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暗中护送她的侍卫还在等她,萧染要做的就是想尽办法从这宫里出去,然后早日回到萧国。 可如今怎么出去,却是个问题了。 再说楚子栎这边,昨天宫宴结束后,他便拿着糕点回了琴嫣殿,脱掉鞋盘腿坐在软榻上,将今天晚上的事绘声绘色的学给君后听。 君后微微笑着,手里摸出三个被磨的光滑的铜板,松手往面前的短腿案几上一放,看着卦象若有所思。 怕一卦不准,他又卜了一卦。 君后若南因自小体弱多病,被送去观里养着才得以平安长大。他本无意嫁入宫里,奈何先皇听取一方士之言,执意替皇上娶他为后。 方士云:琴瑟和鸣,天下太平。 先皇在世时,楚昀不敢违抗母命,对若南礼待有加,可先皇去世后,楚昀索性放飞自我,立马将心爱之人提为贵君。 若不是有左相李里同先帝诸臣在前朝规劝着,楚昀都想把若南再送回观里,将贵君请进琴嫣殿里住着。 也正是碍于先皇的叮嘱,楚昀每月十五不得不歇在坤宁宫里与若南同房,这才生了楚子栎。 然而儿子的出生并不能让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感情变好,反而因为没生出女儿,还惹得楚昀不高兴,以此为借口,干脆连每月十五也不来了。 若南一连卜了三次,都是同样的卦象。他终于放弃似的搁下铜板,嘴角微微发白,苦笑着看向儿子,“咱们大楚,气数怕是要尽了。” 楚子栎吓的糕点掉在衣裙上,眼睛睁的浑圆,沾满糕饼碎屑的嘴巴微微张着。 若南见儿子被自己吓到了,笑着伸出葱白纤细的手指,温柔的替他擦掉嘴上的碎屑,安抚着说道:“莫怕,有爹爹呢。” 父母爱子女必为之计深远。 第二天夜里,萧染居住的宫殿死人了,使团中的头头被刺死在床上,血流了一床,被褥床单都被濡湿。 看守宫殿的侍卫瞬间过来,正欲调人加强看管捉拿凶手时,却发现萧染居住的宫殿走水了! 宫里顿时乱成一团。 坤宁宫琴嫣殿离萧染住的宫殿不远,君后怕楚子栎受到惊吓,着人去带小皇子来主殿,自己衣着整齐,身披月牙白滚边斗篷站在门口,目光看向起火的地方若有所思。 “君后,人捉到了。” 心腹之人将萧染带来。 若南从听闻死人起就着人守住那所宫殿的各个出口,见有人出来立马将其拿下。萧染防不胜防,这才被当场擒住。 瞧见这位是昨天没见过的贵人,萧染冷静发问,“贵人这是什么意思?” 若南微微一笑,看着萧染的袖口,不答反问,“殿下在大楚杀了人,纵了火,是想浑水摸鱼去哪儿?” 这位萧国的太女,袖口上还沾着血迹呢。 萧染眼神微冷直直的看着若南,在等他开条件。 若南说道:“我今天可以救你一命,甚至送你出宫,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说着抬手示意身边人松开萧染。 萧染沉吟了一下,这才说道:“我只是一个太女,关于两国之事,我无法做主。” “我一个男子,不想去左右两国战事。我想的,不过是我儿子。”若南看着福伯怀里昏昏欲睡的楚子栎,伸手接了过来,低声道:“栎儿,醒醒。” 萧染看向被红色斗篷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团子,对上他刚刚睁开,瞧着有些懵懂的眼睛,这眼睛跟只不谙世事的小鹿似的,清澈见底。 瞧见面前站着的人是谁,楚子栎瞬间清醒过来,瞪圆眼睛,吐字清晰,脱口而出,“王八!” 萧染脸有些黑。 楚子栎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立马跟只小乌龟似的,一低头缩在父亲的颈窝里。 “我今日救殿下一命,是想为我儿日后讨个人情。”若南看着萧染说道:“将来若是再见之时,殿下可否记着今夜之事,留他一命,好生照顾?” 楚子栎闻言不安的看向若南,萧染则是看向楚子栎。小团子被养的好,肤色雪白带着健康的粉色,如今逆着光侧脸对着她,都能看到他那 半边脸上细小的绒毛。 “好。”萧染拱手抱拳,郑重保证,“若是他日在生死边缘能够遇见,我定用尽全力保他一命。” 若南松了一口气,当着萧染的面,将自己用了多年的三枚铜板串了红线挂在楚子栎脖子上。 他已经窥探天机,身上又无龙气傍身,怕是不会长久。 若南如今得到萧染这句话也就放心了,着心腹给她换了身内侍的衣服,第二日便让她跟着采买的内侍出门去了,毕竟两国战事一触即发,迟则怕会生变。 出了宫门的萧染如同鱼儿进了江河,跟着侍卫一起回到萧国。 而若南因为执意派人出去采买,被楚昀疑心,从而更加冷落,连带着若南去世后,都没被葬进皇陵,因为这事,左相李里气的请病三个月不肯上朝。 君后去世后,八岁的楚子栎伤心过度,头磕在棺木上,醒来后便已经神智倒退有些痴傻,连带着脸色越来越蜡黄,没了平日的可人模样。 楚昀瞧见楚子栎就想起如今边疆战事的节节败退,心里有气,分宫殿时,给楚子栎分到偏僻破旧的雪韵宫里,眼不见心不烦。 每年冬天雪韵宫里的碳火都不足,刚开始楚子栎每天夜里都被冻醒,每回险些活不下去的时候,耳边都是爹爹临终时轻柔的声音,“活下去。” 萧染见床上的楚子栎缩成一团,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些什么,便撩起衣摆坐在床沿边,附耳去听。 楚子栎口齿不清,根本听不清一个字。 “可能是高烧引起梦魇了。”安太医侯在一旁轻声提醒了一句。 这位是太医院里资格最老医术最好的太医了。 萧染这才坐直身子,目光重新审视楚子栎,想从他身上找出曾经那个雪白团子的一丝痕迹,可惜现在躺在眼前的是个黄头,还是快放发霉的那种。 青衣也甚是怀疑,瞧见萧染皱眉,这才压低声音问道:“陛下是否认错人了?” 两年前因为楚子栎眼睛很像那个孩子,萧染便饶了他一命,养在寒凝殿,虽说不再过问,可吃穿用度不曾有任何克扣,除了限制他的行动外,待遇堪比皇子了,也算是兑现了当初的诺言。 可刚刚安太医却说楚子栎身体亏空的厉害,哪怕熬过了这次,以后也会留下畏寒等大大小小的毛病。 除了这些外,这肿的老高的脸颊,以及青衣着人给他换衣服时身上无数的新旧伤痕,瞧着都让人头皮发麻。 萧染余光瞥见楚子栎脖子上的一截红线,眼睛微眯,用食指将其勾挑出来。 红线下面坠着的是三个温热的铜板。 站在一旁的安太医瞧见萧染怔在原地,便恰到好处的补充道:“这是前君后之子。 前君后去世前,因为当时您离开皇宫的事情而被大楚皇帝猜疑,死后连皇陵都没进,尸骨埋在他生前居住过的道观里。可怜小皇子那时才八岁,因为接受不了这等屈辱,头磕在棺木上,醒来后就傻了。” 青衣眼神微颤,抿了下薄唇,瞧见萧染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便轻声退下,走到门口吩咐道:“去将这两年在寒凝殿伺候过的内侍名册找出来,将人全部提到坤宁宫来。” 当年还不是皇上的太女之所以能够全身而退,都是因为这位贵人帮忙。陛下曾经的承诺,本以为都做到了,可如今瞧见楚子栎这模样,莫说萧染,连青衣都觉得愧疚,也是他疏忽,本该多问问的。 可实在是两年前的楚子栎跟陛下描述过的孩子长相不符,以为不是同一个人,就没上心。 萧染这边刚把带着体温的铜板攥在掌心里,那边楚子栎猛的睁开眼睛,一巴掌拍开萧染的手,夺回铜板,等看清眼前的人后,眼里满是泪水,声音沙哑尖锐,带有委屈控诉,“坏蛋!” 明明答应过爹爹好好照顾他的。 萧染还没被人这么打过,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背,条件反射的沉下脸色。 楚子栎瞬间怂了,缩着脖子,怯生生的看着萧染,又是那副痴傻像,软软的带着哭腔叫了声,“呜,阿姐。” 反应跟小时候简直如出一辙。
第5章 坚强的告状 瞧见楚子栎清醒过来,萧染大马金刀的坐在床边,双手搭在膝盖上,示意安太医过来把脉。 楚子栎缩着脖子,手蜷在怀里,拨浪鼓一样的摇头,“不要。” 萧染抬眸,一个眼神扫过去,楚子栎腰板一紧,老实的低着头伸出手。“殿下福大命大,平安度过危机,以后慢慢养着就好。”安太医笑着松了一口气,询问的看向萧染,“退烧的药已经煮好了,可否现在端上来?” 见萧染点头,安太医才出去示意内侍把药端过来。 杏仁又激动又害怕的端着药碗,往殿里的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眼神既想往四周看又怯于四周都是金甲侍卫不敢乱看。 刚刚安太医出来时说他是琴嫣殿伺候过的人,由他来伺候生病中的楚子栎更合适,青衣大人这才由他端着药碗进来。 往日里喂楚子栎吃药,杏仁跟杏林都是硬生生的把药给他灌进嘴里,哪里知道哄他的法子? 杏仁头皮发麻,跨过内殿门槛的时候,脚尖在上面磕了一下,滚烫的药汁溅了出来滴在手上,烫的他抽了一口凉气,却又不敢叫出来。 越靠近萧染,杏仁就越害怕,他之前离陛下最近的一次不过是刚刚隔着几十人远远的看上一眼背影罢了,从没这么近距离的直面天颜。 天子身上不怒而威的气势,不是谁都扛的住的。 青衣示意杏仁去床边服侍楚子栎。 杏仁听话的低头走过去,短短几步距离,他却觉得走起来格外漫长,等站在床边时,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身旁就是坐着的萧染,她身上不知名的香味隐隐飘过来,钻进他的鼻子里,惹的他脑子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以至于等他看到楚子栎摇头不肯吃药的时候,杏仁下意识的瞪了他一眼,将盛满滚烫药汤的勺子强行往他嘴里塞。 楚子栎对上萧染的视线,只能张口,滚烫的药汁刚碰到舌尖,他便下意识的吐出来。 萧染以为楚子栎嫌苦,便耐着性子道:“良药苦口利于病。” 说着示意杏仁接着喂,楚子栎眼里氤出泪水,杏仁硬塞了两口后,楚子栎终于烫的受不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把将药碗打翻。 滚烫的药汁洒在杏仁的手背上,瞬间烫红了一大片,疼的他叫起来。 萧染往杏仁手背上看了一眼,立马伸手捏住楚子栎的两边脸颊,逼迫他把嘴张开。 嘴巴里面烫的起了一层皮,吐出的舌头感觉都肿了。 就在萧染准备松手的时候,楚子栎挂在长睫上的泪水恰巧不巧的掉在她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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