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弥觉着神清气爽,先整理了狼藉的床褥,又搂着她洗漱了一番,这时天光已经大亮,他忙拉下床幔为她遮挡光线,重新把人塞回了被窝里。 他低头在她脸上胡乱亲了一下,用自以为体贴的语气道:“你先睡吧,我来安排回益州的事。” ——两人把启程回益州的时间定在了后日,要收拾的东西不少,因此这几日颇为忙碌。 沈夷光累到根本无法反应他在说什么,勉强撩了撩眼皮子,就把小脑袋重新塞回被窝里。 这时蒋媪表情古怪地走进来,谢弥打了个手势,示意她有话出去说,待两人到了外面,她才道:“小王爷,太子来了,正在堂屋里等着。” 她犹豫了下才道:“太子指明了要见您和王妃。” 谢弥漫不经心地扯了扯衣领,露出脖子上的亲吻痕迹,唇角勾了勾:“我去就够了。” 江谈显然是刻意修饰过一番,玉冠素衣,好似云中仙人,他只见得一个谢弥,脸色如凝冰霜:“潺潺呢?” 他目光不慎扫过谢弥喉结上的痕迹,双目一刺,狼狈地调开视线。 谢弥扯了下唇,竖起手指:“第一,潺潺不是你该叫的,她现在是我的王妃,第二...”他耸了下肩,眼尾一挑,暗含炫耀地道:“她睡着了。” 他懒洋洋地坐到主位,右腿搭在左腿上:“太子有什么吩咐?” 江谈心头气血翻滚,一时连原本的说辞都忘了,他神色不掩憎恶:“做你的妻子,是委屈她了,你又有什么可得意的?” 谢弥觉得江谈挺逗:“委屈不委屈的,太子说了能算?我又没和你成亲。” 江谈闭了闭眼,尽量用平日的冷淡口吻:“你和她的出身岂止天渊之别,她喜欢烹雪点茶,煮茶只用山泉水,饮茶只用越州瓷,她好诗词曲赋,好娴舞雅乐,你呢?你怕是连半首楚辞都背不下来。” 谢弥搭在桌案的五指微紧,眼尾泄出晦暗的冷意。 江谈不无讽刺地笑:“她从小习惯的精细,你不能适应,她自幼享受的,你更是连想象都想象不到,她追求阳春白雪,你无非是食能果腹。”他摇了摇头,冷漠得近乎傲慢:“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又能同行多远?” 谢弥丰润的唇轻轻抿起。 江谈眉眼缓了缓,似乎出了口气,谢弥却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夸张地捂着心口,戏谑地笑:“太子说的极有道理,臣实在太伤心了,得潺潺好生安慰我一番才能平复。” 江谈:“...”他一脸厌憎地拂袖走了。 待他走远,谢弥才慢慢地皱起眉,撑着下巴出神。 尽管他表现的一脸无所谓,但江谈的话,他的确上了心。 之前两人都在建康倒还罢了,现在她要随他回益州,两人各方面的差距只会越发分明,她会觉着,嫁给他是一件委屈的事吗? ...... 沈夷光累得狠了,底下也还微微刺疼,她断断续续睡到第二天才醒,也就是说她明日就要出发,原本的安排彻底泡汤,在心里把谢弥骂出三条街。 王府里多是谢弥的人,早盼着回自家地盘了,此时已经打点的热火朝天,沈夷光看着四下一片忙乱,反而生出些不安,那种要和亲人告别,远走他乡的感觉格外强烈起来。 去益州路远,她最看重的那万卷藏书万不能有失,而那些珍贵文籍要几个月才能全部平安送往益州,她特地留了最亲近的蒋媪见善处理此事,至于她哥,昭德帝暂时没应他的辞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能去益州陪她,至于其他的亲戚好友更不必说。 也就是说,她得独自一个人去适应在益州的生活,益州偏偏还是个她两辈子都没接触过的地方,身边能依靠的只有谢弥,这让她心里十分没底。 还有件她存在心里很久的事儿——谢家。 在梦里,她和江谈最后恩断义绝,六成是因为江谈寡情,还有四成是因为萧家频频从中挑唆,她和萧家无仇无怨都如此了,凭谢家和沈家的关系,就怕他们更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 如果单是谢家,那倒不足为据,她害怕的是也因此和谢弥产生裂痕,更害怕谢弥在自己受委屈的时候帮着谢家,她相信谢弥很喜欢她——但在梦里梦外,她都曾见识过,一个男人对母家会有多看重。 她对他也是喜欢的,所以如果日后两人生出龃龉,乃至爱淡情驰,她只会更加伤心。 沈夷光心里忐忑得紧,连收拾打点都没心思了,无精打采地向后一歪。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远嫁的女子都要经历这一番挣扎忐忑,反正她现在就七上八下的。 ...... 沈景之生怕沈夷光路上委屈,几个月前就着人赶制一辆奢华无比的马车,单单是车厢就比寻常人家的屋子还大,分为内外两间,内间放置床榻锦衾枕头等物,可供休憩,外间放置胡床案几,车轮还设计了许多小机关,可以减轻颠簸。 但即便如此,也没能阻止得了沈夷光这一路遭罪。 路上风尘仆仆就不说了,刚走入益州的地界就入了伏,酷热难耐,沈夷光更吃不下东西了,略多吃几口就要吐,用再多冰盆都不管用,人越见消瘦了,下巴尖尖,连两颊原本残留的婴儿肥都消失殆尽。 ——谢弥还让乐医工把了个脉,不是喜脉。 谢弥简直为这事儿愁死,他只要想到乐医工的那句‘不是久寿之相’,心里就翻江倒海的,和美人共处一车他都没心思占便宜了。 一到歇脚的驿馆,他就迫不及待地下厨给她做了几道清淡小菜,又给她添了满满一碗饭,哄她道:“把这碗吃完,晚上我给你做乳酪冰碗。” 沈夷光爱吃冰的,但是她肠胃弱,家里从不敢让她多吃,这招往日是百试百灵的。 她愁眉苦脸地扒拉了几口饭,又勉强喝了两勺汤,一脸苦恼地道:“我真吃不下了啊。” 她已经隐隐反胃,再吃一口怕是就要吐了,她也没法子啊! 谢弥只好改用激将法,摆出个嘲讽的表情:“三岁小孩都没你挑嘴!” 沈夷光拿筷子用力戳了下饭粒,一边狠狠瞪着他:“我就挑,你管我!” 谢弥感觉自己都要愁出白头发了——他又忙止住这个念头,不行,万一真长白头发了沈夷光这个以貌取人的不要他了怎么办? 底下人忽然端了一碗拿铁碗乘着,辣气四溢的烤脑花上来:“小王爷,您该用膳了。” 脑花还滋滋冒油,上面铺满了茱萸麻椒和泡椒,几乎埋住了底下的脑花。 谢弥在益州长大,一向口重,不过她有段时间闻着味道重的都想吐,他为了迁就她,都是饭后自己再另外觅食的,他现在也没心思用膳,挥手让人把吃食拿走。 沈夷光鼻子忽然抽动了下,给那麻香味刺激的,口舌竟生出一丝津液来。 她犹豫着问:“这是什么啊?” 她连猪肉都一口不碰的,更别说见识猪的脑袋花了。 底下人正要回答,谢弥心头一动,字正腔圆地道:“烤豆腐,益州特产的烤豆腐。” 他十分殷勤地夹出一块,搁清汤里涮了涮,确定没有一丝辣味了,才敢放到她碗里,神色如常地道:“你尝尝看,跟你平时吃的豆腐有什么区别。” 哪怕搁在清汤里涮过,这种‘烤豆腐’的味道也比她寻常吃的重了不少,椒香和麻香在舌尖慢慢绽开,她尝了一口之后,居然一发不可收拾,慢慢地吃了大半,吃完还没出息地舔了舔唇角,仿佛意犹未尽。 虽然一个猪脑花也不大,但好歹是吃进肚了,谢弥长出了口气,又暗暗心虚,这要是被她发现了... 她平时吃山珍海味都挑嘴得紧,更别说吃猪下水了,她要是知道这是啥玩意怕不是得吓死。 “色如凝脂,润如膏腴,”她摇头晃脑地点评了几句,和谢弥奇道:“和我平时吃的豆腐完全不一样啊,一点豆腥味也没有。” 谢弥不敢看她,硬着头皮乱扯:“秘制豆腐,当然和其他豆腐不一样。” 谢勇手里端着个同样的铁碗,掀帘走了进来,憨笑道:“小王爷,猪脑花多烤了几份,你平时就爱吃这个,我给你留了两个。” 谢弥双手捂住脸,叹息一声。 沈夷光表情一滞:“猪,猪什么?” “猪脑子啊,”谢勇双手在自己脑袋上比划了一下,嘿嘿笑道:“杀猪的时候,把猪脑壳敲开,里面藏着的那玩意,小王妃肯定没见过...” 沈夷光双唇颤抖,失神地看向谢弥。 谢弥哼着小曲,心虚地挪开眼。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谢!弥!” 作者有话说: 谢弥和太子那段好像抢走了人家男朋友还故意炫耀的小碧池
第63章 经过多次和谢弥的交锋, 沈夷光已经彻底明白了不能跟他用嘴讲理,她脸颊快速升腾起一抹愤怒的绯红, 腾的站了起来, 抡起拳头就去揍他。 谢弥不敢还手,居然被她捶的抱头鼠窜,他一边往外跑, 一边不忘挑衅:“你瞧瞧你这揍人的样儿,还像是长安淑女吗?这可不好啊潺潺, 你再这样我得跟大舅哥告状了。” 沈夷光怒火越盛,提着裙子追了出去:“你还有脸告状!我揍你怎么了, 没把你揍成猪脑花就算好的了!” 林烟和谢勇等人就眼瞧着自家嚣张跋扈的小王爷被小王妃撵的满地乱窜, 心情颇是复杂——果然,耙耳朵是每个蜀地男人都逃不了的宿命, 原来还指望小王爷给咱们川蜀爷们争光的, 没想到就属他最丢人。 谢弥被撵出了驿馆外,忽然想起乐医工叮嘱沈夷光多运动多锻炼的事儿, 脑子邪光一闪, 拽着马缰就翻身上了马。 沈夷光今儿不捶他几下简直难消心头之恨,也气呼呼地骑马冲了出去:“讨厌鬼,你有本事别让我逮着了!” 谢弥在马上笑的肚子疼,沈夷光就这点本事了, 她嗓音轻软, 骂人的词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 骂人也像是说情话似的。 沈夷光不爱动弹,这些年了骑术也没什么长进, 跑一段还得谢弥停下来等她一阵。 驿馆附近是几处较繁华的村落, 沈夷光憋着一口气, 居然跟他绕着村子你追我撵了一个多时辰,她身上骨头都被颠散架了,实在挤不出一丝力气了。 她扁了扁嘴巴,干脆下了马,抱着肚子蹲在地上,闷闷地不说话。 谢弥还以为她怎么地了,也不敢再逗她,撂下马大步奔过来,急问道:“你有事没事?是不是跑岔气了?” 沈夷光见他中招,‘狰狞’地笑了下,扑过来就把他压倒在草地上,对着他胸口就重重捶了几下。 她一边气喘吁吁地捶他,一边大声骂他:“我没事,不过你很快就要有事了!” 她那力道跟小猫挠痒痒似的,谢弥也不怕疼,由着她揍了几下,蹙眉问:“你真没事?我瞧你脸色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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