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雪落,少年的眸子漆黑发亮,气定神闲,流露几分不拘随性,“最近都不回了,我要去玩儿。” 姜缨已经习以为常,楼中也唯有护法十七才能如此随性而为,只因他的能力手段注定他可以如风不定,自在无拘。 “十七护法,可楼主昨日传信来,要您往蜀青一趟。”积雪沙沙,姜缨回神见少年已走出几步,便忙上前去,将一只竹管奉上。 折竹低睨那只竹管,也没伸手接,只问,“刘玄意在蜀青?” “是,蜀青有人传了消息过来,楼主说,第二护法出任务还未归,如今只有您能够杀得了他。”姜缨如实说道。 “知道了。” 少年面上神情寡淡,“没到蜀青之前,你们别跟我太紧。” “是。” 姜缨垂首应了一声,然而风声呼啸,他再未听到什么别的动静,他一下抬起头来,满目是雪野茫茫,鹅毛似的雪花一片片轻盈落下,这一片无暇的白里,不知何时已不见那黑衣少年的身影。 —— 从客栈出来后,商绒便一心想着先离开镇上,而她来时匆匆,被折竹带到客栈时她也没细看四周,如今又戴着一张蜡黄沧桑的面具,也不敢贸然询问陌生人,生怕暴露自己与这张“脸皮”不符的声线。 她只得凭着模糊记忆,钻了几条巷子,来回走了几条街,才找准了镇口的方向,镇口人来人往,还有老翁执帚扫雪,摩擦地面的声音一阵一阵。 商绒气喘吁吁,风吹起她沾满泥点的裙袂,她朝前几步却又蓦地停下,她明显感觉到脸上那张薄薄的面具有些异样,脸颊处似乎几处失了粘性,她只伸手一摸,便触摸到面具微鼓起来的小包。 与此同时,她听到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盔甲碰撞着发出的清晰声响令她尤为警醒,她摸着脸庞抬头一看,便见不远处有一队官兵正朝她这个方向而来。 领头的有两人骑马,其中有一青年身着常服,眉目清峻,商绒一看清他的那张脸,便觉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冷透。 她慌张不已,当下转身就跑。 忽然间, 一只手准确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商绒慌忙抬头之际,她已被此人从热闹的街市拽入窄小的深巷。 青年在马上睇视人群,他的神情始终沉稳严肃,他身边身着盔甲的男人身形魁梧,一副倦容:“贺千户,裕岭镇与南州城如此接近,那些人只怕不会在此落脚。” 青年手握缰绳,骑马朝前,道:“事关公主,不能草率。” 街上百姓一见兵马便自行退至道路两旁,人声翻沸之下,马蹄声渐近,根本无人注意潮湿的,昏暗的窄巷深处。 “折竹?” 在被两边高高的屋檐遮挡的,光线晦暗的巷角,商绒背靠青砖墙,仰头望着面前这个面容苍白,无遮无掩的少年。 “忘了提醒你,这东西若是见了水,就会很快脱落。” 他的眼睛一弯,卧蚕上的那颗细微的小痣也随之生动漂亮许多,“所以之后你再粘上它,就得忍着不许哭。” 街上热闹的声音离她还是很近,马蹄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他的手指轻触她的鬓边时,商绒的睫毛轻轻地抖动一下,她本能地瑟缩一下,可后背抵着砖墙,她避无可避。 她屏住呼吸的刹那,他已轻轻松松地捏住那面具的边缘将其取下来,少年站直身体,随意地侧过脸瞥了一眼巷口。 骑马的青年目不斜视,匆匆而过。 折竹回过头来,忽然问她,“你是逃犯?” 商绒却盯着他,抿唇不言。 “你若真是逃犯也没什么关系,”那面具已无法再用,折竹将它随手塞入她身后的砖缝里,再对上她警惕的目光,他轻声嗤笑,“我并不缺你那点悬赏的钱。” 商绒仍不说话,心里却在想,他若真不缺钱,又为何要用她的金蝴蝶买下山中的那座小院。 可他却像是洞悉了她在想什么似的,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来,商绒随即一怔。 少年的指节白皙又修长,那支金蝴蝶簪在他手中颤颤欲飞,在商绒愣神的这一瞬,他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她被布巾胡乱缠裹起来的凌乱发髻上,随后抬手将那支金蝴蝶簪入她发间,“现在告诉我,是或不是?” 商绒回神,她迎上他那双沉静的眼睛。 手指一点点蜷缩起来,巷外的街上再没有官兵的声音,她忽然垂下眼帘,片刻后,她小声说,“是。” 折竹闻言,眼睛的弧度更弯。 商绒没抬头,却听他说:“想不想我帮你摆脱他们的追捕?” 这一瞬,她看向他。 纵然她什么都还没说,少年却仿佛已经猜中她心内的几分意动,他隽秀的眉眼干净而纯粹,声线淡薄: “那就跟着我玩儿吧。”
第8章 三卷书 “父亲,裕岭镇我已带人与虎啸营一同去盘查过了,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身着暗青锦绣鹤纹袍的青年立在灯下,此夜风雪俱停,更衬他话语清晰。 “如此短的时间,他们一定还在南州境内。” 贺仲亭在案前端坐,接了身边人奉来的一盏浓茶饮上几口,眼下尽是疲态,但见眼前这青年似欲言又止,他便问,“子嘉,你想说什么?” “父亲,儿子以为此事多半不是云川世家所为,”青年身形高大且颀长,灯下一道影子铺陈,他的嗓音低沉,“即便陛下这两年为得云川青霜州程氏至宝而将他们逼得紧了些,但这也并不能说明他们就会贸然劫持明月公主,儿子听闻如今掌着整个云川的那位程氏女并非等闲之辈,她应当清楚个中利害。” 云川有九府六州十三县,民风彪悍古怪,地势险要多高山密林,而云川青霜州的程氏为四世家之首,自大燕建国始,掌权云川的便一直是程氏。 贺仲亭听了,点头叹了声,“我在陛下面前提起云川,是想引陛下动摇再往汀州之决心,从而转道回玉京,子嘉啊,当下叛军未除,敌暗我明,陛下这趟南巡本就是凶险重重。” 贺仲亭本不赞同淳圣帝南巡,但他在官场浮沉几十载才坐上这凌霄卫指挥使的位子,他如何不知当今圣上的脾气秉性?故而他一向不会在明面上如那些言官清流一般出言反对。 “为免陛下因公主而在南州迟疑久留,我已在陛下面前替你立下军令状,若寻不得明月公主,你便不回玉京,”贺仲亭搁下茶盏,站起身来,神情添了几分凝重,“如今尚未厘清是何人掳了公主,子嘉,为父担心,若公主流落民间的消息传出,只怕朝中的有心之人更要趁此机会浑水摸鱼,对公主不利。” 他未将话说得分明,但贺星锦却心领神会,“父亲安心,儿子一定秘密寻找公主下落,绝不透露半点风声。” 贺仲亭对于自己的这个独子一向是极为满意的,他伸手拍了拍贺星锦的肩,缓声道,“明日一早为父便要随圣驾返程,你在此地若遇难事,千万不可自己强撑,要立即修书与我。” —— 客栈供有热汤,昨夜商绒沐浴后过后头发尚未擦干便抵不住困意睡着了,今晨醒时头昏脑涨,慢慢吞吞地坐起身来,才后知后觉嗅到满屋子苦涩的药味。 床前的木凳上叠放一套水绿衫裙,丝线绣的月桂玉兔颜色鲜亮,商绒抬头,发现对面的软榻上空无一人。 她默默地拿来衫裙徐徐而展,内衫的料子更好,莹润泛光,商绒穿在身上再没有一点儿不适,颈间的红疹涂了药也没有那么痒了。 洗漱完毕,商绒实在不会梳头,便只能披散长发从内室出来,迎面是更浓重的药味,她看见那黑衣少年正取下他如银蛇般的剑柄上坠挂的朱红穗子。 或许是听到她的脚步声,少年侧过脸来,一双眸子盯住她。 窗棂外天色青青,她的裙袂如清波微荡,乌发毫无饰物,那样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犹带未擦干的水珠,如同沾露的芙蕖。 折竹无声移开视线,随手将穗子扔入面前的炭盆里,也不知它到底沾着多少人的血,商绒走上前听到它在炭盆中被烧得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响,好像经年累月附着其上的旧魂灵在呜咽嚎啕。 “把药喝了。”折竹轻抬下颌。 商绒随之看向桌上的药碗,热雾缭绕,在一旁还有一只木盒,其中是一张极薄的“脸皮”。 原来这满屋子的苦味是他在制作这面具,以及——替她煎药。 商绒轻应了一声,随即端起药碗,时有汤匙碰撞碗壁发出清晰的声响。 她忍着苦喝光了药,回身将小碗放在桌上,再回头,便见少年双指勾着剑柄,一道竹绿的穗子随风而动。 他给自己换了个崭新的剑穗。 窗棂涌入的光线不甚清明,少年的面容半掩于一片阴影里,神情疏淡,“今日我们便离开这里。” “去哪儿?”商绒问。 “蜀青。” 商绒也不知蜀青是什么地方,她有一会儿没吱声,但很快她又抬起眼睛,“你为什么帮我?” 这是商绒昨日到入睡时都在想的事。 她不能明白,明明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良善之辈,却为何愿意对她施以援手。 折竹闻声,擦拭剑刃的动作一顿,刃上薄光粼粼,映照他似笑非笑的神情,“自然是想让你帮我的忙。” 帮忙? 商绒不解,“我能帮你什么?” “当今道家有三卷书最难得,”折竹将软剑重新缠在腰间,穗子微微一晃,“一为细草真人的《太清集》,二为收录百年前十一名士亲笔的孤本《青霓书》,三为前朝天枢山人的《丹神玄都经》。” “你想要这三卷书?” 商绒眼里浮出一丝愕然,很快,她又垂下眼睫躲闪起少年的目光,“你难道以为,我可以替你找来这三卷书?” “至少你知道它们在哪儿。” 折竹的目光仍旧停驻于她的脸,他的声线淡薄,“你不食荤腥,且衣裙的内衬纹鹤缠银,在大燕,鹤纹非寻常人可用,而昨日在镇中追捕你的也并非是地方卫所的人,他们是玉京的兵马,对吗?” 少年言辞逼人,商绒心绪烦乱。 原来在山中小院,他扯来她衣袖的一截布料包扎伤口时,便注意到了她衣袖内衬的缠银鹤纹。 “你出现在渔梁河的当日,正是微服的皇帝在官道遇袭的时候。”折竹却仍没有要罢休的意思,他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她轻微抖动的眼睫,“缠银鹤纹只有三种人敢用,你究竟是凌霜大真人门下还是……” 在他后半句呼之欲出的刹那,商绒忙打断他,“我是大真人门下弟子!” “随圣驾南巡的星罗观女弟子?” 折竹眼底笑意渐浓。 当世能用缠银鹤纹的,除却淳圣帝最为宠信的凌霜大真人及其建于玉京的星罗观中弟子可用以外,还有天子最信任的凌霄卫,以及——宫中贵人。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7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