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大雪下的纷纷扬扬,这阴沉沉的夜色都被照映的不那么黑了,这边的雪不似京都城,寂静的下,伴随着雪的还有风,呼呼的像是刀子一样刮在她脸上,让她瞬间就想退回房间里去。 她的房间离申屠婵的中间就隔了一个茶房,她就这么兜头跑了过去。 申屠婵的这件房子是最好的,有外间,含翡顶着一头雪进了屋,两个粗使婆子正守在门口,一见她便道:“含翡姑娘怎么过来了?炭火奴婢们会看着的。” 含翡其实跟这些婆子并不熟悉,这些人也不是燕王府的人,她客气的笑了笑道:“多谢了,不知道你们在这,怕炭火熄了,所以过来看看。” 其中一个婆子低声道:“王爷王妃应当已经睡下了,姑娘也去歇着吧,我们是轮流值夜,明天还要一大早还要起来赶路。” 含翡点了点头道:“多谢,从前没在府中见过您二位,是镇北侯府过来的吗?” 另一个婆子点了点头道:“不算,是镇北侯府庄子上的罢了,从前跟着夫人在汉中侍奉。” 含翡一愣,这里说的夫人,肯定不是老夫人,应当是申屠婵的母亲徐夫人。 含翡行了个礼道:“辛苦了。” 然后才再次兜头冲进了风雪里。 申屠婵并没有睡着,她靠在姜澜怀里,窗子开了一点缝隙,她透过那点缝隙看着外面夜色中的风雪。 外面婆子和含翡的话她听的一清二楚,姜澜低声道:“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母亲?” 申屠婵把玩着姜澜的手指头道:“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给谁说。” 她九岁就离开了漠北,如今已经十七岁了,漠北和留在那里的父母,早就在她的记忆中不断走远,变成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执念。 但是这样的雪夜,在她即将要回到漠北的前一晚上,她突然有了一点倾诉欲。 像是掩藏了许久的心事无人诉说,她轻轻的,像是梦呓一般道:“我还记得那一年我离开漠北时,侍卫们也是在这样的雪夜里护送我走,我娘根本来不及跟我多说几句话,她给我带好斗篷的帽子说,‘阿婵,去汉中等着娘’,这话说得一点也不温柔,像是一声命令,我那时候心性早已远超同龄人,捏着斗篷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就上了马车,后来再想,那便是娘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仓皇的回了汉中,幼时的玩具,心爱的首饰衣裙,申屠琅给她寻的马匹,全都没来得及带走。 战火纷飞,她在汉中等了一年,日日扒着苍叔问:“我什么时候能回漠北?” 她在汉中渡过了一年,别的孩子都围绕在亲人身边时,她只有学不完的琵琶谱,看不完的书籍,习不完的武,但是这些都没关系,她心中还有对父母团聚的期待。 但是她没能等到人接她去漠北,申屠琅和徐夫人对着这看不见尽头的战事感到忧心,于是派人送她回京都城,因为她已经十岁了,一个贵女不能一直独自呆在漠北。 她在这十七年里最惴惴不安,最迷茫的时候就是汉中回京都城的那条路上。 父母安危不知,前途未卜,回不去的漠北,陌生的京都城。 她靠在姜澜怀里将这些事风轻云淡的说了出来,最后像是幼时一直憋着的那口气到今天还有,她咬了咬唇道:“我娘为什么不跟我回汉中?不跟我回京都城?在她的眼里,我父亲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我和哥哥吧?” 她带着些微的不服气,姜澜抬起了她的脸道:“那我们呢?” 申屠婵一愣,对上了姜澜的双眼,姜澜再次问道:“那我们呢?倘若他日我们有了孩儿,生死关头,你是带她走,还是让她一个人走,陪着我?” 这个问题被申屠婵隐秘的揣了八年,她谁也没问过,谁也没告诉,她只是忍不住会想,如果当时阿娘跟着她走了,爹爹不在了,至少她和申屠丹林还有阿娘。 他们也有人依赖,有人疼有人爱。 她爱自己的父母至深,但是这个问题她总是忍不住拿来自问,说到底终究是有些意难平。 可是现在,姜澜让她选,让她站在自己母亲的视角上去选。 申屠婵坐了起来,她怔怔的看着姜澜道:“是...我那时已经九岁了,我...有忠仆的护送,我可以平平安安,而我爹......” 她也很爱自己的父亲,爹娘伉俪情深,阿娘怎么能看着爹爹一个人陷在战火里呢。 丈夫身为武将,徐夫人嫁给申屠琅以后恐怕就没睡过什么好觉,她肯定常常担心丈夫的安危,害怕成为被留下的那个人。 申屠婵抱住姜澜的脖子,将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像是汲取一点力量。 是她的错,申屠琅和徐夫人从来都不欠她什么。 姜澜摸了摸她长长的秀发道:“不是你的错,你也没错,你那时才九岁,你一个人走到今天,做的特别好。” 申屠婵点了点头道:“我娘那时候才是最难过的人吧,她舍不得丈夫,舍不得孩子,但是她必须选一个,也许她太累了,她跟我爹在一起十几年,只要在漠北,恐怕就没有一天不担心我父亲的安危的,她一定也累了。” 她那时赌气觉得自己一定还能回到漠北,排斥着京都城的一切,龟缩在闺阁里,总觉得自己跟外面的贵女们不一样,总觉得自己是特殊的。 直到双亲战死,她才明白,她只能依靠自己再回到漠北,再回到那个雪夜的宅院里对母亲说:“娘,我回来了。” 八年过去,如同大梦一场,她终于忍不住伸手用指腹按住了自己的眼眶,将下巴搁在姜澜的肩膀上道:“我终于回到漠北了。”
第262章 雪后大晴。 漠北已经不再是申屠婵所熟悉的那个漠北了,但是建筑里隐隐约约还能看出旧日痕迹。 他们进城的时候百姓夹道围观,城中的官员和军将都过来迎接,燕王与燕王妃驾到,这是漠北几十年来的最大的事情了。 但是进城的时候,官员们却纷纷愕然,申屠婵的马车上旗帜鲜明。 镇北侯府。 她挂的是镇北侯府的旗子,不是燕王府。 随行的侍卫口中高喊道:“燕王殿下驾到!宜春郡主驾到!” 来到漠北的不是燕王妃,是宜春郡主申屠婵。 太守赵宣之已经年逾四十了,他是申屠琅夫妇战死之后调到这里来的,但是也算熟人,他之前在汉中一带任职。 他站在官员前头,上前拱手道:“漠北太守赵宣之特来迎接燕王殿下和郡主!” 身后官员齐齐拱手道:“恭迎燕王殿下!恭迎郡主!” 姜澜微微掀开帘子道:“免礼,带路直接去郡主府吧。” 申屠婵透过那帘子的缝隙见到了赵宣之,留着山羊胡子,才四十多岁就皱纹横生,面色略带沧桑,应当时时常外出巡检,日光暴晒的缘故。 申屠婵并不记得自己从前有没有见过他,她的目光扫过赵宣之身后神色拘谨的官员们,扫过道路两旁维持秩序的士兵们,试图从这些人中找出熟悉的脸,但是没有,也许是她不记得了,也许是她记得的那些人都已经战死了。 姜澜放下帘子,隔绝了外面探究的视线,也隔绝了申屠婵有些迷茫的目光。 马车到了郡主府,侍从们放了脚凳,含翡先从后面的车子下来轻敲了敲申屠婵这架马车的门扉道:“王爷,郡主,咱们到了。” 里面伸出一只男人的手,做势要掀开帘子,含翡急忙撩起了帘子。 姜澜从马车里出来,先扫了扫候着的官员,才转头将申屠婵搀扶了出来。 这是冬日,虽然今日艳阳高照,但是也当不住刀刃一样的风,申屠婵带了幕篱,白纱直垂到腰间,两边为了防风还松松的固定在了衣襟上,既不会来回摆动,也不会妨碍视线。 官员们再次行礼,恭迎燕王和宜春郡主。 其实假若只是区区郡主,是没有这样种排场的,但是申屠婵是坐拥漠北为封地的郡主,便类似有封地的郡王。 郡主府不是新建的,是从前的将军府改的,申屠婵受封不久,根本没时间新建府邸。 这座将军府很多年了,申屠婵是知道的,这原本是给在漠北掌兵的将军居住的,便如曾经的申屠琅,但是申屠琅带着娇妻幼女,一副长居于此的架势,在申屠琅立了一次大功之后,皇帝便下旨在漠北建造了一座镇北侯府。 公侯伯爵是没有封地的,但是申屠琅镇守漠北,皇帝又下旨在这里给他修了名正言顺的镇北侯府,而非将军府,那时的申屠琅几乎只是差一个名头。 镇北侯雄踞漠北,是漠北乃至雁门关一代的无冕之王。 但是申屠琅死的那一战,匈奴入关,镇北侯府被搜刮殆尽,最后熊熊大火将一切付之一炬。 赵宣之和新调任的武威将军王晏在申屠琅死后,镇北侯府完全没有人可能再回到漠北时,便将火后的镇北侯府夷平了,那场战争的痕迹在这八年里被抹的一点踪迹也没有了,一起抹去的还有镇北侯府的踪迹。 申屠丹林体弱,镇北侯府旁系凋零,分支嫡系多从了文,已经没有人能担上漠北的重任了,尤其是镇北侯府的大小姐随嫁去大周,申屠丹林与宁国公主定下婚约,不管京都城如何想,漠北和汉中的官场已经默认,镇北侯府虚名不再,名不副实,永远也不会再回到漠北了。 他们不再是‘镇北侯’,或许会变成‘承恩公’、‘承恩侯’。 但是谁能知道呢? 镇北侯府的女儿,从前纵马横穿在漠北的街道上,在雁门关附近的操场跑马的幼女,被众人都忘记的一个人,像是鱼跃龙门,凤凰浴火,在风起云涌的京都城和大周后宫中冲破藩篱,重新回到了漠北这边土地上,遥望雁门关。 姜澜和申屠婵进了郡主府,其他官员在外客厅里候着,赵宣之一个人进去面见。 姜澜直接道:“长途跋涉,郡主累了,今日便不招待你们了,你带着他们回去吧。” 赵宣之看了看姜澜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申屠婵道:“下官遵命,入了冬,雁门关那边战事多变,王将军住在军营中,没有过来恭迎二位殿下,还请殿下莫怪。” 姜澜没有说话,申屠婵看了他一眼,神色十分平静道:“这事大事,不必王将军来迎我,我自会去见他。” 赵宣之听的心里一紧,果然让王晏料对了,申屠婵就是来插手漠北的官场和兵权的,否则她一个女子,封个郡主就算了,还要了封地,不好好在京都城插花刺绣,千里迢迢跑到漠北来吃沙子干什么。 赵宣之还在愣着,申屠婵又道:“不必办宴,我不会插手官场的事情,若是你们有事情禀告也直接找殿下,不要找我。” 赵宣之更愣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宜春郡主不要管官场的政务,把这些甩给了她的夫婿燕王,但是却要操心军营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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