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肃穆的书房被弄得混乱不堪,温初弦悲伤地想起这里是玄哥哥最喜欢的地方啊,没准玄哥哥死了,魂儿还留在这里,可谢灵玄却要在这里玷辱她。 谢灵玄心肠是硬的,饶是她摆出这样一副可怜样儿,还是没轻易饶过她。放她从水云居里出来本是一场交易,她既然心甘情愿地交换,此时还没付出报酬呢,他不会因为她落一两滴眼泪就停手。 直到谢灵玄摸到她微微烫的额头时,才清醒过来。 …… 再醒来之时,温初弦躺在水云居宽大舒适的床榻间。床褥略有些凹陷,谢灵玄就倚在她枕畔,一下一下地抚摸她。 他的眼睛有些落寞,迷离,怅然,柔情似水,多种情绪糅杂在一起,脉脉注视着她,也不知已经注视了多久。 温初弦肚子饥饿地叫了下。 “给我点吃的。” 她低声说,掺杂了颤抖和恐惧,仿佛还没从噩梦中醒过来。转头瞥向他,泛红的眼睑周遭亦含了交错的泪水。 “你若想杀我,给我来个痛快的吧。别饿我。” 她是最爱吃的。从前玄哥哥在时,长安城的小吃街杂食店都被两人吃遍了,她总是一遍遍地吃不耐烦。可这些日子以来,青菜和白米饭令她一直吃得不好,她时时都活在被饿死的恐惧中。 “活活饿死……太难受了。” 谢灵玄颇不是滋味。 他素来是个冷情的人,却第一次尝到什么叫心痛。他实在痛悔那样关她,叫她现在如此神志恍惚。 他将她从身后抱起,柔声道,“你傻了,你才刚刚吃过,就又要吃。” 温初弦被他倾斜地搂着,不语,只簌簌眼泪如雨流。 谢灵玄忙改口道,“好啦,你要吃,我就喂你吃,你喜欢吃多少都行。你要吃什么,我都给你弄来。” 他挥手唤来了点瘦肉粥,却不敢给她吃太硬太辛辣的食物。温初弦拿起勺子,啪嗒啪嗒的泪珠掉在瓷碗上,碎成晶莹的数瓣,吃不下去。她确实是不饿的,可心中的恐惧却时刻告诉她,她饿。 谢灵玄不忍,将汤匙轻轻从她手中接过来,舀了一勺,吹凉,喂给她吃。见她这般,悔意似吐信子的毒蛇,时时刻刻咬噬着他的一颗心。 他想将来他若死,就入业火地狱,活活饿死吧,她听到他得到这样的报应,没准会开心。 谢灵玄喂给她一口,她便乖乖吃了。喂了将近半碗,他便撂下汤匙,不再喂了。她此刻根本不饿,皆因幻觉才老说想吃饭,若吃多了必然上吐下泻。 摸一摸她的额头,果然还有些发烫。前些日她发的那场低烧,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初弦。” 他将她抱得紧紧的,贴在她耳边问,“你冷不冷?” 发烧的人都爱冷。 “不冷。我热。” 温初弦眼皮半合着,轻轻挣扎了下,“你放开我。” 谢灵玄微放开她一些,却仍让她躺在自己臂弯里,没有超出他所能触及的范围。 他扶了下额头。 他做了什么。 他明明爱她……却又为何,如此伤害她? 他聪明一世,此时却沦为嫉妒的傀儡,如走火入魔似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是无比期望自己就是谢灵玄,那样,之前她像个小影子似地追着他,口口声声说喜欢你玄哥哥,就都是对他的。她也会心悦于他。 谢灵玄命人拿来了些冰袋等物,又亲自给她灌了点汤药。她想睡,他就在旁一直陪着她好了,她想吃,他就拿给她。 只要她能好好的,他不要她的臣服了,不要了。他臣服她。他亦不妄想什么孩子了,那药他吃,他一直吃下去。 哪怕她像之前那样虚与委蛇地对他。 温初弦喝下退烧的汤药后,又躺下了。她仿佛还有点神志不清,秀美的容颜挤出一个荏弱的笑来。谢灵玄黯然,转身欲去,却听她细细地嗫嚅了声,“……玄哥哥。” “你给我唱个歌谣来听听,好不好?” “就是你以前经常哄我睡觉的那个。” 谢灵玄回过头来,漆黑幽深的眉睫下,映出点温暖、迷茫,又落寞的光。 嫉妒吗?嫉妒死了。 也该死。她又把他当成真谢灵玄的替身了。 他长长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一次,只有一次,算是他赔还给她的。 等她清醒了,他就掐着她的脖子指名道姓地叫她明白,她男人到底是谁。 谢灵玄声音微凉,倚在她床畔,缓缓给她唱了起来。 他歌声轻柔,调子宛如插上了羽翼,飘飘欲仙,愈升愈高。 这首歌谣他唱得其实并不熟,只听过谢灵玄给她唱过一次,略有些忘词。 长久以来,他一直在有意模仿谢灵玄的嗓音,好让他和谢灵玄达到完全的一模一样。可此刻,他用的却是自己本来的音色。 沉睡中的温初弦晓得这并不是玄哥哥的声音,而是那人本来的声音。可她实在全身力气都耗尽,没法再叫他闭嘴了。 许久谢灵玄从卧房出来,汐月和乐桃等人都在守着。 谢灵玄道,“她发烧了,好好照顾她。” 就只有这一句吩咐。 汐月等人躬身领受。 二喜奔过来,问他温家的那全哥儿怎么办。 谢灵玄道,“也治好。” 二喜问,“那温老爷那头……” 那日的闲汉给温老爷留下的阴影不小,现在阖家都认为全哥儿是兰娘与别人的杂种,甚至怀疑温初弦都不是亲生的,要把她也族谱除名。 可闲汉这件事,本就是子虚乌有的。它本是在朝堂上向对方泼脏水的一种手段,为了逼温初弦低头,才用在她身上。 “公子可要还全哥儿和夫人的清白?” 谢灵玄沉默片刻,遥望阴沉沉的天空,风无纤埃,雪无微津,细小的雪糁儿落在他手心里,片刻就融化了。 “不必。” 他淡淡道了句。 她没有亲人,受尽万人排挤唾骂,会更合他心意。她被泼脏水,染上杂种的骂名,亦是他想要的。 待她被所有人都抛弃时,就会晓得,这世上唯有他会对她好,唯有他是她的依仗。 就像这雪花轻飘飘地落在他掌心一样,她也在他心中。 · 转眼,花奴已经来谢府数日了。 在这种家风清正森严的大宅院里,花奴那样的出身,几乎人人唾弃,人人看不起。若非谢灵玉时时护着,她根本就在此活不下去。 谢灵玉虽然每日都来看花奴,但绝不从她这里留宿。花奴满心以为,自己成了玉郎的人,今后就可以恩爱美满,高枕无忧了,可糟心事还是一件接着一件。 她苦苦挽留谢灵玉,“花奴从前与玉郎的百般恩爱,玉郎对花奴发过的誓言,难道玉郎都忘了吗?” 抛开尊卑不论,明明是她先和谢灵玉定情,然后谢灵玉才遇见温芷沅的。 谢灵玉想起晚上的那个噩梦,难以拒绝花奴,耐心跟她解释说,“现下还不是时候,夫人正有着身孕。” 花奴问,“难道玉郎就让我这么无名无分地跟着你?你那日在商贤手中救下了我,明明是对我有情的。此刻又对我不闻不问,何如当日从未救过我。” 谢灵玉沮丧道,“你知道的,母亲是不允你进门的。我不能把你抬为妾室,却可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再也不受那商佬的欺凌。花奴,你要信我……” 花奴点点头,梨花带雨起来。 美人落泪,谢灵玉心口一热,忍不住上前就抱了抱她。 两人自在群玉阁成婚后就一直分别,这还是第一次抱。 然而便是这么短暂的一接触,谢灵玉忽听到一声冷笑,从门缝中传来。 温芷沅的身影滑过去。 花奴也是一惊。 谢灵玉苦叹一声,来不及顾忌花奴,便追了上去。 “娘子!” 温芷沅回头质问道,“偷腥的猫,昨日-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对得起我腹中孩儿吗?” 谢灵玉登时又要发誓,温芷沅却瞧也不瞧他一眼,拂袖而去。 谢灵玉脸上烫辣辣的。 他实如行走在双重迷雾之中,进退维谷,浑然不知如何是好。 花奴亦追了上去,看见痛苦纠结的谢灵玉,便晓得她的玉郎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已经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玉郎了。 如果她是自由身的话,她会独自收拾了包袱离开,自动退出。 可是她做不到。商贤放她的条件是,叫她在一个月之内怀上谢灵玉的孩儿。 商贤为什么要让她这么做她不得而知,但如果她不从,遭到的后果有可能是毒打或者被鸩杀。 所以就算在谢府的处境再难,她都得坚持下去。 …… 温初弦那病本就是心病,无有什么大碍,修养了几日后,精神渐渐恢复了。 那日她跟谢灵玄要吃的,又痴又傻地和他说话,除了确实有几分神志不清外,也是她蓄意惹他怜悯。 她意识到硬碰硬根本就不是谢灵玄的对手,于是她便放大自己身上的柔弱,让谢灵玄可怜,如果有幸能让他心里有一丝丝愧疚,她以后的处境没准会好些。 杀他或逃走也许会更容易。 病好之后,温初弦去给长公主请安。 听说二房的谢灵玉新收了通房,长公主为这事气病了。温初弦惦记着长公主相救她的恩情,诚心诚意地收集了冬天梅枝上新生的露水,用这东西煮茶喝颇有静气凝神的功效。 长公主好奇地问,“你和玄儿是怎么了?我怎么瞧着,你和他最近都不在一块?” 温初弦敛起内心的情绪,平静地说,“近来儿媳害了一场大病,怕渡了病气给夫君,便劝夫君不要时时与我相见。” “原来是你主动的。” 长公主恍然一声,“我就说,玄儿不是那样狠心的人,怎会舍得关你。” 温初弦心下沮丧,表面却不动声色。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逢人就说谢灵玄是假的,凌虐她欺负她云云……这种反抗根本没有用。 只要还在谢宅门里,她就还得受他的摆布,没人会相信她的话。她现在就像笼中鸽,也许只有开笼飞出去,天空才是她的。 长公主又催道,“玉儿他们有了孩子,你们也得抓紧了。为娘有生之年能不能四世同堂,就都落在你们身上了。” 温初弦冷淡嗯了声。 隔日永安侯要做满月宴,遍邀长安城的权贵。长公主身体有恙实在无法出门,便叫膝下儿女前去。 谢灵玄和温初弦一道去了,来到永安侯府,入对成双,引来许多人的驻足。 姻婚尤其是大家族之间的,就是这样,内里再是一片肮脏败絮,外表也得装作同心同意似胶投漆的模样。 谢灵玄将贺礼送与永安侯,侯爷喜气洋洋地道,“谢相与夫人才真是一对神仙眷属,恩情美满,羡煞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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