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灵宫是有膳房的,却只负责公主的早膳与一些鲜花露水做的糕点,再精细些的午膳与晚膳,都出自御膳房。 商绒入了膳房,那几个偷闲躲懒的嬷嬷吓了一跳,起身时险些栽倒,慌里慌张地就跪在了商绒面前问安。 “你们会不会做面?” 商绒蹲下身,莹润雪白的裙袂堆积地面。 几名嬷嬷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道:“会,但那哪是公主您吃的……” “教教我,行吗?” 商绒望着她。 那嬷嬷愣住,被这小公主一双干净剔透的眼睛望着,她一时不知所措。 膳房外仍在下雨,那声音沙沙的,很悦耳,几个老嬷嬷聚在一块儿看火,偶尔偷望一眼那用披帛挽起宽大衣袖的小公主。 “也许公主是觉得好玩儿?” 一个嬷嬷低声道。 “说不定公主是在外头吃过,还没尝够新鲜……”另一个嬷嬷猜测。 在案台边儿教小公主做面的嬷嬷脑子里也是装满了杂乱的心绪,生怕她被面粉弄脏了衣袂或鞋履,可千防万防,小公主的脸上身上还是沾了不少的面粉。 “你会捏桃子吗?” 商绒捏着面团,问身边的嬷嬷。 “会,奴婢教您。” 嬷嬷看小公主乖乖的,一时什么也忘了,忙又教她。 折竹藏在树荫里,透过那扇窗看着商绒在案台前的背影,起初他还不知她在里头做些什么,直到她转过身来走近窗棂,他才看见她鼻尖上的面粉。 糖丸在舌尖化开,少年在满耳潮湿的雨声中,怔怔地望她。 膳房内,嬷嬷将她与小公主一块儿做好的面条下锅,又笑着对她说:“往这个面桃里塞些红豆沙,再往笼上一蒸,很甜的。” “公主可还要些面桃?” 她问。 商绒摇头:“就这一个就好了。” 蒸包子哪有只蒸一个的道理,但嬷嬷们为了哄这个小公主,还是搬来蒸笼,为她蒸那一个面桃。 商绒坐在窗边等,却觉后背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她低眼,看见脚边静躺着一颗糖丸,她一下转过头,在那片被雨水冲刷得油绿青翠的枝叶里,看见少年湿润的眉眼。 “公主,都做好了。” 一名嬷嬷笑吟吟地将那一碗汤汁清亮的面条与那个蒸得长大了一些的面桃子放在了桌上。 “公主,可要回寝殿?”鹤紫上前,问道。 商绒回过头来,摇头:“你们都出去,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这……” 鹤紫有些迟疑。 “出去吧鹤紫。” 商绒看着她。 “是。” 鹤紫只得应声,带着一众人与那几个嬷嬷都退了出去,侍卫又都守在庭外,他们并未发觉,此时另一边的树枝里头,有个少年悄无声息地乘风掠来。 隔着一道窗棂,少年将捏在手中的一朵淡蓝色的花簪入她的发髻。 商绒没看清,伸手摸了摸:“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你给我做的长寿面啊?” 少年的手指擦了擦她鼻尖的面粉,却问。 商绒看见他指间的痕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起唇,却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场雨极好地遮掩了许多的动静,一间宽阔的膳房内,少年与少女相对而坐,桌上是一碗热腾腾的面,与一个白白胖胖的面桃子。 “皇伯父不喜欢面食,宫里也没有长寿面,但是这个寿桃是我每回生辰都有的。”商绒说着,看见少年执起筷子,垂着眼睛在看桌上的面桃,晶莹的雨珠就要顺着他的睫毛滴下去,她想也不想,伸手便用衣袖擦了擦他沾满雨水的脸。 他睫毛一动,那颗水珠滴在她的手背,一时间,四目相对。 商绒脸颊微热,缩回手,没再看他,却说:“我的生辰在九月十九,而今日是七月十九。” 灶中残存的火星子迸溅发出些声响,她又不自禁再将目光重新挪回他的脸上: “折竹,不知道自己生在哪一日也没有关系,你师父不在,那就我来给你过生辰,好不好?”
第68章 秋夜白 火星子噼啪作响, 暗淡的光线铺满一窗。 少年面前那一碗热汤面的热雾上浮,清淡的香气闻着竟也令人颇有食欲,他捏起来瓷碟里那个白胖的面桃咬了一口。 香甜的红豆内馅令他不自禁地微弯唇角:“那我们说定了, 我就当我是七月十九这一日的生辰。” 其实, 长寿面也没有什么好吃的。 他师父的厨艺很差劲,他也从没将自己的生辰当回事。 “好吃吗?” 汤汁是那位嬷嬷调的,商绒并不知是什么味道,见他低头吃了一口面,她便好奇地问。 “嗯。” 折竹淡应一声, 唇角却微翘。 他在市井巷陌吃过很多汤鲜味美的面食,这一碗清淡有味, 却算不上有多美味, 可他还是吃得很开心。 “折竹,生辰吉乐。” 忽的,折竹听见她的声音。 他握筷的手一顿, 抬起眼帘。 雨丝斜飞入窗, 细微的水珠在她乌黑柔软的发上, 她拥有一张白皙无暇的脸, 浓淡相宜的眉, 一双柔亮清莹的眼。 她周身浸润在这般朦胧的光线里, 倒真似孤高的月, 半点不沾尘。 湿润的风吹着折竹纤长的眼睫微颤, 他看起来似乎仍是这般冷静又沉稳的少年, 然而他眸底碎光流转, 终究泄露几分并不平静的底色。 他一点儿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这般认真的祝愿, 他从未如此刻这般不知所措过。 他的心绪仿佛被裹在那片烟雨里, 被冲刷得湿漉漉的, 他极不自在的,将面桃递到她的面前:“要不要吃?” “这是给你的寿桃。” 商绒看到了里面的红豆馅,她其实有点想,却又犹豫。 “很甜的。” 折竹轻抬下颌。 商绒禁不住少年这般沉澈嗓音的循循善诱,她张嘴,绵软的白面裹着香甜的红豆馅,一口下去,热热的,又香又甜。 折竹喂给她吃第二口,心甘情愿地让她吃掉所有的红豆内馅,又弯着眼睛看着她说:“你过生辰应该不止有这一个寿桃才是,怎么你却像是没吃腻似的。” “我过生辰时那些寿桃都点了胭脂似的,红红的,一个个堆成一座小山,看起来特别好看,但我没吃过几回,那时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吃。” 商绒喝了一口他递来的水,又慢吞吞地继续道:“但是这会儿和你在这里,我又觉得它是好吃的。” 宫中万般精致糕点应有尽有,而寿桃不过是生辰宴上的一种点缀,从没有人在乎它究竟好不好吃。 她以前也不在乎。 但今日这个却不一样,她想了想说:“也许是因为它是我亲手捏出来的。” 雨声沙沙,折竹满腹的心事就这么被她随意拨弄,可他看着她,她似乎一点儿也不知道她这番话,这副神情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匆忙撇过脸,喉结微动:“你还真是……” 后半句的话音不知为何淹没于唇齿。 “什么?” 商绒没听清。 晶莹的水珠从檐瓦如簇滴落,那影子映在少年乌黑的眼眸里,他静默地看了片刻,才回过头来: “我说,你总是知道如何让我高兴。” 他的声音里藏了一分莫名的气闷,那是被人攥住整颗心,并随着她的字句或神情而忽喜忽悲,忽上忽下难以自控的,既烦恼,又欢喜的感受。 但这到底,是他最喜欢,最难忘的一个生辰。 回到寝殿中,商绒终于见到她心心念念的,要用往生湖的鱼才能交换的礼物,原来是一盏小小的灯笼。 用竹篾编的,四面裹着薄薄的绢纱,点缀着几只竹蝴蝶,灯笼底下坠着好多漂亮的金玉珠子。 与他玉葫芦上的那一串很像。 “这画的是什么?” 商绒始终看不出那绢纱上的彩墨究竟是什么轮廓。 “蝴蝶啊,不像吗?” 少年咬着糖丸,歪着脑袋与她相视。 “……” 商绒看着那一团颜色,实在说不出“像”这个字,但是他的竹编小蝴蝶却双翅轻盈又漂亮。 “还剩三面,你可以自己画。” 折竹一点儿没觉得不好意思,他伸出一根手指拨弄小灯笼,底下坠着的珠子碰在一块儿丁零当啷地响。 他骄傲地问她:“是不是比那盏昙花灯好看得多?” 灯笼里没有放蜡烛,那么小巧精致的一盏,挂在窗前便随着清风摇晃,那些竹蝴蝶也随着这一阵风而细微颤动,商绒轻轻点头:“嗯。” 她仍旧记得那一日的瓢泼夜雨。 记得她在河岸找了许久,方才找到一片湿透的,不够完整的灯笼纸。 她原以为再不会有了。 折竹听见她的声音,心满意足地仰望挂在窗上的竹灯笼,却听她又忽然问:“你用的是我的竹子?之前那根并没有丢,对吗?” “随处长的野竹,你那么珍视做什么?” 折竹垂下眼帘来看她。 商绒不答他,抱着双膝与他坐在蒲团上。 “今夜若不不下雨,你等我回来,给你抓萤火虫放进灯笼里玩儿。”折竹一点儿也不在意她的沉默,又自顾自地说道。 “你要去哪儿?” 商绒终于开口。 “我师父有个师弟在玉京,之前得了一点他的消息,想去探个究竟。”折竹也并不瞒她。 商绒闻言,心知他师父的事自然重要,便道:“那你一定要小心。” 天色暗淡下来,梦石借着去星罗观进香的由头,带着折竹出了禁宫,彼时仍有小雨,马车在一处昏暗的旧巷里停下,梦石掀帘去唤那才下了马车的少年:“折竹公子,万事小心,若有我可帮衬的,千万要与我说。” 雨丝落在少年乌黑的发髻,那一叶银簪被雨水濯洗得更为清亮,他扯唇,淡声道:“你我之间,我一向是不会客气的。” 梦石瞧着那脱去侍卫衣装的少年走去巷尾的身影颀长而清瘦,极浓的水雾很快掩去他的身形,他放下帘子,在马车中坐定,对随行的侍卫道:“走吧。” 晦暗的天色里,街上行人甚少,折竹循着印记穿街过巷,在一间酒肆前站定。 “公子,那红叶巷的堆云坊是卖酒的,这便是堆云坊卖的最好的酒,”姜缨说着,指向桌上的酒坛,“玉京大大小小的酒肆,少有不卖这个的。” 折竹视线停驻在那酒坛红纸之上,“秋夜白”三字墨色浑厚。 记忆里,那断了臂的中年男人临着瀑布躺在一方巨石上,仰头灌了几口酒,露出快慰的笑容来看着他:“小子,什么宫廷玉液都比不得这一坛秋夜白,虽说这酒是极费银子,但架不住你师父我有人脉,人家有求于我,我自然天天有这好酒喝,你也不必太担忧咱们会吃不起饭,再不济,还有你元喜师叔让咱们两个吃白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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