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一盆刚和好的面,正放在阴凉处,底下还铺了一丁点儿硝石碎末,这样温度极低,就能慢慢发酵,正好明早做青菜虾仁包子的。 虾子还活蹦乱跳的,马冰去戴了鱼皮手套,用大网子捞出来一部分,麻利地去了虾头丢入碗中,又将虾子开背,去虾线。剥下来的虾壳仍和虾头放在一处。 跟进来的谢钰乖乖看着,“怎么不扔了?” “去去去,别在这里碍事。”马冰没好气道,撵鸡似的摆摆手,欠身去架子上拿了姜蒜来剥。 谢钰哦了声,往后退了两步,靠墙根儿站着。 啧,瞧着怪可怜的。 马冰好气又好笑地将蒜头递过去,“来,剥蒜。” 尊贵的小侯爷这辈子头一回见入锅前的蒜头长什么模样,先是好奇地打量片刻,这才笨手笨脚剥皮。 中间马冰飞快地切好姜,扭头一看,忍不住叹气。 太慢了啊谢大人! 您这若去酒楼里打杂,头一天就能给人撵回来! 但看他剥得还挺起劲,马冰也不阻止,自去揪了一团面下来。 还没怎么发酵,正好用来擀面汤。 先狠狠揉几下,再反复擀成略有厚度的大面皮,洒些豆面折叠起来防粘。 “你爱吃宽面还是细面?”马冰头也不抬道。 剥蒜小哥谢大人同样头也不抬,“皆可。” “那就细的。”马冰干脆道。 不过多几刀的事儿,等会儿煮的时候就很省时。 马冰的面都切好了,抖开了,谢大人才勘勘剥好几瓣蒜,故作平静递过来,“哝。” “还不错。”马冰随口夸了句,就见对方的唇角微微往上翘了翘,眼底也亮晶晶的。 唔……意外地好哄嘛,她暗自想着。 蒜和姜都切末,入热油锅爆香,加入剥下来的虾头和虾壳,噼里啪啦几声响,奇异的鲜香便涌了出来。 马冰满意地吸了两口味道,这才有耐心解释道:“虾头里有虾膏,丢了可惜,但啃起来又太费劲,白用它们来熬虾油,香着呢!” 谢钰眼睁睁看那油变成美丽的橙红色,不仅十分赞叹。 果然治大国如烹小鲜,都是学问。 虾油熬好之后,马冰就将虾头虾壳用大抓篱捞出丢掉,先煎了个外焦里嫩的荷包蛋,又将洗好的菜叶子丢进去断生,捞出备用,这才加水,水开后煮面。 “行了,吃吧!” 谢钰看着眼前的面,橙红色的汤底上浮着点点金色油花,淡黄色的面条安静伏在里面,好像潜出水面休息的小兽。 沿碗沿摆着一溜儿翠绿的青菜,还有一颗金灿灿的荷包蛋。 很香,特别鲜的那种香。 面条反复揉过,吸饱了汤汁也不软囊,很是劲道弹牙。 麦香混着虾子的鲜美,很棒。 再喝几口汤,热乎乎盐津津香喷喷,热力自食管滑落入肚,沿着四肢百骸游走全身,不多时,额头便沁出一点薄汗。 谢钰惬意地吐了口气,“多谢,很好吃。” 看他吃得干干净净,马冰也觉得开心,“明早有虾仁小包子,喜欢的话也可以来吃啊。” 谢钰笑着点头,“好。” 看着他的笑脸,马冰忽然有点后悔。 我就是客气客气,你还真不客气! 唉,又要多做一个人的饭了!
第55章 冰镇西瓜 端午之后,盛夏正式来临,一连几天,天上就跟下火球一样,热得不得了。 就连河边的树木都有些蔫儿,原本翠油油的叶子卷了边儿,更不用说人。若正午时光着脸出去走一趟,回来都要刺痒许久。 城内外几条大河的水位急剧下降,空气干燥异常,朝廷连着讨论几日,就怕引发大旱。 谢钰等人也不得闲,每日都在城中巡查,一来防火灾,二来也怕有百姓中暑昏厥。 若不及时救治,是会出人命的。 皇上对此关心异常,命他们每隔一日就入宫上报一次,不得有误。 这日巡逻完毕,已是傍晚戌时左右,天色微暗,可仍不凉快。 晒了一日的地面继续发威,热气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与四周余热不减的空气交织,密不透风,活像把人塞在蒸笼里。 为防刺客埋伏,皇宫内很少有成规模的大树,光洁的石板路一到夏日就成了催命符。 谢钰进宫时,甚至能感觉到鞋底都在发烫,犹如踩进热锅。 而他的皇上舅舅只穿一件鸭蛋青家常宽领镂空罗袍子,散着裤腿儿,擎着本折子歪在榻上看。 不等谢钰请安,皇上就抬抬手让他起来,“天热,不必拘礼,先去洗脸,把外面大褂子脱了再来说话。那边有冰着的西瓜,自己去吃几块解暑。” 谢钰常来,一应都是熟络的,也不必内侍领路,自己径直去洗脸更衣,又亲自端着西瓜盘子过来。 关外快马进贡来的西瓜,一路用泼了水的沙土加毛毡盖着,切开前瓜叶还是水灵的,十分新鲜。 切成块后堆在冰山上的银盘内,红的瓤儿、绿的皮儿、黑的籽儿,丝丝缕缕透着凉气,光闻着那甜滋滋的味道就觉舒畅。 皇上招招手,指了指小桌对面的空位,“来这里坐。” 他暂时丢开折子,捏捏酸胀的眉眼,盯着谢钰看了会儿,“嗯,瘦了,也黑了。” 又笑,“前儿你母亲还进宫朝我撒气,说使唤你太狠了些,我便告诉她,如今我手下也没几个得力的人才,只好能者多劳。” 他不像先帝,没什么架子,私下里与人说话时常用“我”,显得很和气。 “几位皇子都是好的,”谢钰见他眼巴巴看着,便也递了块少籽儿的西瓜过去,闻言道,“又比我年长。” 皇上接过来一口吃掉,惬意地吐了口气,闻言摆摆手,“你不必夸他们,也不必自谦,我养的儿子我还不清楚?” 他膝下如今立住的皇子一共九人,成婚的也有五人,有比谢钰大的,也有比他小的,却都不如他老成沉稳,能吃苦。 皇上又瞅了大外甥一会儿,又是高兴又是遗憾道:“真不愧是我的外甥。” 谢钰:“……” 都说外甥像舅,这话一点不假,谢钰儿时曾有几年长得与当今极像,若给外人看,简直比那几位皇子都更像他的儿子。 谢钰又聪慧伶俐,皇上便十分疼爱,一时儿子们都靠了后。 也因为这个,如今谢钰和几位皇子的关系颇有些微妙。 甥舅二人闲话一番,又说起城中情势。 “不少水井也快干了,百姓们每日光排队打水便十分紧张,近日常有因抢水而引发斗殴的情况发生。”谢钰道。 皇上沉吟片刻,叫了内侍进来,又念了几个大臣的名字,“让他们即刻拟个折子上来,看是让青云水库开闸放水,还是先命厢军从城外以水车运水,解燃眉之急。对了,再问问太史局,最近可会下雨?” 如果长时间不下雨,且不说人畜受不受得了,地里的庄稼就先要干死了。 可现在才五月,若这会儿就开闸放水,万一六月七月八月继续热下去,又怎么说呢? 出城求雨么? 当今不信这个,若求老天爷有用,何必耗费巨额军需打仗?何必死那么多人?又何必累死累活治国?每日躺在祭台上拜老天爷就完了。 但很多老百姓信,也有不少老学究信,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哪怕为了安稳民心,皇上也不得不带头糊弄一下。 只是这么一来,出行一来一回一祭祀,又是好大一笔费用…… 一想起这个,皇上就有些肉疼。 花那么多银子,干些什么实事不好! 还得仔细商议着来。 内侍领命而去。 “我看你越发出息了,”皇上对谢钰道,“不要再留在开封府做个小小军巡使,就来朝廷里正经干点事,兵部如何?再不然,回禁军做个统帅也可。” 然而谢钰一口回绝。 皇上一怔,叹了口气,“你爹什么都不好,可唯独有一点好处你不学,圆融!” 谢钰高高扬起眉毛。 圆融? 这说的是谢显? 皇上不再多言,又问他对朝堂的看法,既是找人说话,也是考察提点后辈。 谢钰说了几条,又隐晦地问起几位大臣,“既然朝中正值用人之际,陛下怎的……” 这些日子以来,他将先帝在时兴旺,当今登基后骤然消沉的大臣都列了个名录,共计十八位。 后反复思量,几经删减,只剩十一位。 这十一人中,有皇亲,有国戚,还有曾权倾一时的权臣高官…… 似乎哪一位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 这些人中有的是年事已高自请乞骸骨,有的却正值壮年,不知怎的就销声匿迹了。 尤其是前任户部尚书田嵩,如今也才六十出头,当初上书要求卸任时也不过五十来岁,官场上可谓正当壮年。 按旧例,老臣上书卸任时,皇上一般会象征性的挽留几遍,如此才能营造一段佳话。 可据说当时舅舅竟当场就允了!从那之后,非但田嵩再无起复,整个田家上下也都渐渐退出权力中心。 皇上没有急着回答,反问道:“为什么想知道?” 谢钰默然不语。 若他的推测成真,此事一旦闹出来,必然举国震惊,他现在还不清楚舅舅的态度,可若想真正了解内幕,又绕不开这些人,所以只好拐着弯儿地问。 甥舅俩谁也没先开口,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僵持。 也不知过了多久,内侍进来回话,皇上先败下阵来,“孩子大了,有秘密喽。” 谢钰面无表情看回去,“不太大的时候也有秘密。” 儿时他经常被皇上留在宫中抱着玩,还曾被几位妃嫔酸溜溜地说“简直比亲的还像爷俩”,故而对这个舅舅着实没什么畏惧。 皇上一噎,又爱又恨地拿扇子往他脑门儿上敲了下,“小兔崽子。” 内侍回来说,据太史局夜观天象,约莫三两日内必有大雨,皇上就松了口气。 准不准的,好歹有点盼头,不然这心总悬着,着实难熬。 皇上又转回去瞅谢钰,奈何那小兔崽子装木头人的功夫了得,最后皇上也只好无奈道:“罢了,你若什么时候想去看那些落了灰的旧卷宗,就去,只是要提前告诉我看谁的。” 谢钰有些喜出望外地瞅了他几眼,最后才试探着行礼,“多谢陛下。” “滚蛋吧!”皇上给他气笑了,“有事陛下,没事舅舅,讨债的么?赶紧走。” 谢钰也跟着笑了笑,果然起身告退,又去隔间换衣裳。 太史局的观测果然很准,来时烈日灼灼,而等谢钰换完衣裳要出时,突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天边有闷雷滚滚而来。 一开殿门,裹挟着水汽的凉风扑面而来,瞬间荡涤了连日来的暑气,让里头的皇上都跟着精神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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