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找王都尉。” …… 章华郡去年征的正卒,都在郡城西郊的华阳县屯兵操练。 近来贼匪横行,都尉王安也在那里常驻戒备。 靠近华阳县,雨逐渐歇止。 狂奔走马半个时辰,雪骢尚好,刘壁的马已累得喘促不安,摇摇欲倒。 眼见前方就是军营壁门,上有巡哨,刘壁加了几鞭,赶到朱晏亭马后说:“女公子,倘若喧哗大营,无论是谁,都尉都有权无令先斩,您一定要好好说话,切莫急躁。” “……” 驻马营前,朱晏亭对守备卫士道:“回禀你们都尉,章华长公主之女朱晏亭有要事求见。” 卫士听这名号,不敢轻忽,应声去禀。 不一会儿,他回转过来:“都尉请女公子营里说话。”说着招呼人敞开壁门。 朱晏亭道:“劳烦你再替我禀都尉,我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只有两三句话,请他来壁门一听。” 卫士依言又去。 约莫一刻钟后,披甲执锐的章华都尉王安出现在了壁门内,身后跟随数个亲兵,策马缓缓走出来。 他面上倒还礼貌,看不出什么情绪,勒马停在二人几十步之距。 道:“朱家女公子?你深夜造访,有何贵干呀。” 他说出“朱”字的瞬间,朱晏亭嘴角便扬起了一个弧度轻微的笑。 王安以前也是母亲的旧部,此人出自名门,只不过长公主评价此人“辞大无功,言过其实”,故不与重用。李弈作章华国都尉统兵的时候,他只是麾下一队率,司掌粮草辎重。王安那时便常有怨言,说长公主任人唯亲,任用李弈这等寒门之子,打压章华本土士族。 长公主去世后,他这个本土士族便顺理成章扶摇而上,顶了原该是李弈的位置,领了章华郡都尉的职。 他此时,定是最恨不得落井下石的那一个。 朱晏亭沉默片刻,道:“都尉,李弈李将军今晚遇险——” 她话没说完,王安便有些愠怒的打断了她:“斥候无信,军信非儿戏,请女公子慎言。” 骤被打断,朱晏亭眉尖轻蹙,顿了一顿,续道:“我将赴李将军处,请都尉调兵护我。” 王安大笑:“好大的派头,你以为这章华郡,现在还姓长公主?” 朱晏亭愕然失笑:“不然?我母与陛下同姓,是他亲姑姑。章华不姓她的姓,莫非要姓你我的姓?” 王安自度失言,怫然不悦。 冷哼道“你愿意去你便去,郡兵无令不可出,我不做违抗军令之事。”说罢拨转马头,就要转道。 朱晏亭亮出掌中一物,扬声道:“王都尉,你看这是什么。” 王安侧目而视,见她指间出现一物,珊瑚为络,葳蕤坠着一枚通体洁白,雕镂繁复的玉指环。 王安嗤笑:“你莫不是想以此物收买我?” 朱晏亭又道:“请将军复细看。” 她将指环递给刘壁,刘壁策马上前,送到王安手中。 王安紧蹙双眉,藉营上火光,细观指环,于莹然白玉之内,看到了阴文的浅浅一“凌”字,倏然色变。 这正是新登基的皇帝单名,元初元年,此字已讳为“陵”或“淩”。论理,无人敢冒着大不敬的罪过镌刻。 他眯眼细看,确实是“凌”,一点不差。 玉指环,是纳采信物。 这个镌刻着今上之名的玉指环,出现在曾经是准皇后的朱晏亭手上。 王安满腹狐疑,抬眼观察朱晏亭。 火光艳艳,映照她面庞,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还沾她面上,连她坐下贵比千金的雪骢也鬃毛耸刺,如同刚从水中捞出来,换个人早已狼狈至极,朱晏亭却如雨浇玫瑰,越冷越艳,容光摄人,叫人挪不开眼。 天下皆盛传陛下不愿立她为后。 可,三年后位空悬也是不争的事实。 王安轻喃道:“莫非此次圣上东巡,与你有关?” 距离太远,朱晏亭没有听清:“王都尉可想好了?” 王安转着玉指环想,天意不可度,上意不可测,万一他朝一旨圣令封后,此时开罪与她,绝非明智之举。 可朱恪在章华势大,自己顶头上司还是他学生,王安也万万不愿在这个当口触怒他。 两相权衡,择一择中之举,王安厉声道:“左右,恭请女公子入营。” 然而,朱晏亭似早有预料,他话音未落,即策马离去三丈,回头抛下一句:“壁门守备数十,今夜皆知我来。倘我今夜殒身章华,死在流寇之手,罪责皆在都尉一身,都尉三思!” 说罢,猛鞭马背,一骑绝尘。 雪骢日行千里,轻轻一跃,白影已在几百步开外,远远抛下追兵。 王安急得双目泛红,额暴青筋,由不得多犹豫,策马而出:“传令集兵!追!”
第4章 章华(四) 芒砀山在章华郡北,乃本朝高祖的龙兴之地,天子的□□父曾在此落草为寇,后占据半壁河山,进而一得天下。 正春日杂草疯长时,马蹄答答疾雨敲地,扬起一阵尘沙。 朱晏亭的雪骢一骑绝尘,跑在最前方,刘壁追马在后,高声为她指路。 距二人百丈来远,王安携骑军穷追于后。 雪骢乃大宛千里良驹,奔驰山林,若腾云驾雾,奔走半夜,天际已微微泛白,尚不露疲色。 刘壁坐骑虽也是战马,然护送他脱敌,又跑了半夜,早是强弩之末,全赖刘壁伸出袖中匕首,狠扎马背上,方奔命而跑,勉力跟在白马之后。 …… 山林草木,拂面而来,朱晏亭紧夹马背,一手控缰,保持着和后方追兵百丈来远的距离,不至于太快让他们跟丢。 辟行、穿林、过野。 歪歪绕绕,渐入芒砀深处。 草木渐深,藤葛纠缠,不远处便是一山丘,山上有惊鸟。 刘壁猛一勒马:“且慢!” 朱晏亭回头望他。 刘壁道:“李将军就在山丘上,据高地以箭矢相抗,贼匪凶悍,必伏林野中。”他回望一眼:“既已引来追兵,女公子不宜再前,宜退军后。” 朱晏亭住马拨转马头,仰首眺望,远处马蹄密集,切切往此来,眼看就要赶上来。 她摘下发间插的青玉簪,一头青丝散落,又猛撕下袖间锦缘,引绸带将垂落肩畔的半干头发挽起,挽进每一绺发丝,整齐束高—— 这是从前,那个叫李弈的将军教她的。 …… 那时,李弈瞒着母亲悄悄带自己打猎。 她尚未及豆蔻之年。 脱离母亲的独自行动让她好奇又兴奋,提前好几日就开始试衣裳,梳起重重叠叠的繁复发髻,偷偷戴上母亲的瑞兽金步摇,牵一束霞光帔。 她这个装束,从辎车走出来。 一身简袍手持弓箭的李弈,看着她,足足愣了好久。 “女公子。”他走过来,停在车畔,将弓箭交给仆从,温声劝导她:“拆了簪子和步摇,换身衣裳来可好?” 年少爱俏的晏亭自是不依,偏头,步摇上的翠羽华珠晃个不停:“这是我好不容易穿上的,难道我的步摇不好看么?” 李弈笑道:“好看。不过女公子请看,我们要去那里。” 他指远处茂密树林。 “你想猎的雉、凫、鸧、鹄都藏在茂密危险的山林之中。你这样去,丝帔会缠绕树枝,锦裙会被荆棘划伤,步摇会为藤萝所勾,倘或遇到猛兽,这些身外之物会成为你的弱点,在你逃走的时候绊倒你,在你脱身之前束缚你。” “若要战胜敌人,要心无旁骛,轻装而上。” ………… 朱晏亭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这话。 她束好头发,深深吸了一口气。 后方马蹄声渐近,似感到她内心波动,雪骢不安的刨地,打着响鼻,在原地踱步。 她打马过去,拿走了刘壁挂在马背上的刀,缓缓道: “王安就算追到这里,也只会把我抓回去。若要他出兵,唯有一计……” 她声音微微颤抖,握住刀,望向前方晨曦中茂密莽莽的草木,前方藏着无数她从未接触过的穷凶极恶的匪徒。 长公主曾告诫过她千万不可接触贼匪。 因世间的法令、纲常、德行于刀口舔血的之辈而言毫无约束力。 昔日叮嘱言犹在耳。 她胸口跳得越来越快,握着刀柄的手一股一股飙汗。 刘壁猜到她要做什么,忙喊:“女公子!绝不可!这不是闹着玩的!” 朱晏亭回头看了一眼,王安已追到视线之内,可以看见她了。 她缓缓抬手,扬鞭,在雪骢背上狠抽一记。 猛地的冲向了贼匪埋伏的山丘。 …… 草木荆棘拂面而来,藤萝曼回垂在头顶。 在朱晏亭的急鞭之下,雪骢发起狂来,跑得极快。 凌晨山野寂静,凸显得马蹄声格外清脆。 贼寇将山丘顶上的官兵围得了一团,正在收网之时,听到这声,立刻都涌过来。 先头几个,尚未靠近,就被雪骢踢飞,立刻又有十数人靠过来,前方约莫几十上百人,大声呼喝咒骂,鄙野粗语充斥于耳。 朱晏亭一颗心几乎要到嗓子眼,她紧咬牙关,向前伏在马背上,一手紧紧抓着马鬃,一手握刀,马背颠婆,迎面吹来的烈风迷眼,她努力分辨前路,朝人群之中冲撞而去。 贼匪都是粗野乡人,吃不饱饭落草为寇之辈,磨牙吮血欲肆横流,平日鲜少得女子挨身,贵女见所未见,更遑论朱晏亭这等形貌俱佳、风华绝代的贵女。 是以群匪望之如膏腴肥羊,莫不争先恐后,冒着被雪骢踢得筋骨碎裂的危险,也想奋力一搏。将她拖下马背来。 一人挽上马尾,拖曳之下,马匹去势猛滞,长嘶一声,跃抬上身,险些将背上人甩下来。 朱晏亭受到颠簸惊呼一声,一手死死地抱住马脖子马背,回首去看,见黑沉沉一个颅顶,她猛擎转刀,狠狠砍下去。 鲜血飞溅,溅上面颊。腥臭扑鼻,袭入喉口,几欲作呕。 马匹少了拖拽,再度离弦之箭般奔出。 她胸中翻江倒海,强忍呕意,见又有人来抓,握刀再砍。 骨头碎裂之声,热血淋身之感,一身素服几染作了绛袍。 群匪不料她如此勇悍,多了些犹豫踟蹰,加上雪骢勇猛,极擅腾跃,连破几重绊马索,竟真让她长驱直入,直穿腹心。 …… 朱晏亭冲出重围,见丘顶有数个军士,持弓箭守备顽抗。 当中一将领,披坚执锐,血透重甲,握弓踞于高地,英挺眉眼几被血污所覆。 听到马蹄声冲上山来,距离尚不能辨认人面,他怒喝一声,张弓拉弦。 “李弈!” 马背上人出声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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