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火。” “生不逢时,要伐尽山林,烧毁柴薪才能点着。” “绸缪……绸缪束薪,一薪可明视,二薪可取暖,三薪可……” “三薪可杀人。” 没有回应的悄然低语,当真若只通向神明却注定得不到指示的祝祷。 不过都是说给自己听。 她喃喃良久,蜷缩在床尾,缓缓抬足,足趾压在床沿边上,手臂将自己抱着,侧着脸,乌发逶迤而下,脸贴着裙,像是想把自己缩进小小一方床帐。 天地之大,四海茫茫,天地之小,只有此地。 “……我很想你。” 曹舒将圣旨加符玺,宣丞相明日觐见。此举安了外臣之心,不多久,御史中丞便从桂宫离去了。 郑沅乍然接到宣召,心里生疑,与郑安相议。二人皆对此刻宫中情形摸不清楚,唯一有耳目的舞阳长公主又在这个关头与他们生了芥蒂。 郑安道:“长公主稚子心性。你丞相之尊,又是她亲舅舅,亲自登门与她赔礼,把朱家人要过来,她还有不依你的?” “我一国相邦,去她府上给她赔礼道歉,这张老脸还要不要?再说,她擅扣徐令月不知心里打什么主意,她是甚么稚子,杀人也不眨眼。” 正议论时,忽一仆从奔来,说有车架拜访,堵在府门口,不肯递名刺。看热闹的人都围了数圈。 来人雪骢拉车,身份贵重,仆役不敢强驱。郑沅闻言立即赶了出去,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齐湄的车驾。那匹极为惹眼金羁丝辔的西域雪骢刺拉拉立在门前,喷鼻抬蹄。仆役见丞相至,才递了名刺拜帖。 齐湄掀幕一瞧,抬足下了车。 她施施然登门,身后跟着一个蒙了脸的婢女。郑沅目光锁婢女身上,眼睛发亮。齐湄笑道:“舅舅,还不请我进去?” “殿下请。” 在登府邸台阶时,蒙面婢女身子一斜,咚的一声歪跪在地。齐湄转头看她,脸色灰白,双眼发直,歪头使了个眼色,两个仆役将她扶起来,半是掺半是押送了进去。 郑沅内心暗喜,眉毛都要飞起来,向厅里看茶。 齐湄却在院中不再进:“舅舅,有茶有酒,是谈事的,不宜今日。今日我的话,我们站着说。” 郑沅尚在客套:“殿下岂有入府不坐的道理,传出去也是我待客不周……” “李弈的人头什么时候给我送过来?” 齐湄直截了当的话一出,场面就僵了下来。 郑沅看看蒙面婢女,再看看他,掬的笑挂不住:“殿下这是何意?” “我不是殿下,不是你外甥女。你就当是个最低贱的贩夫走卒,我明价插标,拿李弈的命换她的命,否则我就把她送到廷尉寺,让新上任的廷尉王伦来审。” 郑沅面色骤然一沉:“你在威胁我。” 齐湄脸如罩冰霜:“是舅舅负我在先。” 眼见场面僵持,郑安忙打圆场:“阿湄,你说的是负气话,怎么能拿这种攸关性命的大事作童子戏呢?”又向郑沅道:“阿湄年少,公也年少?为了这么个奴仆吵得乌眼鸡一样,不要中了别人的反间之计。”说着,盯了蒙面女婢一眼。 长亭侯郑安久经沙场,目如鹰隼,一眼就看得婢女浑身肉眼可见的一颤。 “皇后奸诈。”齐湄道:“但她也提醒了我,舅舅们只拿我当你们手中的泥娃偶人呢?我掺和进来,到底拿了什么?帮你们做得罪人的活,放李弈全须全尾的出来,再让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扶摇直上,乘凤高飞?” 郑沅要说话,郑安按他一把。先道:“大事细办,疾事缓办。阿湄,现在不是做这件事的时候。如今情势危若累卵,妖星在天,野谣四起,民心不定,陛下多日不朝,内监掌朝政,恒王殿下失踪,皇后意不祥,明内帷局势风雨变幻,虎狼屯于阶陛,眼下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你要将宫中之事事无巨细,都打听给你舅舅听。此乃你我两家千人头颅所系,切切马虎大意不得。安然度过此际,莫说杀一个李弈,一千个又有何难……舅舅斗胆给你承诺,渡过此劫,你要如何,便可如何。” 齐湄面上稍稍松动,她蹙眉思索,天人交战之际,忽然眼角瞥见寒光一掠。身先于意动,蓦的一把抓过蒙面婢女,大力将她攘偏之际,尖锐的银色箭簇嗖的携风穿来,扎入了她的肩膀。 那人失声尖叫—— “殿下!” 墙上黑影一闪,郑安大叫:“有刺客!”立即带人追了出去。 刹那间,四下哗然,长公主府仆役围作一圈将她护进去,与丞相奴仆拉扯推搡,人仰马翻,立分你我。 齐湄踉跄栽倒,面色煞白,紧紧抓着箭羽,抬起头怒视郑沅:“这便是相邦的诚意吗?” 郑沅忙道:“非我所为,是有刺客!长亭侯带人去追了。” 齐湄望向手中缀满荆刺的箭羽,认出那是郑无伤的武器。紧攥入掌,扎得掌心也血淋淋。她眼睛布满血丝,已然红透,似一头落入陷阱的虎兽,幽幽盯着郑沅。 森冷愤戾,叫人心底发寒。 “舅舅莫要一次又一次,只当我是孩童戏耍。” “我若当真……将你等全家的命也作我的童子戏,到时长安城滚滚头颅,血流填户,不知又是什么光景!” 说罢,咔嚓一声折断长箭,反掷在地,拽着蒙面婢女向外走。 没有走出两步,只见郑安去而复归,郑无伤也带着几个壮仆将公主府的人围了起来,几步之外,朱门向里缓缓关闭。身后郑沅语重心长道:“阿湄,她今日一定要死在这里。” 齐湄大怒:“我若说不呢?你当如何?连我一起杀?” “岂能对长公主殿下不敬。”郑沅吩咐:“来人,护卫公主到屋里休息。” “武安侯你大胆。”齐湄肩头鲜血淋漓,抬起一臂将蒙面婢女护到了身后:“我看谁敢动孤!” …… 入夜的明光殿,这一夜没有了皇太子的哭声,殿宇格外安静。 盏盏灯火,倒映水面碎若万千星子,汤池热腾腾雾气氤氲,所有物事都笼在暧昧迷雾之下。 天家讲就藏风聚气,行走坐卧处都大小合宜,汤池反比寝殿空旷,鸾刀走进来,脚步都能听到回音。 只来了她一个人,托着厚重的漆盘,上面放着十分隆重场合才穿的皇后谒庙服和首饰。 朱晏亭出浴后,以梳头试衣为由支走了其他宫婢,引她到复壁中。 “怎么样了?” 禁中像是一面壁垒,外面进不来,里面出不去。 只有这两日在未央宫的鸾刀能带进最新的消息。 “舞阳长公主带徐令月到丞相府。” 朱晏亭摇摇头:“昏头了,她出不来了。” “出来了。” 朱晏亭目中浮现诧异之色。 “那匹大宛名驹,殿下小时候也有的,叫雪骢,十分了得。”鸾刀道:“竟叫它越过了丞相家院子里的墙,舞阳长公主骑着雪骢,就两个人,带她回府。说是长公主衣裙上都是血,也不知是旁人的还是她的,雪骢一路狂奔,惹了许多好事者。此事明日必至御史大夫案上。” 朱晏亭眉梢一挑,微微笑了:“真一步险棋,让她回丞相府,齐湄和丞相只有翻脸的份。竟叫她成了,她有本事了。 “所以……” “所以?” “丞相向我们递消息了,说是愿意拿出舞阳长公主蓄意谋害李将军的证据,可以为李将军沉冤昭雪。 朱晏亭摇头叹了口气:“亲舅舅也不过如此。” 静了一会儿,她问:“没有别的消息了?” 鸾刀摇摇头。 朱晏亭神情颇为失望,冷笑道:“真以为和我做童子戏呢?一次抛出一点点筹码。小泥人?珠子?骑偶?可要可不要的玩意。” 鸾刀不明所以:“明日是否可以借长公主在闹市闹事一事发难,趁机为李将军沉冤昭雪。” 朱晏亭笑了:“你以为我针对齐湄的?” 鸾刀悚然一惊,张手展衣的动作顿滞住。 “齐湄,竖子而已。掘木不掘本,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朱晏亭转过身,伸手穿进袖里:“这些都是小孩儿的玩意,军前作舞,顶多助一助兴。不成也可,好在成了,幸能封他眼目,塞他耳听,乱他阵脚。” 她施施然一振衣:“他一开始决心和我作对时,就该押下全副身家性命了。” “毕竟,哪有用我的一条命,去赌他那些泥人骑偶的道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15 22:53:06~2021-12-27 15:3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融雪作别来年春、sauerkraut--cc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7482384、寻安、小之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寻安 20瓶;木落雁南渡、季渊 10瓶;sauerkraut--cc 6瓶;55315998、可乐一瓶、所罗门王的指环 5瓶;27482384、4523885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山河(十二) 三十六离宫, 夜幕如海,灯盏如星, 星簇成河, 其上与天接。 入眼是一派热热闹闹的景象,却浸泡在鸟啼也不闻的安静里,行于其中, 繁灯绕身,薄寒侵骨。 这是露最重、夜最寒的子时。 每天晚上,中书谒者令曹舒和羽林中郎将刘凤之都会见一面。这个规矩是从三日前, 皇帝伤势急转直下开始的, 两人都心照不宣。 这日, 刘凤之见面便道:“阔别一日,曹公高寿啊。” 曹舒听他揶揄,反击道:“我鞠躬圣前,乃牛马走粗活,公侍立刀林,锥立剑锋,能周身完好, 亦是多福多寿,不遑多让。” 刘凤之忙自谦道:“阿公在御前耳濡目染, 手执笔印, 重逾千钧,唇中吐纳,皆是雷霆,我一介武夫何以与公并立, 实在惭愧。” 曹舒纳罕, 但他心中杂事烦扰, 无暇细问。 寒暄两句,知道此人还健在,便要告辞。 刘凤之却不欲他走,出声唤住了他:“中书令,你知道这世上最坚固的一堵墙是什么吗?” “我愚钝,不知。” “自然是羽林军。”刘凤之自答,又问:“阿公以为,这堵墙之所以坚固,是因为一年一选,一月一擢,选出的精锐中的精锐么?” “若不是,是什么呢?。” “是郎官们生死身家都只系于今上,同昌共败。”刘凤之嘿嘿一笑,刀端指地,森然道:“做得好,是大将军。做不好,就是这个台阶之下的白骨。” 他话说得露骨,曹舒不喜:“将军恐是连日劳累,应当禀告光禄勋,换人来替一替。” 提到光禄勋这个顶头上司,刘凤之神情微凛,对曹舒提议大是不屑一顾:“你去请旨,让陛下换了我。”见曹舒明显噎了一下的神情,忙道:“我忘了,阿公现在也见不到陛下。……那你在禁中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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