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人吃东西也是赏心悦目的,马冰忍不住也剥了一颗来吃。 有早起的衙役无意中路过,愣了下,边走边小声嘟囔:“大清早的,竟偷偷在那里吃枇杷……” 就那么好吃啊? 他娘的,弄得俺也想吃了。 吃完枇杷,马冰擦着手上的果汁笑道:“舒服多了吧?快回去休息,我也要去忙了,回头做好了,也给你送一罐。”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两排浓烈的长睫笼下,似入夜时天边悬挂的月牙,叫看得人也不自觉跟着快活起来。 谢钰慢条斯理擦了手,语气中带了揶揄,“二两么?” 马冰:“……哼!” 不识好歹,我还不白给了呢! 她有点恼羞成怒,一甩头,仰着下巴转身走了,头发在背后一甩一甩的。 走出几步了,还能听到背后传来的轻笑声。 马冰又哼了声,心里却在想方才的片段。 虽然谢钰没有回答去了哪儿,但她分明闻到对方身上有股淡淡的腐朽的味道。 那是封闭幽暗的环境特有的味道,例如地窖,或者…… 她的目光越过重重叠叠的屋檐,最终落到开封府西北角,连通大牢的位置。 徐茂才,就关在那里吧? 虽一夜未眠,但因早就过了时辰走了困,现在谢钰也没什么睡意,便回房间沐浴更衣,预备直接去上值。 “谢大人?”有账房的人来敲门,“哎呦,您在就好,这是本月的俸禄,劳您在这里签名用印,下官好去下一处。” 除了银子外,京官的俸禄中还包括布匹和粮食,夏日的冰,冬日的炭,颇为繁琐。 谢钰不耐烦弄那些,且自有公主府和宫里送好的来,便都折算成银子。 谢钰过去领了钱,那人才要走,他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马大夫的俸禄发了吗?” 账房的人摇头,“都是按着官阶高低来的,药园的人属吏员,都在后面呢。” 谢钰就从自己钱袋里拿出二两一个的雪白缠丝锭子递过去,“以后你每月都从我俸禄中取二两添给她,只对她说是答应的双份工,不必让外人知道。” “这……”来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不敢多问,却有些为难,“这可叫下官怎么写呢?” 官员若有皇命在身,倒是可以食双俸,可吏员哪儿来的什么双俸! “照旧写就是,权当你替我办事。”谢钰淡淡道。 正主都这么说了,又不费自己的银子,来人略一迟疑,也就咬牙应了。 只是心里难免偷偷嘀咕,这谢大人跟马姑娘到底算怎么回事?
第26章 枇杷糖 “这是哪里来的?” 涂爻指着桌上那只灰突突的小陶罐问。 “前头马大夫送来的,”丫头脆生生回道,“说是自己做的枇杷糖,给夫人治咳嗽用的。” 因马冰当日帮她们冒险上树取披帛的事,大家都对她印象极佳。 “枇杷糖?”涂爻有点疑惑,拔开盖子一瞧,里面挨挨挤挤堆满了拇指大小的油纸方块,藏头露脑怪可爱的。 果然有股淡淡的枇杷香。 “那孩子有心了,”赵夫人从里面走出来,“知道我脾胃弱,怕喝了药吃不下饭,还巴巴儿弄了这个来。” 马冰将那些枇杷加了蜂蜜和陈皮熬成浓膏,稍微放凉后快刀切成小块,再用略大一方的油纸片包起来,干净又好看,也不怕天热融化。 活儿做得这样齐整,少不得费工夫。 大热天的,难为她守着火做这些。 涂爻眯着眼捻出一块,才要打开,却被赵夫人劈手夺回去,“你又不咳嗽,吃什么!” 这是给我的。 涂爻:“……” 不是糖嘛,老夫老妻的,分一块都不成? 旁边的丫头们就都抿嘴儿笑。 涂爻讪讪坐下,自己倒茶吃,“想姑娘了吧?” 他们育有两儿一女,唯一的女儿三年前嫁了。 一句话说的赵夫人眼圈泛红,“怎能不想,隔着这么老远呢。” 原本想着女儿嫁在江南,即便不是本地也不过五七日路程,想了还能时常见见。 怎料人算不如天算,涂爻又被调入京中出人开封府尹,这下好了,当真是千里之遥。 她叹了口气,“我就想着,雅儿若能像她一样率性刚性儿,也不容易受委屈。” 说完,赵夫人自己竟又笑了,指着那陶罐道:“不过那孩子也只是面儿上强硬,内里是个软肉小乖乖罢了。” 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女婿是你自己挑的,又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涂爻笑着摇头,“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懂什么!”谁知赵夫人忽然柳眉倒竖,生起气来,“女子成亲前和成亲后是两码事,上有公婆,下有叔侄,又要应付世家往来,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营生,哪里能像自家女孩儿似的惬意自在。” 她越说越烦,看涂爻也不耐起来,索性撵鸡似的摆摆手,“罢了,你们男人粗心没肠子的,说了也不懂,去去去,陪你那些公文玩去吧,莫在这里碍我的眼。” 涂爻:“?!” 我说什么了? 好心安慰人还有错啦? 赵夫人无视他,施施然起身招呼丫头,边往外走边道:“随我去库房挑几匹料子,给她赶几身新衣裳出来,赶明儿去看马球时穿。可怜见的,小小年纪没了爹娘,花一样的年纪,却打扮得灰突突的……” 留下一个涂爻,对着那陶罐干瞪眼。 瞪了半日,涂大人像是下定什么决心,飞快地从那罐子里掏了几粒枇杷糖袖起来,这才溜达达去了书房。 哼,偏要拿你的糖吃! 两日后,赵夫人果然带着马冰去看马球赛。 后者意外得了新衣裳,本就不好意思,便谢绝与她同坐马车的邀请,骑马护送。 天气渐热,坐车也闷,赵夫人便不勉强。 又见她穿了簇新的骑装,威风凛凛英姿飒爽,也跟着欢喜起来。 “这倒也好,今儿是打马球,你这样的打扮,又骑着高头大马,倒也应景。” 马冰见路上车马行人比平时多了一倍不止,其中不乏似自己这般装扮的,又大多呼啦啦往同一个方向去,便问:“这些都是去看比赛的么?” 赵夫人笑着点头,“正是呢。到时候你同我坐,莫要挤着了。” 如今天下太平,朝廷已经在压制武将,但军队却不能失了野性。打马球既能锻炼马术,又要讲究配合,素来是军中活动之一,便就此保留下来。 而世家子弟多有去军中历练者,酷爱马球者甚多,上行下效,民间也跟着看起热闹。 只是马匹昂贵,等闲人家即便买得起也养不起,故而时至今日,马球仍算是一项贵族运动。 不过民间也渐渐出现了富商组织的专门马球队,诞生了众多以此为生的马球好手,他们簇拥者甚众,每回比赛时穿的骑装、鞋履都备受追捧,也是一景了。 赵夫人一行人到的不算早,下车时,偌大的马球场早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马冰看得啧啧称奇。 西北民风彪悍马匹众多,自然也少不了打马球的,只是到底贫瘠些,人口又少,往往只是随便挑选一片平坦的空地,在两头各挖一个洞,便算球场和球门了。 而眼前这片马球场是人工铲填而成,又用桐油反复浇灌夯实,十分平整坚硬,能最大限度减少踩坑绊马事件。 赵夫人带着马冰去到专用的看台,那里已经坐了几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小姐,也有像马冰这样穿骑装的,也有穿寻常衣裳的,见赵夫人来,便上前寒暄。 有位夫人见马冰面生,顾盼神飞气度不凡,穿戴打扮也不像寻常人家,不由出言询问,“恕我眼拙,不知这位是哪家的小娘子?” 赵夫人拉着马冰的手道:“亲戚家的孩子。来,见见夫人们。” 马冰也不怯场,大大方方见了礼,又说了名字。 众人笑着受礼,又让她起来,可心中却在飞快扒拉着朝廷上下权贵的名单。 姓马? 东北和西南那边倒是有几家,但家中有这般年华的小娘子么?往日怎么没见过? 亲戚? 涂家和赵家曾与马姓联姻么?他们怎么不知道? 可瞧赵夫人对她这样亲昵,大约出身不会差。 不管了,只当世家女孩儿招呼着,周到些总不会出错。 稍后人到的差不多,便有侍从送上茶果,又说起今日有两场比赛,头一场的两支球队成员皆是达官显贵,其中不乏皇室中人。 第二场则由两支近几年声名鹊起的专业球队对抗,非常有看头。 马冰也拿了一份名录册子,打开一看,赫然从上面发现了谢钰的名字! “谢大人也上场?” 赵夫人笑着点头,“是呢,那孩子马术娴熟,早几年下禁军历练时便已是好手了。” 不多时,一声锣响,原本热烈讨论的球场上瞬间鸦雀无声,众人纷纷朝东西两侧的入口处看去。 两队人马分着黑白骑装,界限分明,谢钰便在那黑队中。 都是一色黑压压的骑装,他穿着偏比旁人好看些。 元培也混在里头,跟身边的队友笑嘻嘻说话,丝毫瞧不出紧张。 马冰饶有兴致看了一回,视线落在走在前头的一个壮汉身上,神色一滞。 那人瞧着怎么也要年过五旬了,须发皆白,可面庞红润虎目带威,身材壮实好似铁塔,端的绝世武将的坯子。 马冰盯着他的脸瞧了会儿,总觉得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低头在名录中找了一回,“裴戎……” 纵然她天生早慧,毕竟已经过去十多年,四五岁时的记忆也大多模糊,只有零星的痕迹,不大能确认。 “嗯?”赵夫人闻声回头,“你认识裴指挥使?” “啊?”马冰眼神一闪,立刻摇头,“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好生威猛,不知是下面哪一位?” 赵夫人就指着方才马冰看的老将道:“你并没猜错,他曾为一军统帅驻扎北方,只是后来回京述职时当朝辱骂殴打同僚,被撤了职。若非当时的清武侯等人联名力保,只怕要贬回老家了。 陛下惜才,又顾及他年事已高,这几年慢慢寻机会将他起复,如今任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一职。” 裴戎,裴戎…… 马冰将这个名字搁在嘴里反复念了几遍,渐渐与记忆中破碎的片段对上号。 裴伯伯。 马球毕竟是一项极其危险的运动,场上马匹横冲直撞,稍有不慎便是人仰马翻,流血断骨之事时有发生,故而最靠近场中的,赫然是一整排装备齐整的太医。 马冰正看着场上球员,却隐约觉得好像有人在看自己,下意识循着望过去,发现是一位穿着红色骑装的富贵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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