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从前就不喜欢温初弦,此番更是雪上加霜。 “你该在婆家服侍夫君,照料公婆,没事别总往家跑。” 这是已下逐客令了。 回门的短短几个时辰里,温初弦受尽了冷落和白眼。她是个没有娘的庶女,娘家依仗本就不牢靠,这下子真变成没娘家了。 这一切,还都得拜谢灵玄所赐。 全哥儿仍被安排在原来的卧房,小小的一个娃儿,有两个嬷嬷在照料。温初弦摸着他的额头,好在已经不烫了。 嬷嬷偷偷告诉温初弦,全哥儿这场病生得蹊跷,可能会留下后遗症——痴傻,且是终生的,以后与科举怕是再无缘了。 那么小的孩子,哪里禁得住这样的高烧。 温初弦惕然惊惧,闻此,伤心益甚。 泪水泫然欲滴,她积蓄无穷怨毒,蜂虿刺心,恨不得立即将那人千刀万剐。 她从未如此、如此恨过一个人。 温初弦最后抚摸了下全哥儿熟睡的容颜,决然离去。 正堂,她来到温老爷面前,主动取了一根针,和温老爷滴血验亲。 温老爷面色沉沉,没有阻止。 好在,血液融合在了一起。 她跪在温老爷面前,“女儿确实是您的女儿,请父亲不要再疑心。” 温老爷不豫,“弦儿,为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全哥儿……” 温初弦道,“父亲,我知道。全哥儿并非我温家的骨血,自然不能白受温家的养育。恳求父亲把他送到乡下去,随便找个人家过继了,免得他留在温家,给列祖列宗蒙羞。” 温老爷皱眉道,“为父本以为你会阻挠的。” “女儿永远姓温,永远是您的女儿。既然全哥儿不是温家骨血,那便也不再是女儿的弟弟,女儿不会再见他。留此祸害在家中,并无益处。” 温老爷早有处置了全哥儿这杂种的意思,之所以迟迟没动手,是怕温初弦在谢灵玄面前告状,拼死阻挠。 但见温初弦如此说,略略放心,“为父已在平民街找到了一户人家,明日就将全哥儿送过去,此事你不必再担心了。” 温初弦又给温老爷叩了个首,才起身离去。 她当然知道全哥儿是清白的,但他留在温家并非什么好事。只要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全哥儿就永远会受到伤害。 过继到乡下去,从此隐姓埋名做个普通人,何尝不是眼下最好的出路。 她的全哥儿,已经被那人害成痴傻了,谁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更不堪的事。 或许也只有狠心与全哥儿彻底斩断姐弟情谊,她才能真正没后顾之忧,放手跟谢灵玄搏一搏。 如果……如果她将来有幸能活着逃出谢府的话,她还是会去找全哥儿的。到那时,她们再做一对姐弟罢。 回府,谢灵玄亲自前来接她。 他一动不动地打量她半晌,沉沉打趣道,“最毒不过妇人心呐,为了明哲保身,娘子连亲姐弟之情都不顾了?” 温初弦神色如常,“多谢夫君谬赞。只是我若不跟全哥儿恩断义绝,只怕父亲也要怀疑我不是亲生的,到时候我连温家门都回不去了。” 谢灵玄清风般轻笑了下,“娘子明明知道,全哥儿是无辜的。” 温初弦道,“夫君也明明知道。” 谢灵玄眉梢儿轻挑。 他凑近她,口吻轻轻慢慢。 “娘子是觉得,没了全哥儿,我就没你的把柄了?” 温初弦定定看他,“难道不是吗?” 谢灵玄释然眨了下眼。 “是啊。” 他怜宠揉了揉她的脑袋,“所以要夸娘子聪明呢。这么一来,娘子想什么时候离开我都行了。” 温初弦淡淡说,“夫君这是说什么话,我怎么会想离开你。初弦已经嫁给了你,这辈子都是夫君的人。” 谢灵玄拧拧她的嘴。 “坏丫头。” 净说些口是心非的话。 不过他也确实没扯谎啊,他手里的确没她的把柄了。就算她要跟他和离、离开,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 过几日清河王氏的人来了,是来相看谢兰儿的。长公主听说了温初弦给谢兰儿安排的这桩婚事,也觉得妥当,为谢兰儿添了很多嫁妆。 王氏的人拿来了他家公子的画像,谢兰儿看了,未免大失所望。 画中之男子瘦长脸,微留髭须,容貌平平,却哪里有大哥哥千中之一的好看。温初弦说王氏子比谢灵玄还好看许多,却是骗她的。 谢兰儿不知温初弦看谢灵玄,犹如看恶鬼魍魉,主观的臆测很大。 在温初弦眼里,谢灵玄确实就是天下至丑至恶之人,她自然觉得面目平平的王氏子也比谢灵玄英俊许多,不能公正地评判其容貌。 不过论家境和条件来说,这仍是一门好亲事。谢兰儿虽有遗憾,却还是点头答应了。 芳姨娘觉得男人不宜生得太俊,当以强健正直为主,见了王氏子的画像正合心意。 芳姨娘着实万分感谢温初弦给谢兰儿找的这桩婚事,对温初弦亲近更胜从前。但凡温初弦相求,芳姨娘没有不答应的。 谢灵玄答应为温初弦补过生辰,果然给她找来了戏班子,明日就会进府。 也不知他是怎么哄骗了长公主的,长公主听这些伶人进府卖唱,居然没有大怒反对,只是轻飘飘地吩咐不要到她的新月阁来闹。 温初弦不得不承认,那人蛊惑人心还真是有一番好本事。 这日一家子人正和和气气地商议谢兰儿的婚事,选个黄道吉日,却忽听二房那边的人过来禀告说,花奴姑娘出事了。 原是温芷沅赏了一些补品给花奴,花奴吃过之后便腹痛难忍,如若中毒了一般。一查验才知那些补品里含有一些些蟹油,花奴对这东西敏感,是一点不能碰的。 可来不及查清真相,谢灵玉见花奴那个样子,就已经忍不住斥问温芷沅了。 “你厌恶花奴我知道,我也答应了你,在孩儿生下来之前绝不碰她……你为何还要在饮食中做手脚,非要害得花奴殒命不可?” 温芷沅被斥了一通,莫名有些委屈。 她原是宽怀大度,才赏给花奴些补品的,不想竟成了罪魁祸首。 谢灵玉这般护着花奴,虽然她名份上不是妾室,但在谢灵玉心中的地位恐早已超越了妾室。 温芷沅肃然说,“我也不知她吃不了这东西,我犯不着害她。” 谢灵玉又旧事重提,“你从前想嫁的人是谢灵玄,对吧?以前你就费尽心机地笼络我娘和谢灵玄,城府颇深,如今你又把这城府用在了花奴身上。” 温芷沅觉得他有点不可理喻,不欲跟他争吵动了胎气,便道,“你莫要胡说,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谢灵玉独自生着闷气,也不主动道歉。 饶是温芷沅再冷静自持,不禁也有些伤心。 花奴这妓子,当真就是她谢家的祸患,来此就是搅乱家门的。说来,也都是商贤故意指使,从中作乱。 她忽然后悔那日没听玄哥哥的话。他们现在就是在养蛊,若是当日她能狠下心来委屈自己一下,赖上商子祯,给商氏重重一击,想来就没有今日之祸了。 不过说着简单做起来难,人都是骨肉做的,且她又怀着身孕,怎能忍受削耳断骨的苦楚呢。 温芷沅欸乃连连,对这本就扶不上墙的丈夫,更多添了几分失望。 · 隔日戏班子进谢府门,整整一十一人,准备给温初弦连唱七日的戏。 温初弦被请了去清凉阁看戏,备了许多冬日难得一见的瓜果饮子,供她边看戏边玩乐。 谢灵玄偏宠她,这清凉阁的戏台子,还是特意为她修葺的。 戏班子铺陈开来,叮叮当当咿咿呀呀地唱,好生得热闹。 不过这热闹也是台上的热闹,台下看戏的只有温初弦一人,倚在能躺能仰的小榻上,百无聊赖。 温初弦不爱看类似《武松打虎》《四郎探母》这般武戏,只同她读话本的口味一样,爱看些曲折缠绵的爱情故事。 戏班子里这类的戏文也有,却并不多,那出《惜花记》温初弦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她最爱扮演樊盈盈的青衣,莺歌燕语,眉目含情,听起来别有滋味。 云渺见她喜爱青衣,面露喜色。 温初弦懒懒地问那戏子叫什么名字,欲额外赏他一些金银。 云渺答道,“戏台上的男女角色都是反串的,夫人喜欢的樊盈盈,实际上是个男角儿扮的。” 温初弦哦了一声,略有惊讶,便欲叫那青衣过来仔细瞧瞧,究竟是不是个男人。 那青衣顿了顿,好像还没从戏文里走出来,含情怔怔盯向温初弦。 ——萧游没想到,此生还能如此近距离地接近温小姐。 他从云渺那儿得知了谢家从群玉阁请了戏班子,想也不想,便也混了进去。 平日里萧游在群玉阁说书,戏班子老板在隔壁唱戏,两相熟稔。 戏班子老板听说他会唱青衣,且又自愿帮忙、不收工钱,便把他也招进了戏班子,一同带入谢府。 原本只盼望着,能在台上远眺温小姐一眼,萧游就心满意足了。 可此时此刻,美若天仙的温小姐却在唤他,秀眸中倒映着他的身影,平心静气……一时间,萧游有种被心上人选中的感觉,甜的滋味。 他笔下的温小姐,仿佛在一瞬间鲜活了起来。 春风吹化了冻土,万物复苏,千丝万缕的雨丝落在心头。 萧游一步一步,朝她缓缓走来。 心脏几乎已停止了跳动。 可就在此时,一双骨节清隽的手从后面将温初弦松松拢住,却是谢灵玄来了。 萧游顿时止步。 谢灵玄刚下朝回来,身上还穿着玄黑的官服,也显得他整个人更有威严些。 他熟练地将她揽在怀中,狎昵玩弄两下,情同鱼水,“瞧什么呢这样高兴?” 谢灵玄一来,温初弦看戏的好兴致都没了。 她垂眸窃窃说,“没什么,就是有几出戏很好听。” 谢灵玄问,“怎么个好听法儿了,也唱来与我听听。” 他说的是要听戏,却哪有半分听戏的意思。那自然风流的态度,含沙射影,色授魂与,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戏台子上又鸣锣打鼓地唱起来,谢灵玄果然不甚在意,只瞥了一眼,就塞了颗瓤肉莹白的荔枝在她口中,浆液甘酸……温初弦却硬说苦,不肯吃。 他掐了下她的手心,“外人还在呢,别逼我动手。” 温初弦厌恶皱了皱眉。 见她认命地吞了下去,谢灵玄展颜一笑,又给她喂了一颗。 萧游曲转回环地拖长尾音,一边演着戏文,一边将二人的亲昵悉数落在眼中。 于他眼中可遇不可求的明珠,却在另一个男人手中,信手拈来地染指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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