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紧张做什么?” 折竹见她的眉毛皱起来,冰凉的指腹轻轻地碰了碰她的眉尖,他轻笑,苍白的脸色更衬他眼尾那一颗小痣颜色浓烈:“你知道我不疼。” 商绒一句话也不说,拉住他的手穿过庭院往房中去。 她的手在被窝里捂得暖暖的,折竹原本并不觉得冷,但她的掌心贴上来,那种温度令他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到底有多僵冷。 他半垂睫毛,不动声色。 直到他被商绒按着肩在床沿坐下,她的手伸来摸索着他腰后蹀躞带的锁扣,他才一下握住她的手臂。 商绒一顿,仰头与他相视。 满窗天光冷暗,她的面颊白皙而细腻,乌黑柔亮的长发披散在肩前,看起来乖巧又柔弱。 折竹有些难抵她的目光注视,撇过脸,冷静道:“让姜缨来就好。” 他的伤多处在腰腹或后背, 若,要被她用这双眼睛注视着…… 折竹的下颌绷紧,有点脸热,隔了会儿又添一句:“他比较熟练。” “啊对对,” 姜缨才走到门口便听见了这话,他努力绷紧脸皮不笑,走进来,对商绒道,“姑娘,我们做杀手的,受的伤多了也就成了半个大夫。” “好。” 商绒点点头,松开他。 事实上姜缨也的确很熟练,在屏风后为折竹清理过伤口,又上完药,商绒拿在手中的《丹神玄都经》也才翻了一页。 折竹换了一件宽松的白袍,撑着困意出来,见桌上的食盒没人动,他便朝她勾了勾手:“过来。” 商绒放下书便往桌前去。 “折竹,你去星罗观了?”商绒接了他递来的米糕,说着,见他薄薄的眼皮轻抬,朝她看过来,她抿了一下唇,又说,“我听见姜缨说起大真人了,你是不是……” “嗯,” 折竹捏着一块热气腾腾的米糕,咬了一口,“他死了,我杀的。” 商绒闻言,一怔。 大真人也算是她的师父,纵然他们之间并无多少师徒之间的情分,但乍闻他的死讯,她心中一时百味杂陈。 “他做了什么?” 商绒知道,折竹不会无缘无故杀大真人。 “你可还记得帮我们离开星罗观的白隐?” 折竹将最后一口米糕喂进嘴里,一手撑着下巴来看她,见她点点头,他便微弯眼睛,接着道,“他啊,看起来是凌霜最得意的弟子,星罗观的观主,但其实凌霜将他养在身边,实则是为了在合适的时机,放干他全身的血拿去炼长生丹,白隐帮过你我,你说,我该不该帮他?” 他跟说故事似的,语气跌宕起伏。 “该的。” 商绒不敢想象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放干全身的血该是什么样子,她思及自己面对了十几年的,大真人那张慈眉善目的脸,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她也忘了吃米糕,望着折竹说:“大真人竟会做这样荒唐的事,白隐观主好可怜。” 大真人与她从不亲近,除了教授她道经,督促她修行之外,便再没有其他任何的关切,但白隐既是大真人唯一的亲传弟子,又自小养在大真人身边,想必他对大真人的情分一定很真切,可越是真切,剥开这血淋淋的真相后,只怕他便越是难以接受。 商绒认真地想着,却不知折竹停在她脸上的目光变得有些深沉,他忽而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是啊。” 她一点儿也不知道,可怜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白隐。 “簌簌,我应该很快就能报仇了。” 他说。 商绒想起那两个被带回来的道士:“半缘,就是妙旬对吗?” “嗯,他们师从半缘,用的却是天机山的功法。” 此前折竹还只是怀疑,但昨夜与那几名守在凌霜房中的道士交手,他才真正确信,半缘就是妙旬。 而妙旬,很有可能便是重伤他师父的人。 “可天砚山那么大,你要怎么找到他?”商绒问道。 “何苦去找,” 折竹扯唇,“他有心杀我,自会来找我。” 商绒还未反应,门外忽然传来姜缨的声音:“公子,第十五找到了。” 折竹闻声,他的神情微变,见姜缨走进来,他便问:“在哪儿?” “他如今就在玉京,是他主动留了印记。” 姜缨恭谨地答:“他想见您。” 一个消失了几月的人突然出现,折竹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道:“那就让他来。” 一夜未眠,他眉眼恹恹的,与商绒在一块儿吃完了芝麻粥,又分了一个蜜糖饼吃,便迈着懒散的步子朝屏风后的榻上一躺。 “你当心伤口。” 商绒跟在后面,看着他那么重重地躺下去,她的眉头皱起来。 折竹一点儿也不在乎,明明很困了,看见她跟过来,他半睁着眼睛,说:“我有点渴。” 商绒忙转身去倒了一碗茶捧给他。 折竹翘着嘴角坐起来喝了两口,他又躺下去,思绪已经有些迟缓了,可是他还是不想闭起眼睛,反而问她:“你要不要吃糖?” 商绒摇头:“不吃。” “哦。” 折竹淡应一声,室内寂静下来,他看她坐在一旁的桌边,手里还握着那个鲁班锁,面前翻开一本《丹神玄都经》。 昏昏欲睡。 眼睫垂下去又抬起来。 她的侧影在他眼中柔和而朦胧,外头的风声不真切,她翻动书页的声音偶尔擦过他的耳廓。 “你坐在这儿做什么?”他裹着几分困倦的声音响起。 商绒侧过脸来,看见少年半张脸抵在软枕上,雪白的衣袖后褪,露出来他筋骨线条极漂亮的手,看起来单纯又无害。 “我吵到你了吗?” 商绒的声音放得很轻,“我是想守着你的。” 万一他又要喝水,万一他饿了,万一……好多个万一,她想也想不过来。 “……没有。” 折竹呢喃似的说了一句,他高兴的情绪有点压不住,全都展露在眼睛与嘴角的弧度,他在被子里翻来覆去一会儿,又回过头来,望着她,心中那几分期盼全藏在了他的语气里:“你困不困啊?” “不困,” 商绒见他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却不知他为什么还不肯睡,便又添了一句,“是不是我在这儿你睡不着?那我还是出去吧。”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还不忘拿起桌上的道经。 折竹盯着她片刻,负气似的,背过身去: “笨蛋簌簌,你什么也不知道。”
第85章 想什么 明月公主新丧未过, 星罗观半数的道士都在皇陵明月公主墓前为其日日诵经,整个玉京城更是皆披缟素。 未料想,蒙受皇恩二十载的凌霜大真人一夜之间死在了星罗观。 先是蕴宜大公主撞柱, 再是摘星台起火, 明月公主与蕴贞公主死于星罗观临清楼的一场大火,二皇子息琼悬梁,再到如今,大真人也丧命于火灾。 玉京城中人心惶惶。 “观主,我已告诫过底下人, 他们绝不会出去乱说。”抟云一身白袍,微微伏低身体。 “如今陛下病重, 只怕已无暇顾及星罗观中事, 师父去了,宫中却至今没有人来。”青年跪坐在蒲团上,闭着双眼。 “要变天了, 观主。” 抟云低声说道。 青年闻声睁眼, 看清案台后漆黑的棺椁, 他侧过脸来, “那么你以为你做的选择, 便是对的么?” “观主……” 抟云张张嘴。 “我并非要责怪你什么,”青年再转过脸, 案台上的香断了一截香灰落入炉中, “如今星罗观已不可能独善其身, 总是要走出这一步的。” “将观中的女弟子都打发了吧, 她们……”青年一顿, 有些喑哑的嗓音裹了几分怜悯, “在这观中也算受足了苦。” 星罗观的女弟子比之禁宫中的采露宫娥, 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我会将她们的名册送至无极司消除道籍。” 抟云垂首道。 “请太子殿下放心,星罗观与殿下共进退。” 青年没有回头却仿佛洞悉了抟云心中所想般。 抟云总算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转身提着衣摆走出殿门去。 油灯摆满整个灯架,金光灿灿的大殿内,三清塑像俯视着底下一片缭绕的香火,青年孤身一人跪坐在蒲团上,听见身后一阵轻盈的步履声。 他又睁眼,却没回头。 紫色的衣袂擦过他的衣袖,满殿香火的味道也遮掩不去她走过他身边时那一缕淡香,那女子立在一旁端详他脸颊上多出的一道鞭痕,那鞭痕狰狞蜿蜒,蔓延到了他的脖颈,没入严整的衣襟底下。 “你不是说,你有万全之策,不会被你师父察觉么?”第四双手抱臂,扯了扯红唇。 “对你是万全,对我不是。” 青年垂着眼帘,嗓音清淡。 “那你怎么连传信让我来救你也不会?”第四上前两步,蹲在他身前。 她的呼吸临近,迎面拂来,青年宽袖下握着拂尘的手一紧,他忍受着她如此近距离地打量,一言不发。 “白隐,不是说了,你我两个是露水姻缘,见了阳光就会被晒得干干净净,”第四的指腹轻触他脸颊上那道结了血痂的伤疤,“不要自作多情眷顾太多,你看,破了相的是你,疼的是你,多傻啊。” 她甚至还笑得出来。 她指间的温度太冷,冷得令人心中发寒,白隐抬眼看她,语气平静:“我若不是我,你也不会找上我,不是吗?” 第四脸颊的笑涡消失。 这个道士从没出过星罗观,他足够单纯,像一张白纸,但是第四最初引诱他,也仅仅只是一时兴起。 并非他所以为的,蓄谋已久的利用。 但第四没有反驳他。 反正,什么理由都一样。 第四站起身,绕到案台后抽出弯刀来,白隐见状,立即道:“你要做什么?” “你这么好的一张脸被这老东西给毁了,就是死了,老娘也得让他身上没一块好肉。”第四说着便将弯刀抵上那棺椁。 “不必了。” 白隐制止她,“他是被烧死的,烧得焦炭一般。” 烧死的? 第四转过脸来看他,他仍跪坐在蒲团上,那张她很喜欢的脸上那道疤十分扎眼,越是看,她心中便越是生气。 白隐有些难堪,忍不住侧过脸,想要躲避她的视线。 哪知那女子从案台后走来,俯下身来,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油灯摇晃的火苗在他眼底跳跃,她的吻落下来,唇齿纠缠。 白隐瞳孔微缩,紧紧地攥住她的手腕。 第四殷红的唇脂几乎都蹭在了他没什么血色的唇边,这般气质清淡温和的道长,犹如沾了俗尘的白雪般,她有点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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