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眼前人是个玩心计的祖宗,自己绝玩不过他,口中讷讷,竭力想编出些可信的谎言来。 可半晌谢灵玄却似释然,主动道,“罢了,些许小事,我相信娘子,不问了。” 温初弦直擂鼓,模糊嗯了声,“确实没有其他理由,我,我真的只是不喜欢热闹。” 他答应了,仿佛是宠极了她,对她有求必应。又仿佛是绝对信任她,夫妻嘛,枕边之人,本就该互相深信不疑的。 …… 温芷沅的孩儿没了,家中出了丧事,所以温初弦也不能再在家中作乐,戏班子收拾收拾,提早被请出府去了。 温初弦原以为还有数天的时间慢慢了解那话本先生,不料转眼就要分别。 有了谢灵玄金口诺言,那些个缠人的婢女终于不再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了,连汐月和乐桃两个大丫鬟也受到了冷落。 谁都知道,如今公子最宠的是夫人,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午膳用了几杯冽酒,温初弦以轻纱遮面,在清凉阁的小亭台边打盹儿。云渺蹲在她旁边,一瓣一瓣地为她剥着橘子。 主仆二人,一静一动,在这安详的午后甚是和谐。 萧游前来辞别之时,正好看见美人慵然冬困的这一幕。 他本能地屏住了呼吸,脚步缓了。 隔着栏杆望过去,姑娘娟秀贞静,乌云般的发髻蓬松地散在两侧,作浅浅酒晕妆,端是绝色动人。她柔滑红润的肌肤如白玉,一时间把他的魂儿都慑去了。 萧游怔怔拿出随身小本,开始记叙她的睡姿。 他的脑海中有数不清的溢美之词来形容她有多好,自己心中也有数不清的情绪,几乎压抑不住,要滋生而出。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不顾一切地向她效忠,即便她登时要他挖出心脏来,他也给了。 云渺瞥见了他,小声嘘,做了个手势。 萧游回过神来,立即惭愧无比。 他真是无耻,他还懂一点礼节不懂,竟对着一位熟睡的夫人臆想。 他不是人。 萧游蹙起墨眉,克制地摇摇头,转身奔开。 强大的沮丧和落寞感萦绕着他,他忘不了她是个有夫之妇,亦清清楚楚地明白,她已经心有所属了,她的所有爱意都在她丈夫那里,是不可能分一丝一毫给别人的。 他刚才那么盯着她看,真是亵渎了她,该死。 萧游觉得自己神志可能有些失控,决定不告而别。 温小姐的话本他也不再继续写了,只要今后再不入谢府门,他自然会慢慢淡忘温小姐,变回从前那个冷静又守礼的他。 只愿她和她丈夫在一起,一生都像现在这样意与情融,美美满满。 萧游刚一走,温初弦就睁开了眼睛。 她感觉到有人在偷看她,在这个家中,谢灵玄想与她亲近自然会横刀直入,能这般偷偷摸摸的,只有那个外人。 看来她猜得没错,那一位话本先生,确实对她有情意。 温初弦起身,略略伸了个懒腰。 云渺将新剥好的橘子奉上,“夫人怎么睡了这么一小会儿就起来了?可是奴婢吵醒了您?” 温初弦没头没脑地问,“你兄长就是写话本的萧游吧?” 云渺点了下头,不知她此问何意。 温初弦摇摇头,把橘子瓣推到一旁。独自来到栏杆边,眺望着谢府远处的风景。 她现在神不守舍,没有任何心情吃东西,一个内心深处的念头升腾上来,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 她曾深深后悔,上次在静济寺没有抓紧时机私逃。 而眼下,老天爷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如果她能豁出去逃走,被谢灵玄抓回来必然难逃一死……但若是成功了,她将重获新生和自由,不用再在仇人的脚下苟延残喘,也不用再与狼共枕,如现在这般不人不鬼地活着。 温初弦叫云渺找来了一把更锋利的钳子,依旧使了十足十的力气朝那铃铛薄弱处钳去,虽然还没有拧断,好歹在铃铛的开口处剪出了一个缺口……很细小,勉强能将铃腔里的小银丸倒出来,叫铃铛再发不出响声。 弄完了一只脚上的,她如法炮制,又剪了另一只脚的。 云渺在一旁看着,她就算再傻,也隐约猜出夫人和公子之间似乎关系不睦。 夫人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喜欢公子,公子亦不如表面上那样宠溺夫人。 而她自己的兄长,刚才那样痴痴地远眺夫人,似已不仅仅是搜寻灵感那么简单。那种眼神,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 云渺后心一阵发凉。 暗流汹涌的危险就弥漫在空气中,没有硝烟的战火已悄然打响。 剪完了铃铛,温初弦从水云居的小库房里拿了些贵重金银,往芳姨娘处走一遭。 自从温初弦给谢兰儿寻了清河王家的婚事后,芳姨娘便与温初弦格外亲厚,事事处处都巴结她。 见温初弦主动前来,芳姨娘受宠若惊。 温初弦将首饰钗环都送了给芳姨娘,又将整整一盒十二颗南珠送给谢兰儿,权当是她这嫂嫂添的嫁妆。 芳姨娘欢喜得几乎合不拢嘴,直不知道怎么感谢温初弦才好。 温初弦道,“兰儿可爱,我心里喜欢,就送了。” 芳姨娘落泪喜道,“夫人给兰儿说了这门婚事,老身已不知该如何感谢夫人。如今夫人又添了许多贵重之物,老身和兰儿着实受之有愧。” 温初弦道,“姨娘不必推辞,我也确实有件事相求。” 芳姨娘一脸逢迎,连问都没问就立即答应,温初弦道,“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娘家兄长来了,我想借姨娘的这块宝地,单独见见兄长,和他说上几句话。” 芳姨娘疑惑,“既是温公子来了,夫人何不在水云居见,干嘛偷偷摸摸?” 温初弦黯然道,“之前因为二公子的事,夫君和我兄长生了隔阂,想必姨娘有所耳闻。初弦既想见兄长,又不想叫夫君不悦,所以才出此下策,借用姨娘的宝地与兄长一叙。” 温伯卿被谢家人害得坐大牢、上吐下泻的事,芳姨娘确实听说过,当下她信以为真,“夫人放心,就老身这点鄙陋的地方,夫人随便用,想和兄长谈多久都行。” 温初弦淡淡一笑,“多谢姨娘。” 后芳姨娘又问起温老爷近来可好一类话,温初弦心不在焉地敷衍过去。 她在想着脱离谢府的事,温家人好不好自然也与她无关了。 · 戏班子既不用唱戏,便不能在主人家的府邸久留。 温初弦给足了戏班老板赏钱,又叫人置了一场小宴,款待一众伶人,叫他们吃好了明日再走。人人都夸温初弦菩萨心肠,有大家主母的风范。 见到了萧游,萧游对她拱拱手,道,“这些日子以来,我等多受夫人照顾,不胜感激。日后萧某即便不能再服侍在夫人左右,也会朝夕念佛,祈愿夫人事事顺利,夫妻美满。” 他犹豫一下,长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沓厚厚的话本,赠与温初弦,“……这一本是我专门为您夫妻二人写的话本。日后您若闲来无事,就翻两眼,算是萧某聊表心意。” 温初弦收下了。 她随手翻了两页,问,“先生今后如何打算,还在群玉阁过活吗?” 萧游惭愧地笑道,“萧某淹留在长安城中,主要是想与失散多年的父亲相认的……如今,亲没认成,以后怕是不能再在长安城待下去,便还做起老本行,云游各地,说书写话本去了。” 温初弦不语,只似怀着心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萧游亦怅然,他其实本想不告而别的,但终究没舍得,想见她最后一面。 长痛不如短痛,他虽爱慕温小姐,但温小姐恰如镜中月水中花,是没有一丁点和他在一起的可能的。既然如此,他还不如离去。 只庆幸谢公子是纯善有德之君子,非是什么薄幸无良之徒,会一辈子疼惜温小姐。 这样他即便放手离去,也可以安心宽怀。 温初弦垂下头来,手里握着他送的话本,一动不动。 萧游猜不透她心思,只以为是自己话说得太絮叨了惹她烦厌,便欲告辞,却听她忽然细如蚊呐地传来一声,“你随我来。” 这话说得突然,萧游有点愣。 瞧向云渺,云渺死死跟在温初弦身后,亦不说话。 温初弦朗声,似是故意让谁听见,“我忽然想起还有些闲置的笔墨,不如送了给先生你。” 萧游已得了足够的赏赐,不好意思再受她的东西。云渺却提醒道,“兄长,夫人既要赏赐,你领受便是。” 萧游只好答应,跟在温初弦身后。 温初弦离了清凉阁,却并没往水云居去,而是曲曲折折,把他暗中带到了垂花门内——一处年老姨娘的住处,牌匾上写着芳斋二字。 芳姨娘等候良久。她一个年老的姨娘,孤陋寡闻,见温初弦带了个年轻男子前来,便以为是娘家哥哥,热络地上前寒暄。 温初弦却面色铁青,一字不发,径直进了芳斋,寻个偏僻的厢房。 房门一关,狭小的室内,就只剩下温初弦和萧游两人。 萧游怎料到她要这般和他单独相处,大愕之下,顿时感到一丝不寻常。 她身上的幽香弥漫在幽闭的小空间内,香得人心慌。萧游的脸顿时泛起一阵红潮,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顿时升到了极度紧张处。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令他浑身犹如芒刺附体,脑袋嗡嗡作响,热血直往上涌。 萧游怦然,怔怔道,“温、温小姐……你?” 温初弦一双瞳仁含秋水,眼尾泛红。她隐忍地摇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她狼狈跌在椅凳上,大口喘着粗气,脸色煞白,仿佛把他带到这里,委实提心吊胆,冒了极大的风险,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 自打萧游认识温初弦以来,她或高高在上端庄沉静,或沉浸在爱河中甜美幸福,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模样。 萧游见她这般慌怯,也跟着谨慎起来,压低了嗓子,“夫人,您身体是不舒服吗?” 温初弦打了个手势,萧游回头望去,见芳姨娘的影子在窗外若隐若现,探头探脑地张望,对此甚是好奇。 萧游顿时明白了,她是有些难言之隐要说,不欲叫任何人知道。 可是……他只是一个跟她萍水相逢的外人罢了,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和她丈夫说,而非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把他带到这里,秘密和他说呢? 可无论如何萧游也拒绝不了她,他冲她点了点头,代表明白了她的意思。 温初弦这才叹了口气。 卸掉伪装的她,瞬息之间似变了一个人般,幽怨,委屈,浑身上下每一寸皆充斥着恐惧,哪还有半分平日的光鲜亮丽。 萧游看得直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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