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觉得左右已经说到这里,继续隐瞒也无用,曹青顿了顿,竟一股脑将后面的关键都说了。 “当年关家人觉得关清科举无望,便事先贿赂了本地州府,又买通了朝廷派去的督考官……” 宋推官示意文书将这些都记录在案,又问了那些官员的姓名,核对无误后让曹青签字画押,请涂爻过目。 “本官再问你,真正的关清现在何处?” 刚才那种古怪的笑容再次浮现,曹青咯咯笑了几声,然后笑声越来越大,“世上只有一个关清就够了。” 真正的关清死了,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所谓的替考,不是原主得名,舞弊者得利的交易吗? 可现在,原主竟然死了?! 曹青为什么这么做? 他有把握瞒天过海吗? 如果长久见不到关清,难道关家就不会怀疑? “功名是我考来的!我考来的!”突然被戳到痛处,曹青瞬间癫狂,青筋暴起地喊道,“是我的东西,我凭什么还给他!” “你一开始的身份就是假的,还扯什么!”元培嗤道。 马冰忽然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身份身份,又是身份!”曹青疯狂挣扎起来,将身上的镣铐抖得哗哗作响,几个衙役见状忙上前用水火棍夹了,将人面朝下按在地上。 这种姿势无疑是很痛的,但曹青就像没有直觉一样,还是拼命叫着,喊着,两只眼底充了血。 “我自认胜过他百倍,出身寒门就活该下贱吗?!”他嘶吼着,像一头困兽。 “我自幼家贫,生父早亡,生母多病,又要照顾几个年幼的弟妹,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又读书又打零工被人耻笑。 家里穷,无钱供我读书,我便趁日日放牛之际去学堂偷听,被人撵得丧家犬一般……学堂里的学子没学会的,我都尽在腹中,只要考,必然得中。却因保费和路费被阻断去路。 一两半,诸位大人高高在上,可能想象区区一两半银子我攒了足足三年!三年啊!人生短短数十秋,能有几个三年?三年之间,一届科举,多少沧海桑田,我却要浪费在这种可耻的小事上。 我好不容易攒够了银子,却因无钱坐车误了时辰…… 我恨!我不该恨吗?! 可他呢,不过是生在一个好人家,每日浑浑噩噩,庸庸碌碌,什么都不用做便什么都有了。为区区一个秀才,请了好教师来教导,什么书都任他读,什么地方都随他去,竟反复考了六七年!但凡老天有一丝这般待我,我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说到这里,曹青竟放弃挣扎,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他拼尽全力都不曾拥有的,别人却丝毫不放在眼里。 涂爻长叹一声,“纵然如此,也不是你杀人的理由。” 曹青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置若罔闻。 “家里人生病,我没了出路,去给那关清做伴读,好容易进了县学,那些读书人竟连正眼都不瞧我,他们不敢欺负关清,便来折磨我,说什么奴才也配来这种地方……” 从到关家那一刻起,曹青有生以来的认知都被颠覆。 他不知道世上还能有人过这样的日子。 一直以来,我所坚持的算什么呢? 这许多年来命运加注在我身上的苦难,又算什么呢? 我便天生低贱?! “我不是奴才!”曹青哭喊道,“我只是去打长工,没有签卖身契!” 原本宋推官等人见曹青如此不知悔改还恨得牙痒痒,可听到这里,也不禁对他生出几分怜悯。 “你说县学有人折磨你,可是慕笙一伙?你便是来报复的?”宋推官又问。 曹青挂着满脸泪水,恨声道:“不光他,那些读书人都没一个好东西!” 马冰忍不住道:“所有人?” 不至于吧?不然台州府的风水一定有问题,这不是扎堆出坏种嘛! 曹青狠狠地哼了声,没说话。 就算有人没下手,可他们分明看见了的,却对此熟视无睹! 他们也认为我下贱,不配高贵的秀才公出手相助! 宋推官看向涂爻,“大人,您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涂爻看了曹青一眼,沉声道:“带慕笙和李青禾上堂认人。” 宋推官等人面面相觑,搞不懂涂爻此举的用意。 曹青自己都承认了,这些做不做也没什么要紧吧? 倒是谢钰想起之前涂爻称赞李青禾的话,若有所思。 稍后慕笙和李青禾上堂,果然重新打量起曹青,又将他与记忆对比,最后竟都摇头说没见过。 没见过? 众人都十分惊讶。 都到了这个地步,该不会你报仇都找错了对象吧? 曹青暴怒,“你们这些大老爷何曾将我放在眼里!混账,混账,该死的是你们!” 挣扎间,他的发髻散开,乱糟糟的头发盖住大半张脸,李青禾突然啊了一声,脑海中几个画面稍纵即逝,“是你!” 他记起来了! 当年关清去县学时,身后好像确实跟着一个人,不过那人胆子特别小,又很自卑,从不敢抬头看他们。 以至于直到关清离开,大家也不知道他那个随从究竟长什么样子。 曹青笑得癫狂,脸上满是嘲讽,“可笑可笑,当真可笑,当年你们辱我骂我,如今却又巴巴儿凑上来结交,对面相逢不相识,何其荒唐!哈哈哈哈,当真可笑至极!” 天晓得那日李青禾去客栈拜访时,他究竟是各种心情。 李青禾一听,顿时面上作烧,无地自容起来。 话虽难听,说的也是实情。 经李青禾提醒,慕笙也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啊!” 曹青冲他啐了口唾沫。 慕笙慌忙躲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简直跟打翻了染缸似的。 “你,你简直岂有此理!” 宋推官皱眉,“慕笙,本官问你,你当年可曾对曹青言语侮辱?” 慕笙才要狡辩,可对上宋推官那张吓人的大黑脸就怂了。 “我,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而已,不痛不痒的,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小肚鸡肠!再说当时并非我一人……” “混账,荒唐!”一直很冷静的涂爻突然连着狠拍了几下惊堂木,震得众人耳鸣。 他指着慕笙骂道:“你既读圣贤书,就该修身养性,谨言慎行,怎能如此行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尚未得势便如此猖狂,至今不知悔改,来日若一朝得势,岂非要骑到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他这一怒非同小可,慕笙和李青禾猛地跪倒在地,“大人饶命!学生知错了!” 慕笙面色如土,瞬间汗如浆下。 这,这什么意思? 本以为自己沉冤得雪,下科再考也就是了,可涂大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他认为我没有做官的资格吗? 他难不成要阻我的青云路? 涂爻出身士族,朝中亲朋甚多,又身居开封府尹一职,简在帝心,若他果然不想让一个人出仕,绝对做得到! 不不不,不会的,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是正经考上来的,我没犯法! 不过说了那厮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不会的,不会的…… 涂爻骂完,又问曹青,“他可曾辱你?” 说的是李青禾。 李青禾瞬间紧张起来,撑着地的手都攥紧了。 万一他胡乱攀咬,自己当真百口莫辩。 曹青虽有些不情愿,可还是摇了摇头。 对李青禾此人,他的印象算不得好,却也不能说坏。 当年在县学时,对方虽不屑于与自己说话,但确实未曾恶语相加。 甚至某次慕笙等人骂得凶了,他不耐烦听,还胡乱喊了嗓子“老师来了”…… 李青禾狠狠松了一口气,心底又涌出一丝愧疚。 他犹豫再三,还是扭过头去,声音干涩道:“对,对不起……” 若他当年不那般趋炎附势,不那般冷漠,哪怕只是出言阻止,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谁都没想到他会突然道歉,大堂上一时静得吓人。 曹青浑身一僵,用力闭上眼睛,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啊! 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涂爻跟着叹了口气,既欣慰,又痛心。 审到这里,事情的前因后果基本弄清楚: 曹青因贫穷不能科举,本想去给关清伴读赚钱再考,不曾想还没攒够钱就被那些读书人伤透了心,以至心智扭曲。 正逢关家自知关清科举无望,又知道曹青缺钱,便以利诱之替考。正伺机报复的曹青满口应下,顺利取得举人身份,又在进京参加春闱的途中反水,将关清和随行小厮杀死,自己则正式顶替了关清的身份。 到了这个时候,科举已经不再是曹青真正的追求了,或许他自己也清楚瞒不了太久,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设计陷害台州府学子。 不过大家还是想不通,他究竟是怎样精准地让慕笙踩到那张纸片的。 被问及时,曹青竟十分得意。 “如今看来,你们这些官老爷也不怎么样!” 那纸片提前粘了糯米粒,只要一脚踩上去就贴在鞋底,越踩越牢固。 路上人多眼杂,不具备实施的条件,曹青便等到殿试当日在宫门口汇合时动手。其实他一开始准备了好几张小抄,以防失手,想着谁能踩中粘有糯米粒的纸片就算谁。 入宫前众人都很紧张,挨挨挤挤的,根本顾不上低头看,谁也没留意地上什么时候多了张小纸片。 也不知该说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还是天意如此,还真就是慕笙踩中了! 然后他就靠过去,将提前卷成筒的小抄丢入慕笙靴筒内。 “那厮最爱炫耀,外面到处都是他的笔墨,我便用心模仿他的字迹。”曹青看着慕笙,鄙夷道,“本想着若不是他踩中,其他人身上有他的笔墨,他自然也难逃干系。” 奈何天公不作美,还真让他自己撞上,倒是可惜了。 不过台州府的学子吃了这一吓,俱都发挥失常,沦为三甲末流,也不算亏。 “那其他的小抄呢?”宋推官问。 入宫前都要搜身,既然慕笙的能搜出来,曹青又是怎么瞒天过海的? 谁知曹青咧嘴一笑,“吃了。” 众人哑然。 不得不说,这还真就是唯一的办法。 “但客栈铜盆里的灰烬又如何解释呢?”谢钰出声问道。 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却一直想不出答案。 如果就连陷害人选都是在宫门口才凭天意选中的,那曹青又怎么能未卜先知,提前在慕笙房间内焚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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