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如今你我是一路人,你不在宫中的时候,我一定会替你守好她,”第十五把玩着扇坠,秀雅的面容浸满笑意,“但小十七你别忘了,你若见到陈如镜,便要帮我问清我父亲的去向。” 陈如镜便是六年前与妙善道士约好在玉京相见的那位旧友。 “嗯。” 折竹漫不经心地应一声,摸着掌中的银叶,琢磨着该扎哪棵树上的虫子玩儿,但忽然间,他听见推窗的声音。 蓦地抬眼。 那衫裙雪白泛光的小公主正在朱红窗棂内张望,那样一双眼睛在四下搜寻,却迟迟望不见藏在浓密树荫底下的他。 第十五眼见着躺在吊床上的懒散少年一下起身,他脚下借着树干的力一跃,足尖轻点麻绳吊床,身姿轻盈地掠出林梢。 窗内的商绒后退两步,被忽然出现的少年吓了一跳。 他窄紧的腰身间银蛇软剑粼粼泛光,清亮的眸子微弯起些弧度,轻松坐在窗棂上,似笑非笑:“那么怕我去找你啊?” 商绒是跑回来的,她脑海里满是那些宫娥既胆怯又怨愤的眼神,那些目光将她的整颗心都压得很重,此时她满鬓是汗,看着他却觉心中仿佛终于安定了一些。 “怎么了?” 折竹发觉她有些不对劲。 “我先逃了早课,又逃了清醮,大真人一定很生气。”她走到他的面前。 “后悔了?” 折竹问她。 商绒摇头:“我只是在想,即便我不听话,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无法改变采露宫娥或病或死的命运,她唯一能够反抗的,也不过是不喝那一盏神清永益茶。 “你改变不了的事,原本就不是你造成的。” 折竹的嗓音沉静。 商绒闻言,抬起头与他相视。 日光里,少年的面容白皙又明净,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等我回来,我给你带牵丝傀儡,我们一起玩儿。” “你要出去?” 商绒有点失落,这是她第一次逃清醮,可她才回来,他却要出去。 “嗯,有些事要做。” 折竹其实也有点恋恋不舍,他还想带她到林子里去玩儿,但他还没来得及再添一句什么,却不防她忽然牵住他的手。 忽然的触碰,令他的唇角忍不住隐隐上扬,但侧过脸去,他发觉第十五正在窗外的林梢上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瞧,他袖间一枚银叶飞出去,随即掌风一探,合上了窗。 “什么东西?” 商绒察觉到一抹银光闪烁一下,窗就忽然合上了。 “没什么。” 折竹回过头,对上她一双水盈盈的眼睛。 “那你走……” 商绒有点不自在,脸颊也有点热,她说着手指便松懈了些,要松开的刹那,他却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又俯身来抱她。 她的话音止住。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他问。 商绒的眼睫半垂,隔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能早点回来就好了。” 她像个黏人的小孩。 少年几乎被她这样一句话弄红了脸。 “哦。” 他故作平静地应一声,才要松开她,却又禁不住耳廓的烫红,眼睛闭起来,浓密的眼睫颤动着,他飞快地在她的脸颊亲了一下。 竹叶积雪的清香,近在咫尺。 四目相视间,两张红红的脸。
第59章 地上人 折竹换了身衣袍, 藏好软剑,脸上粘了张颜色暗淡的面具,充作梦石身边的侍卫, 跟着他的马车出了禁宫。 “你服用了金丹?” 才出宫不久, 折竹入了马车中,听见梦石一番话,他颇为惊诧地抬眼:“你也不怕吃死自己。” 梦石神采奕奕,脸色有些发红,一看便是丹药起了效:“父皇服用丹药几十载, 凌霜大真人每回也要陪着他服用,炼丹的人尚且不怕, 我又何惧?” “何况如今, 我要达成我的目的,便自然要顺着父皇的心意。” 他甚至是当着淳圣帝的面,就着那碗神清永益茶便将金丹服下。 “但此事千万不要让簌簌知道,”梦石自然也听说了商绒今日拒饮茶, 又逃清醮的事, “她心思敏感, 又……刚刚捡回一条命来, 她若知我违背本心服了丹药, 心里一定会难受。” 命运兜转, 他终究要与自己最厌恶的人和事虚与委蛇。 “这次的事, 你不用我帮忙?” 马车辘辘声中, 窗外有风拂过少年鬓边一缕浅发, 他怀抱一柄剑, 再暗淡的皮囊也遮掩不住那一双清亮的眼睛。 “你已帮我指了条明路, 我若事事都要依靠你, 岂非太过无用?”梦石摇头,轻声笑。 “明路?” 折竹弯唇,“你如今备受清流诟病,你却还以为这是一条明路。” “捷径,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梦石倒也坦然,马车摇晃着,他端坐其中:“此番大公主在府中豢养道士之事闹得满城风雨,那些道士又都是星罗观中人,那些人究竟是面首,还是说真就只是道士,凌霜可算是心急如焚,就等着我断案呢。” 大公主服丹药,养道士在公主府中厮混本只是些隐秘的传闻,谁也不知其中真假,但昨日大公主在卫国公府宴席上饮酒过量,回公主府途中又在马车上服食多枚丹药致使其神志恍惚,拽着与她一般衣衫不整的两个年轻道士跳下马车,纵然夜里行人少,却仍被瞧了个清楚,只一夜便闹得沸沸扬扬。 大驸马是当朝礼部尚书之子,正经的清流世家,从前万般隐忍,只怕为家族抹黑,可如今事情捂不住,他也崩溃难当,上书恳请淳圣帝允准他与大公主和离。 星罗观是属于皇家的道观,若公主府那些道士一旦真被认定做星罗观的弟子,无异于是落了皇家的脸面。 而凌霜也要给淳圣帝一个交代。 “凌霜要与我做一条船上的人,” 梦石眼底的笑意收敛起来,“可合作难免有受制于人的时候,我既不想受制于他,那么便要握些他的把柄在手里。” “公子不必担心,我尚能应付。” 梦石说道。 “那好,天黑前,便在前面那道酒幡处等我。” 折竹轻抬下颌,示意。 梦石朝窗外望了一眼,点头:“公子去吧。” 青砖窄巷内,姜缨天不亮便在此处等着,到此时才见那少年慢悠悠从巷口走来,他脸上的面具并不能完全遮掩五官,何况姜缨也认得他从不离身的那根银簪。 “陈如镜在这槐花巷住了十几年,属下打听过,昨日有人看见他带了个年轻女子回来,但不知为何,人又忽然不见了。” 姜缨一边推开那道院门,一边对身侧的少年道。 折竹走入庭院中,四下萧疏一片,蝉声在枯树上显得有些惫懒,日光照得浮尘粒粒分明。 他走入厅堂内随意打量着四周,旁边两间偏房的门半开着,他用手中那柄剑将近处的偏房门抵开,走进去。 灰尘的味道极不好闻,他扫视着那积灰的床榻,又看向桌面上不寻常的灰痕,以及那一盏被蜡油凝满的烛台。 “公子,我昨夜便发现这里有些打斗的痕迹。” 姜缨绕过倒在地上的凳子,指向桌腿上那几道并不深的痕迹。 “力道不深,切口不大,” 折竹上前,在磨损缺角的桌腿底下摸出来一片卷曲的绢花瓣,“是个用匕首的女人。” “应该便是陈如镜带在身边的那个女子。” 姜缨说道。 折竹并不说话,视线凝在一处,他一脚踢开散架的木凳,底下有个油纸包,姜缨当即上前将那油纸包捡起来,里头是极少的饼皮渣。 看起来没什么特别。 姜缨想着,便要随手丢了,却忽然被少年截去。 “公子,只是些碎渣。”姜缨摸不着头脑,愣愣地提醒。 “那你可知是什么饼子的碎渣?” 折竹垂着眼帘。 “这……属下不知。” 姜缨如何知道这些,他本就不爱吃这些玩意。 折竹扔了油纸包,转身出去,到了另一间房中,此处并不像是打斗过,案前有一件男人的外袍。 折竹才拿起来,便隐约嗅到一股味道。 “让人去找找玉京城中所有卖蜜饯酥皮饼的铺子,最好是与造桐油的地方相近的。”折竹一边往院外走,一边对姜缨道。 “是。” 姜缨忙唤了人交代完事,又忍不住问:“可公子何以断定?” “若按你们打听来的消息,他们是午后回来的,房中的灯烛也是新蜡,但屋里屋外灰尘积厚,说明他们根本无心在此住下,房中的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几乎都被翻找过,若不是与他们打斗之人所为,那么便只能是他们自己在找东西。” 折竹嗓音平淡。 “可即便他们在回槐花巷前有落脚处,如今也难保他们还会在那儿。”姜缨有些担忧。 折竹气定神闲,只道:“先找。” 出了槐花巷,其他人身形隐去,唯有姜缨一直跟在折竹身侧,在热闹的街市,他瞧见少年逛了几个小摊子,不一会儿便买来好些饼子。 此时,他心中终于恍然,难怪这少年可以仅凭那些饼渣便瞧出来那是什么饼子。 “那个银楼在哪儿?” 少年清澈的嗓音传来,姜缨即刻回神,他反应了一下,便道:“金子才送去不久,只怕如今还在画图纸,公子要去瞧?” “嗯。” 折竹颔首。 玉京最大的银楼在玉京最繁华的玉带河畔,宽阔的木拱廊桥横穿玉带河,桥上车马行人来往不断,两旁更有商贩就地叫卖,热闹非凡。 一如姜缨所说,银楼中才刚开始画凤冠的图纸,折竹在楼中待了小半日,盯着那个画图纸的工匠往纸上落笔,那工匠何时被买家这般盯着画图过?画得战战兢兢,紧张得脑门儿上全是汗。 但折竹却瞧得津津有味。 “凤眼要宝石吗?” 折竹端着茶碗抿了一口。 “若镶宝石,自然更为灵动。”工匠用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恭敬地答。 “哦,那要最漂亮的宝石。” 折竹一手撑着下巴,说。 “是是是。” 工匠连忙应声。 他努力屏气凝神继续画,没一会儿却又听那少年问:“凤尾呢?” “呃……有种星尘石,若点缀在凤尾,必然粼粼泛光,美丽非常。”工匠又小心翼翼地回。 “那就加上。”姜缨瞧了一眼少年的神情,便对那工匠道。 临近黄昏,有人入楼来寻。 是姜缨手底下的人。 “公子,蜜饯酥皮饼是一家饼铺新弄出来的玩意,那饼铺在玉京有整整八家,因为卖得好,被人学去,如今卖那饼子还有另外七家,与那些桐油店接近的,便有四家,”出了银楼,姜缨对少年道,“那饼子也许是他们在路上买的,根本不是在他们藏身的近处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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