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向两侧大大地敞开着,里面是无数人心向往之的热闹与繁华,而向外无限蔓延的,则是充斥着野性与荒芜的……自由。 一道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张抱月和蒲草对视一眼,再看高大巍峨的城门和城墙,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真的要走了吗? 真的能走了吗? 简直跟做梦一样。 两人不约而同扭头,深深地回望一眼,回望这座曾经带给她们虚假的繁华和荣耀,也留下她们无数血泪的都城。 曾几何时,她们都以为自己会被埋葬在这座坟冢,像其他无数尸骨一般。 但现在,那坟冢依旧冰冷可怖,却悄然裂开了一条缝隙,一条虽窄小,却足够她们钻出去的缝隙。 “后面的马车!”守城侍卫突然来了声,吓得两人都是一哆嗦。 被,被发现了吗? 却听那侍卫催促道:“出不出城?挡着后面人的路啦!” 张抱月和蒲草的嘴唇剧烈颤抖,然后疯狂点头,“出的出的!” 哪怕死也要死在外面! 张抱月才要抖动缰绳,尚未完全转回来的视线中忽然拢到一个身影。 是马冰! 说好了那天就是最后一次见面的马冰! 她就坐在城门口的酒肆里,温柔地注视着。 与张抱月的视线交汇的瞬间,马冰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笑了下,端起手中酒碗遥遥示意。 她张了张嘴,说了几个字。 哪怕隔着那么远,根本听不到,但张抱月还是看懂了。 她说:“敬自由。” 见张抱月愣愣出神,蒲草下意识跟着看了眼,几乎要叫出声来。 守城侍卫再一次催促起来,张抱月忽然笑了,笑着掉了泪。 她终于抖动缰绳,催动马车,“驾!” 马冰将碗中浊酒一饮而尽,然后看着那辆满载希望的马车吱呀呀动起来。 车轮凌凌转动,先是走,继而跑,最后终究迎着透着冷意的西北风狂奔起来。 外面的天地多么宽阔,只是一会儿工夫,那辆马车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周围一切照旧,丝毫没有意识到,就在刚才,两个勇敢的姑娘亲手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酒肆的伙计还在热情地招呼着客人,路边摊贩还在奋力叫卖,有刚入城的孩童拉着父亲的手,巴巴儿看着摊子上色彩鲜艳的泥人…… 一切都是那样鲜活。 马冰又坐了会儿,才站起身来,付了酒钱,慢悠悠往回走。 天气很好,秋日独有的烈日肆意照耀,晒得人浑身发烫。 不知哪里飞来几只鸽子,咕咕叫着,拍打着洁白的羽翼自蓝天中斜斜飞过。 马冰忍不住站住,手搭凉棚仰起头,微微眯起眼睛,目送那些纯洁的白鸽远去。 飞吧,飞吧! 你们自由了!
第126章 体谅 再走过前面一条街,右拐,抬头就能看见开封府了。 但现在,马冰站在街边,迟疑着抬不起腿。 “姑娘!别碰着了!” 也不知站了多久,背后忽然有声音传来。 马冰猛的回神,扭头一看,后面来了一队运送粮食的大车。那大车甚宽,两侧又鼓出粮袋,几乎占据大半条街。 她忙避让开来。 与押送粮车的汉子们擦肩而过时,那几张被晒得黑红的脸上露出一点羞涩的笑。 被这么一打岔,马冰反倒下了决心。 她调转脚尖,先去街上的糕点铺子里买了四色点心,看伙计熟练地用油纸包捆上八扎吉祥结,又去街对面要了一只烤乳猪。 烤乳猪刚出炉,暗金色的外皮油光发亮,好似上等琥珀糖。 旁边有伙计正在斩猪肉,刀刃压下去,糖壳一般的表皮咔嚓作响,细密的油脂瞬间从切口冒出,引来无数食客垂涎。 浓郁的香味伴着热气呼哧呼哧直冒,钻到马冰鼻腔内,让她的心情神奇地好了不少。 果然,美食就是最棒的。 “大人?”见谢钰忽然停住脚步,霍平也跟着停下来,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正瞧见马冰左手右手大包小裹出来。 “马姑娘要出门啊?”霍平道。 往那边走的话,似乎是……裴家? 听说马姑娘最近极得孟夫人的青眼,时常叫了去玩,隔三差五还打发人来送衣裳、零嘴儿,俨然是当自家小辈看待。 谢钰看着她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人群中,这才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霍平忙跟上,走了几步,又凑到谢钰身边,小声问:“您怎么不去跟马姑娘说话?” 前不久两人还腻腻歪歪的,隔着老远对个眼神都叫人牙酸。 谢钰的眼睫微微颤了下,没说话。 霍平挠头,瓮声瓮气道:“卑职说一句,您可别不爱听,从昨儿城外回来开始,您和马姑娘就都不大对劲了。” 谢钰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抓着缰绳的手却是一紧。 见他没反驳,霍平就知道自己说对了,越发得了鼓舞,把个话匣子打开了。 “马姑娘也就罢了,经了那么大的事,没哭就不错了……” 话说,马姑娘的心也是真大啊! 昨儿深夜,那俩贼人就先后死了。 其实刚抬回来时王衡就看了,说血流得忒多,救不活。 大家本来想瞒着马冰的,可也不知哪个天杀的嘴巴漏了窟窿,愣是给她知道了。 原本大家还挺紧张,怕她受惊什么的,毕竟伤人和杀人完全是两码事。 结果人家没事儿人似的。 “嗯,知道了。” 她是大夫,人会不会死,没人比她更清楚。 搞得王衡大半夜睡不着,挠头散发偷偷跑来跟他们说,太正常了,可能也不大正常。 谢钰一宿没睡。 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像也不大正常。 一闭上眼,白日那幕就会出现在脑海中: 荒野之中,秋风萧瑟,那个姑娘如来时一般孤身一人,腮上溅着血,蹲在地上,一下下擦着剑…… 谢钰说不好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 劫后余生的侥幸,自然是有的。 生气?愤怒? 自然更多。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没办法做孝子贤孙,足足一个晚上,他都在大逆不道地想,先帝当年为何要犯下这许多过错,害国害民。 因为先帝的纵容和默许,肃亲王如此肆无忌惮,甚至今时今日大局已定,他不过败军之将,竟还敢在开封城行刺杀之事! 谁给他的胆子? 先帝! 那个被谢钰称为外祖父的男人。 是先帝,给了肃亲王横行霸道屠戮百姓的权力,给了他铁帽子王的免死金牌,给了他杀害无辜者的底气…… 但除此之外呢? 谢钰还气自己。 或许就像那些老臣说的,他还是太过年轻,低估了人性之恶,以至于给了恶人可乘之机。 若他更警惕一点,更有权势一点,更强硬一点,是不是肃亲王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甚至还有点气马冰,气她分明察觉到危险,竟还孤身一人出城…… 确实,最后她赢了,但如果对方有埋伏呢? 如果对方不只两个人呢? 如果对方不正面交锋,而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暗算的手段呢? 她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些? 又有没有想过,自己万一失败,会是怎样的结局? 你怕伤及无辜,为什么不怕伤到自己? 你不会痛的吗? 你可曾想过,现在不是一个人,如果受伤,或是……有的人也会伤心,会难过? 他们之前曾经互表心迹,一度认定了对方,但现在谢钰却发现,其实有他没他,那个姑娘还是照样过。 自己好像确实走进了她的心里,又好像没有。 一想到这里,谢钰忽然就又气不起来了,那点儿对于她的本就微薄的怒意迅速转为心疼,戳得胸口细细密密的疼。 她为什么会这样,还不是因为先帝的过错? 还不是因为过去那么多年她无依无靠,只能相信自己,也只能靠自己? 是他们的错…… “……男人嘛,就得胆子大些,脸皮厚些,难不成您还想让个姑娘巴巴儿跑来拉您的手啊?”霍平还在喋喋不休,呜哩哇啦大喇叭似的,吵得谢钰脑瓜子疼。 说着,他话锋一转,又指着后头的庄鹏道:“您看老庄,小伙子能干,哪怕给人家姑娘拒绝了呢,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庄鹏:“……” 我替我全家谢谢您了啊霍爷! 他本就郁闷着呢,偏霍平这厮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戳人伤口呢么! 谢钰也是神色复杂,但还是忍不住看了庄鹏一眼。 人嘛,自己不好过,就总喜欢见证身边的人更不好过。 然后就会好过些。 庄鹏:“……” 怎么连您也这样! 霍平哈哈大笑,“怕什么,烈女怕缠郎,再说就是了!” 前几日庄鹏没忍住,跟张宝珠说了自己的心思,结果对方当场回绝。 “庄爷,您的心思我明白,这些日子您做的,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是……我确实不想再找了。” 养了几个月,张宝珠的气色和精神气已经全回来了,着实如宝似珠。 但她的眼神和心境着实不同了。 曾经那样向往爱情的女郎,忽然就发现,其实所谓的姻缘,也就那么回事儿。 男人不男人的,也碍不着活。 她有嫁妆,有家人,又那样疼她,何必非挤到一个全是陌生人的家里受苦? 对着完全没有血缘关系,也没养过她一天的陌生人喊爹喊娘,伺候丈夫……那样的日子和背叛,她再也不想经历。 庄鹏的心思,她和家里人早就看出来了。 诚然,这是个实心眼儿的汉子,是个好人,但好人,她就一定要嫁吗? 她崇拜英雄,感激英雄,却不想将崇拜和感激与爱情混淆。 又恰恰因为她敬重对方,才不想欺骗对方。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所以庄鹏来了几次后,张家人就厚厚备了一份谢礼送去庄鹏家和开封府,又当众叩了头,算是全了救命之恩。 自此,两不相欠。 庄鹏不傻,也看出张家人的想法。 这是人家给自己留脸呢。 他着实消沉了些日子,也想着放弃。 可情爱一事发自内心,又岂是说停就能停的? 庄鹏还是会不自觉往张家那边靠,哪怕不进去,也远远瞧着,看没人上门欺负,就觉得安心。 前几日,他又瞧见了张宝珠。 曾经的苦难已经完全不能掩盖那位女郎的光彩,庄鹏一激动,就上去剖白心思,然后…… 没有然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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