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挠挠头,咧嘴露出白惨惨的牙齿,像寻常的孩童懊恼没抢到可口的糖果一样遗憾道:“忘了有阵子没下雨,水流不大,大意了!” 堂上忽然一片死寂。 所有人现在才意识到,他们捉的不是什么十五岁的纯净少年,而是一头天生的,视人命为草芥的冷血恶兽。 这是人性最本质的恶,纯粹的恶。 他的心中没有正义是非,甚至没有做人的最基本底线和道义,只图一时痛快。 按照大禄律法,未成年者杀人,若有情由,或戴罪立功,则可适度减刑。 但谢钰几乎立刻就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确保判处五儿死刑。 他是不信人性本善的,有的人天生坏种,外界的善意和感化只会被他们视为理所应当,然后变本加厉。
第62章 义诊 人在上了年纪之后,难免会对年轻一辈抱有希望,五儿才不过十五岁,陈维倍感痛惜,想着能否教化一二,于是就去牢中探望。 结果正如谢钰所料,五儿非但没有忏悔或是感动,反而对他大加嘲讽,嘲笑陈维愚蠢。 见他确实无可救药,陈维不由十分失望,回来时瞧着人都有些没精神。 谢钰见了,就说:“陈大人若只遗憾他一人,岂不知若由得他长大,来日会有更多无辜者受害。” 陈维拱了拱手,一声长叹。 他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可眼睁睁看着辖下一个孩子犯下这样的罪孽,痛惜之余,也恨自己无用。 他这几天一直在想,一个年纪轻轻的孩子会犯下这样骇人听闻的大案,是否是自己教化不力的缘故? 陈维正暗自懊恼,忽听谢钰道:“放眼天下,每年都有几个贪官冒出来,杀是杀不尽的,也有许多骇人听闻的命案,断是断不完的,那依陈大人之见,都是陛下的过错吗?” 陈维几乎立刻就跳了起来,“自然不是!陛下日理万机,岂能面面俱到,那些人不过是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而已……” 说完,他自己也回转过来,谢钰竟是在委婉地规劝自己,一时感慨万千。 果然传言不可尽信。 以前他只听说,这位小侯爷冷漠不近人情,可如今看来却不尽然,倒是那无情之人却最有情。 案子破了,开封府众人却没有立刻离开东河县。 一则需要移交案件、转移人犯,一应手续和文书都要过完,说不得也要大半日才好。 二来大家这几天也着实累了,返程又是数日骑马奔波,少不得要歇息半天养精蓄锐。 于是谢钰就带元培等人在衙门里整理卷宗,处理手续,马冰去后面检查尤小田的情况,顺便自告奋勇去王家还骡子。 也不知王家人是羞于见人,还是过分沉浸在悲痛之中,忘了还有一头牲口在外面,几天过去了,竟一直无人来取。 养了几日后,尤小田的身体已经稳定,瞧着面色也好了。 昨儿得了消息,刘喜一大早就跑来衙门接娘子,因知道她身子骨不好,还特特雇了一辆驴车,里面先铺一层厚实的草席,再铺一床被子,便十分柔软了。 马冰就笑,“你们夫妻情分倒深。” 世间多有薄情寡义者,同富贵者多,共患难者少,尤小田有心疾,必然不能像其他健壮妇人那般料理家事,那么刘喜的担子难免重一些,难为他这么些年毫无怨言。 期间又时常有王征来滋扰,说出那许多混账话,但凡有不明事理的男人听了,说不得便要迁怒…… 刘喜是个厚道人,听了臊得黑脸泛红,只是挠着头嘿嘿憨笑。 倒是尤小田这几日见马冰为人和善,也熟络,便鼓起勇气道:“他,实在是个好人。” 说完,自己脸也红了。 两口子过日子,最要紧的不就是相互体谅么! 马冰笑着说:“看你们这样好,我今天偏要做个没眼色的打扰一回!” 见刘喜傻乎乎发愣,尤小田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马大夫说,看王,看那人和我都有心疾,说极有可能是祖上根儿里带来的,要去给两个娃娃把把脉呢。” 刘喜一听,大喜过望,忙跪下给马冰磕头。 马冰忙将他扶起来,“不值什么,既然知道了,不过走一趟的事儿。” 于是三人上路。 刘喜赶车,尤小田坐车,马冰骑马随行,一路上都是说些两个孩子日常身体状况。 因尤小田和王征曾多年不见,并不了解对方的情况,可她自己却是到了十岁上下才渐渐显出状况。 如今两个孩子还小,虽时常生病,但小孩儿本就体弱,也实在说不准到底是心疾还是巧合。 不多时,到了,刘喜先去邻居家敲门,接回两个孩子。 他并非长子,成亲后就分了家,来城中过活,故而一旦夫妻俩都出门,孩子便无人照料,只好拜托邻居。 那邻居见马冰亲自来送,十分敬畏,又旁敲侧击地打听来做什么。 马冰认出她就是当日在堂上光明正大承认偷听的妇人,也觉好笑。 这类人并不罕见,虽偶尔难免有些烦人,但大毛病没有,心还是好的,但凡邻里间有个什么事儿了,也最爱出手帮忙。 人无完人,更何况寻常百姓? 大凡一个人没有坏心,便已极难得了。 不然,岂非人人都能成圣! “听说他家孩子前儿咳嗽,顺便来把把脉。”马冰含糊道。 刘喜和尤小田的儿子六岁,女儿四岁,都是不懂事的时候,但被教得很好,只拉着父母的手贴在身边,仰着小脑瓜看这位陌生的漂亮大姐姐。 马冰失笑,一手一个脑袋瓜子揉了揉,两个小孩儿便都咯咯傻笑起来。 别说,傻笑的模样真跟刘喜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妇人一听,用力拍下大腿,“是呢,您是大夫呀!那,那……” 她竟罕见地局促起来,搓着两只胖乎乎的手,想说什么,却又不大敢开口的样子。 马冰哪里猜不出她的心思,一抬下巴,“若家里有病人的,我也一并看了就是,劳烦婶子去附近各家说说。” 小县城大夫不多,百姓们日子富裕也是有限的,难免抠搜,大多“小病忍,大病拖”,多有小病拖成大病的。 她本就经常义诊,也不多这一回。 那妇人一听,大喜,先咕咚一下麻溜儿跪下磕了个头,又飞快地爬起来,一边颠着丰腴的身子小跑,一边沿街喊道:“开封府的大夫要来给咱们义诊啦,各家各户有病人的都来看看啊,开封府的大夫……” 活像个奔跑的大喇叭。 马冰呆了,然后看着她腰间那圈小肥肉抖~啊抖~噗嗤笑出声。 刘喜和尤小田都是不好意思,“您看,为了我们这点小事,竟要劳累您……” 马冰摆摆手,“走吧,进去吧。” 似乎每个地方都有一个类似于“万事通”的角色,那妇人便是如此。 她的号召力和传达能力简直惊人,马冰还在给尤小田的两个孩子拿脉时,门口就已呼啦啦聚起数十号人。 有老的,有小的,有拖家带口的,他们大多不是空手而来,但仓促间也拿不出什么体面的谢礼,有的胡乱凑了一篮子鸡蛋,有的忍痛翻出自家不舍得穿的花布,有的是几个馍馍,还有野菜、瓜果…… 因畏惧“开封府”三个字,他们也不敢贸然进来打扰,便都挨挨挤挤堵在门口。 “哎大家伙都不要挤着,叫贵人看笑话,说我们乡下人没规矩。”那妇人又气喘吁吁赶回来,挥舞着胳膊道,“依我说,大家都各自带着凳子来,就从门口这里贴墙根儿一溜儿往外坐着,先来后到,又便宜,也不至于乱了次序。” 众人一听,都说好,又呼啦啦回家取凳子,果然乖乖沿着墙根儿坐好。 因怕打扰里头听脉问诊,也不敢大声说话,实在憋不住了,就压低嗓子,脸贴脸小声议论几句。 看病抓药极贵,寻常人家哪里经得起几回折腾? 如今难得有开封府的大夫来义诊,众人都感激得不得了,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惹恼了人家,一甩袖子走了。 马冰见了,不觉有些惊讶。 真是人不可貌相,那妇人也就是没遇到适合施展的机会,不然或许真能做出一番事业,至少不会输给同辈男人们。 见她往外瞧,尤小田也隐约猜到什么,便小声道:“那牛婶子极能为,便是几个男人也干不过她。她家在外头养了几百只鸡,几乎都是她一个人跑前跑后,料理得妥妥当当,她男人竟只能跟着打下手了……如今便是她当家。” 马冰恍然,也觉得好。 果然只要是人才,不管在哪儿都不会埋没。 给两个孩子把完脉,马冰又示意两个小家伙上前,耳朵贴到他们的胸腔上细细听声音。 孩子还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漂亮姐姐跟自己玩,只是咯咯缩着脖子笑,“痒~” 尤小田忙道:“快别动,大夫看病呢!” 刘喜更是干脆伸出手,预备实在不行就自己上手,将这两个小崽子卡住。 兄妹俩就乖乖不动了。 听完了声音,又让他们在屋里略跑动几步,再说话,听气息。 如此这般细细诊了许久,马冰才表示可以了。 刘喜和尤小田便紧张地问:“大夫,这……” 马冰提笔写方子,“男孩儿是无碍的,倒是这女孩儿,略有不妥。” 见两人神色大变,马冰忙摆摆手,又笑着安慰道:“好在发现得早,况且大约是你男人身子骨忒好,她的情况远不像你这样重,用心调理两年,虽不敢说与常人无异,但轻易也就发不得病了。” 两个孩子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倒是刘喜和尤小田对视一眼,微微松了口气。 刘喜摸摸儿女的小脸儿,重点嘱咐儿子,“听见了吗,妹妹体弱,你日后多照看着些。” 小男孩儿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妹妹病了吗?” 刘喜点头,“所以以后爹和娘难免也要多疼妹妹些,你是哥哥,要晓得谦让。” 本来女孩儿么,就那么娇宠些,如今又知道她身子骨不好,越发怜惜了。 小男孩儿重重点头,大声道:“我一直都疼妹妹,以后也疼!” 众人便都笑起来,“好小子。” 外头聚集的百姓甚多,除了他们这条街的,还有听见动静来问,一听也跟着来排队的,于是队伍越来越长,竟直接看不到头了。 几乎人人都带着土产,马冰哪里拿得了这许多,奈何盛情难却,只得略捡了几样方便存放的收下,也堆满一张桌子。 转眼到了晌午,众人便都自觉端了各色饭菜来,满满当当堆了两张大桌,请马冰吃用。 还有汉子取来自家珍藏的美酒,结果被众人喷了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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