,忙忙地低着头和其他内侍一道混了进去。 这次来送餐食的都是万年精挑细选出来的,机敏得紧,一进殿里, 便十分自觉地正堂, 在门窗处把守, 以防隔墙有耳。 沈夷光挂心姑母,急不可待地掀帘入了内室, 压低嗓唤道:“姑母...” 内室无窗, 岑寂幽暗, 靠墙的位置供奉着一具佛龛,沈皇后跪在佛像前,双唇翕动,似乎在讼祷。 她听到沈夷光的声音,身子顿了顿,似乎是反应了片刻,才缓缓转过头:“潺潺?” 嗓音就似砂纸一般沙哑。 沈夷光听的眼底一酸,忙蹲下 身,握住沈皇后的手:“姑母...” 沈皇后迟缓了片刻,方才急急斥道:“胡闹!我如今还被幽禁,你这是做什么?!一旦被发现,你焉能落好!还不速速离去!” “姑母,”沈夷光忙攥住她冰凉的手,为了给她宽心,忙忙地道:“您放心,我和阿姊都打点妥当了,不会有人发现的,我们都挂心您...” 她吸了吸鼻子:“哪怕皇上要对沈家下手,可您毕竟为后二十载,后宫前朝对您的德行无不赞颂,他这么不明不白地将您幽禁了!我和阿姊今日筹谋,就是想问出个缘故,方能对症下药!” 她神色厌恶:“您还不知道吧?皇上近来由着宫里传您当年的风闻,说您...”她想到那些难听言语,忙岔开话头:“我们想问问您,当年究竟出了什么事?” “抹黑...”沈皇后嘴唇动了下,苦笑着摆了摆手:“你和万年都不必再为我费心,当年的确是我之过,我如今不过是父债女还...” 沈夷光完全不能相信沈皇后会做出抢人丈夫的事儿,她急道:“皇上何等凉薄寡情大家有目共睹,我可不相信您会为了这种人和别人争抢,这样的丈夫,白送您都不要!” 沈皇后见她口无遮拦,微怒道:“潺潺,祸从口出!“ 沈夷光毫不退缩,抿唇和她坚定对视,沈皇后嘴唇动了动,气势一泄,似乎被她勾起旧日回忆:“你啊...” 她神色怔忪,眸光也失了焦:“皇上当年还是皇子的时候,厉经起落,因不得先帝欢心,被封为厉王,早早地就打发他去了封地灵州...” 她眼皮轻垂:“然后,他就在灵州娶了亲,正是谢氏嫡女。” 沈夷光指节微微收紧,不觉屏息。 沈皇后叹了口气:“后来先帝亲弟叛乱,自封摄政王,在朝里一手遮天,今上的确颇有才干,又有灵州谢氏鼎力相助,他御驾亲征,意图拨乱反正,只是哪怕加上谢氏,他区区一地亲王,究竟还是不足以对抗摄政王的,所以...” 她苦笑了下:“他找上了沈家。” 沈夷光嗓子发干,中气不足地轻轻道:“姑母...” 沈皇后摇了摇头:“当时沈家族长是我父亲,他也对圣上的才干极其欣赏,他说了,可以帮助今上,但有个条件...” 沈夷光脸色比沈皇后还难看,轻轻道:“事成之后,立您为后?” 沈皇后轻轻颔首,苦涩笑笑:“世家嫡女,向来身不由己。” 她嫁给昭德帝之前,连此人长相性情都不知道,更谈不上抢人丈夫,族里需要她嫁给此人,她便嫁了,就是这么简单。 沈夷光双唇几度开合,这才艰涩道:“那位谢王妃她...” 沈皇后接着之前的道:“今上几度挣扎,最终还是同意了,我父亲便卖力帮他游说世家,联合世家之后,今上终于杀了逆王称帝,那时世家权势颇大,今上也的确需要世家帮着巩固帝位,所以登基没多久便封我为后,立谢王妃为贵妃。” 她勉强笑了笑:“她本是今上发妻,在他登基之后,却屈居妃妾之位,她的心绪可想而知。” 肯定不会这么简单,沈夷光却有些不敢听下去了,神色挣扎半晌,才有气无力地问:“后来呢?” 沈皇后望向佛龛:“谢氏被沈家压了一头,自然不乐,明里暗里和沈家争斗不休,沈家自然得还击,对谢家,对谢贵妃,两家已成生死大敌,后来谢氏终于被人捏住把柄,被满门抄斩,不过今上对谢家也不知是愧疚还是厌恶,之后再不许任何人提起谢家一案,时至今日,知道当年原委的,不过一掌之数。” 她看向长安的方向:“国寺里那座小灵堂,供奉的就是谢家满门。” 沈夷光想到谢弥,煞白了脸:“除掉谢家的难道是咱们沈家?” 沈皇后摇头:“那倒不是,世家终究不掌兵权,动手的是蜀王。” 这个答案,没有让沈夷光脸色好看多少——蜀王是被谢弥动手灭的满门。 她也实在想象不出来,平时在她面前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谢弥,会为了报仇在死仇家里蛰伏十年。 沈夷光垂眸看着自己腰间绦子,又觑了眼沈皇后:“那谢贵妃...” 沈皇后表情复杂:“她是一等一的聪敏女子,察觉到谢家即将出事,便当机立断地自请出宫去佛寺修行,后来谢家满门被诛,有朝臣上奏请诛谢氏妖妃,她当机立断地逃了出去,只是,只是外面兵荒马乱的,她没过一两年便病重过世了...” 她用绢子按了按眼眶,轻声道:“今上虽并未言明,但我能瞧出来,今上对她一直颇有情意,在她死后更是悔了愧了,你瞧万年便知...万年的性子,多少有些像贵妃,她又是不碍皇权的公主,所以今上才会对她百般宠爱。” 她眼底并无什么妒意,只是平静地叙事,她又想起什么似的,神色晦涩难辨:“还有桩事,我也是不久前才知,谢贵妃出宫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 沈夷光委顿在蒲团上,双手紧紧攥着裙摆。 那孩子定是谢弥了。 虽然谢氏消亡是蜀王府所为,但谢弥可以为了复仇,潜入蜀王府近十载,一点点预谋铺垫,最终杀了蜀王满门,如果他知道,沈家曾是谢家死敌,沈家曾抢了属于他母亲的后位呢? 如果没有那可恨的伯祖父胁迫,谢弥才应该是当朝太子,正宫嫡出,自出生就该被绮罗金玉环绕,享尽优容。 她觉得难受。 如果是几个月之前她知道这件事,她或许会有心虚慌张,但绝不会如眼下这般,方寸大乱。 她失神半晌,才勉强想起一事,急急道:“姑母可知道那孩子是谁?” 沈皇后迟疑了下,摇了摇头:“我不确定。”她叹了口气:“不过今上心里应该有数了,如果我没猜错,那孩子如今定不简单,不然他也不会急着幽禁我,急着对家里下手了。” 沈皇后很了解昭德帝,如果谢氏生的孩子难成大器,他或许会愧疚补偿,但绝不会付出什么实质性的代价,他甚至都不会认回那个孩子。 如今朝中流言四起,世家言官对昭德帝也颇有不满,皆是因为昭德帝对沈家下手毒辣的缘故,他会冒这么大风险,甚至不惜帝名有亏,只能说明,他将来会从那个孩子身上得到的,索取的,远比眼下失去的要多得多。 沈夷光也想到这处,眼神微微涣散,一时竟没了成算。 直到沈皇后唤她,她神色严厉:“你和万年景之,如今最重要的是保全自身,绝不能为我把一家子都搭进去,我坐这个位置这么多年,自有可用的人手,今上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要了我的命,你们绝不能再落把柄到他手里了!” 她示意沈夷光起身,难得疾言厉色:“事情都说完了,立刻给我回去,以后不得再踏入此地半步!” 沈夷光嘴唇蠕动了下,沈皇后已经转过身,不肯看她。 她向沈皇后深深一福,转身出了宫门。 她思绪乱飘着收不回来,脚下踉踉跄跄的,像是喝醉了似的,忽然脚下一空,竟是失足跌下了台阶。 这玉阶共有二十八级,一旦跌下去,最轻也是头破血流,沈夷光眼前一片空白,忽然被谁拉拽了下,身子终于回了原位。 一片混乱中,似乎有人叫她潺潺,沈夷光循声看过去,思绪一团乱麻,眼睛到底没有焦距。 江谈急切唤她的声音顿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却是虚无缥缈的,好像在看他,又好像透过他在看某个人。这比她对他冷漠以对,更让他难以容忍。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2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