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马格外吸热,一身棕毛晒得发烫,很不高兴。 马冰只好临时从路边买了一壶水,走一段儿就往马身上淋一点。 大黑马这才转怒为喜,快乐地甩着尾巴。 马冰好气又好笑地掐了掐它的大耳朵,“越发娇气了!” 大黑马打了个响鼻,知错,并不改。 在野外的时候没这么多讲究,但这是城里嘛,马生苦短,马儿短暂地追求下享乐,有什么不对! 走出去没多远,马冰瞧见一个熟人,“裴伯伯……” 说起来,自从龙舟大赛后,她就再也见过裴戎。 虽有意避开,但真就日常生活轨迹来说,两人本也没有多少交际。 许是她盯着看了太久,又或者是多年行伍生涯铸就裴戎超乎常人的惊觉,下一刻,裴戎便猛地抬头望过来。 嗯? 老头儿愣了下,是个小娘子。 嘶,好像有些眼熟。 马冰身体一僵,只好翻身下马,主动过去打招呼,“裴将军。” 多年不见,裴伯伯确实老了。 裴戎摸着脑袋,总觉得这小娘子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你是?” 马冰失笑,瞬间放松下来,“当日您与谢大人一同打马球,我也在场,将军威武,令人印象深刻。” “啊!”裴戎马上想起来,眼中异彩连连,“原来是你啊,就是空手接球的那个丫头!” 球场和看台很有一段距离,那日他只是远远一看,觉得那小娘子英姿飒爽,便动了找儿媳妇的心。其实,根本不知道人家具体长什么模样。 马冰大大方方点头,“侥幸而已。” “哎,莫要学文人那套说假话的本事,”裴戎大手一挥,也下了马,饶有兴致地问,“我看你身手不错,必为将门之后,是哪家的孩子?” 说不定他还认识呢! 当日谢钰近水楼台的宣言一出,裴戎便暂时歇了心思。 可几天之后,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又跟老伴儿说,被老太太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这蠢才!一家有女百家求,好女孩儿自然多得是好儿郎追逐,那小侯爷有心思,自然算不得什么。 左右如今男未婚女未嫁,又没定了名分,便算不得他谢家的人,凭什么不许我们相看?!” 裴戎:“……” 对啊! 他娘的,被谢钰那小子耍了! 从那之后,裴戎一颗找儿媳妇的心便在此跳动起来。 奈何如今马冰住在开封府,裴家与涂爻和赵夫人并无私交,竟找不到合适的由头见面。 后来马冰又忙于公务,又去了福云寺,便一拖再拖,拖到现在。 马冰心口突突直跳,看着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将,眼眶一阵阵发热。 “我,我姓马,无名之辈,并非什么名门之后。” “姓马?”裴戎一怔。 靠近了之后,他终于看清马冰的模样,可心底那股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是因为马球场的事吗? 不,他马上否定了。 这种感觉又深又远,绝不仅仅是球场上遥遥一瞥能造成的。 为什么? 这种,这种近乎久别重逢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裴戎眉头紧锁,拼命想着,总觉得脑海深处某些尘封已久的记忆碎片正蠢蠢欲动,试图复苏。 见他神色不对,马冰突然紧张起来。 该不会…… 不可能吧? 已经过去这么久,当时自己还那么小…… 她不敢赌,忙翻身上马,匆忙告别,“裴将军,我刚想起还有点事,恕我失礼,失陪了!” 说完,催马就走。 沉思中的裴戎来不及说话,连人带马便化作一阵旋风,从身边猛地刮了过去。 裴戎下意识转身看,一道背影映入眼帘。 刹那间,有什么自他脑海深处挣脱而出,某些久远的画面迅速自眼前闪过,最终竟与那渐行渐远的背影重叠在一起。 在这个小丫头的身上,他竟看到昔年老友的风采?! 难怪总觉得眼熟,难怪…… 不可能! 裴戎虎目圆睁,口中喃喃道:“不可能……她,她怎么会姓马?!” 姓马? 裴戎一怔,旋即想到什么,心中迅速攀升出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 是了,或许,或许她确实可以姓马。
第99章 伯父 马冰心神不定回开封府时,正碰上方保带人回来。 “呦,马姑娘,上街啦?”方保翻身下马,同她打招呼。 马冰心不在焉地应了,顺口问道:“案子有进展了吗?” 裴伯伯认出我来了吗? 这么多年过去,况且当时我还那样小…… 但若没有,他为什么会是那种表情? 马冰心里七上八下,既期待,又恐惧。 她真的太想有个亲人了,但如果对方真的认出来,她该和对方相认吗? 我能和他相认吗?马冰一遍遍问着自己。 我现在做的这些事,可以对外人说吗? 万一说了,裴伯伯必然不会坐视不理,可这么一来,整个裴家就会被牵扯进来。 皇帝虽然允许谢钰查,但终究结果如何还不可知,万一牵扯到先帝,皇帝反悔了,岂不是…… 君无戏言不过笑话,自古以来出尔反尔的帝王多着呢! “……马姑娘?”方保说了半天,却见对方眼神飘忽,显然心思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啊?”马冰骤然回神,歉然道,“啊,抱歉,您刚说什么?” 方保挠头,打了个哈欠,“我说那薄荷芥末丸还有没有?” 马冰愣了下,眼神迅速复杂起来。 怎么,你还爱上了? 方保摸摸鼻子,“还别说,刚吃的时候吧,就觉得那玩意儿真不是人吃的!” 马冰:“……” 那你还吃! “可等一开始那股劲儿过去之后,”方保忽然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表情,憋了半日,憋出来一句,“得劲儿!” 马冰有些无奈,翻了翻身上的小荷包,干脆直接摘下来丢过去,“没几颗了。” 方保一把接住,美滋滋往嘴里扔了一颗,看得马冰和同样有幸品尝过的衙役们齐齐露出痛苦面具。 “唔……” 来劲了! 方保捏着鼻子发出呻吟,一张脸都涨红了。 然而几息之后,他却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心满意足神清气爽道:“带劲儿!” 经他这么一打岔,马冰倒也顾不上纠结了。 方保痛痛快快朝空气打了几拳,“马姑娘,我瞧你的脸色也不大好,可别医者不自医啊。” 对上自己人时,方保就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直性子,虽然偶尔话不中听,却叫人很舒心。 马冰失笑,“好。” 待人过来牵了马,方保才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问马冰,“涂大人和子质都在吗?” 马冰点头,“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正在后面看卷宗,这会儿估计还在。” 顿了顿,又问:“是案子有进展了吗?” 因为之前马冰就经常参与破案,包括方保在内的开封府众人都很服她,况且此番回避也不过是给外人瞧的,大家伙儿都知道这事儿肯定跟马姑娘和小侯爷无关。 故而方保略一迟疑,还是跟她说了,“申轩那边倒没松口,只是有位夫人昨儿偷偷告诉我,说在案发当日傍晚时分出来遛弯的时候,曾偶然瞥见过有男人在那附近徘徊……” 指认杀人嫌犯这种事,除非证据确凿,否则没几个人愿意做。 万一指证对了,凶手本人或家属报复怎么办? 万一弄错了,那更是下不来台。 所以第一遍方保带人问话时,一无所获。 但心虚的人往往顶不住压力。 于是当方保强行将扣押时间往后拖时,不少人就慌了,开始偷偷摸摸找他说明情况。 那位夫人担心皇帝顾及兄妹之情,原本还不敢说的。 可眼见方保不肯罢休,那些没嫌疑的一个个都下了山,若自己还不能回去,传到外面,保不齐自己也就成了嫌犯! 几番权衡之下,那位夫人还是决定保全自己。 除非真信佛的,不然普通人忽然连着几天吃素,实在吃不消。 那位夫人也是如此。 在福云寺连续数日不见一点荤腥,她就有些烦躁起来,那日晚上的素斋也懒怠去吃,便在寺中闲逛。 逛到田淑常去的那大殿附近时,她便隐约听到好似有人说话,又远远看见一个青年人的背影。 她说得非常谨慎,“大殿的光线不好,隔着又远,只看背影我也说不准是谁,只觉得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至于谁在同他说话,仿佛是个女子,可那女子的身影完全被廊柱挡住,只露出一点绣鞋的尖,倒是同田小姐的鞋子很像。” 涂爻带着宋推官和谢钰看了大半天卷宗,正头昏脑涨,听方保回来,忙叫他进来细说。 马冰才要告辞,却被涂爻叫住。 “马姑娘,”他温和道,“你是个女子,看待事情的方法与我们不同,就留下来一并听听吧,或许另有感悟。” 马冰有些惊讶,下意识看向谢钰,后者眼带笑意,微微颔首。 马冰难得不好意思,乖乖去角落找了椅子坐,准备认真听讲。 原本涂爻坐在案后,宋推官和谢钰在下首两溜儿座椅各占一边,手边的小桌上堆满卷宗。 方保进来这话,习惯性坐在宋推官下首,马冰看看他们,总觉得还是对称些比较好,就去谢钰旁边坐了。 从她进来开始,谢钰就大大方方看了,听涂爻要留她一并探讨案情,不由心生欢喜,还主动将小桌上的卷宗往自己这边拢了拢,又提前倒好热茶。 马冰刚坐下,却听谢钰低声问:“遇到什么事了?” 马冰端茶的动作一僵,才要开口,对方又道:“不许说没事。” 马冰:“……” 我到底哪里漏了馅儿? 谢钰仿佛有读心术似的,借着整理卷宗的动作,飞快地点了点自己的眉心,“你这里的宽度比早上出门时,略窄了几分。” 无缘无故的,谁会皱眉呢? 马冰诧异地瞪圆眼睛。 这个你都看得出来?! “咳!”上首的涂爻忽然清了清嗓子。 正打眉眼官司的两人立刻坐正,一抬头,却见对面的宋推官和方保正冲这边挤眉弄眼憋着笑。 哼哼,这些日子以来,长眼睛的都看出这俩人有事儿了! 谢钰和马冰都有些尴尬,忙低下头,装看卷宗的。 剩下三个就都生出一种“啊,年轻真好啊”的感慨。 众人挤兑一番,这才继续聊正事。 方保道:“那位夫人看得也有限,衣裳的颜色、款式都说不清,只道看光线,断言必定是好料子。不过卑职拿申轩的体貌与她对了对,倒都还对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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