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声音的瞬间,李弈双目圆睁,臂膀猛地下沉,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弓。 天色灰蒙,白马渐近,马背上人面庞逐渐清晰。 李弈目光闪烁,挽弓放矢,连连射倒她身后追来的人,视线重回她身上,张了张嘴,没有唤出声音来。 朱晏亭呼吸逐渐缓下来,松开马缰,绷紧弦一驰,力竭的手肘手腕俱在颤抖。 雪骢驮着她,一步一步,缓缓走向李弈。 马蹄又重,又钝。 她一身被血水洗过的衣衫,发丝紧贴面上,散出的粘在锁骨,肩头,混杂雨滴,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绝境之际,浴血而来。 李弈胸口猛烈起伏,喉咙吞咽,目不转睛看着她。 直至雪骢靠近,喷出的鼻息扫在面上。 他下意识伸手接住滑落的缰绳,仰着面,沙哑得自己也听不清的声音:“…小殿下,这是必死之局,你……你为何这么傻?” 朱晏亭俯视着他,被鲜血染了半颊的脸上挂着微笑,口中急促的喘息着:“我才不厮杀死局,我是来带你逃生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下一章出场 摸摸大家,作者这几天生病了,前期缓更,过两天会更肥章。谢谢大家
第5章 章华(五)(捉虫) 李弈将这一晚的情形大致告诉了朱晏亭,此时日渐升,天泛赤红。 原来李弈接到郡守吴俪的错误军情,轻骑十数人来芒砀山剿散落的流寇,没想到对方设伏以待,引他们入泽陷了马,若非他们携足弓箭,并有一台劲弩,占据山丘高地抵抗,早已身死贼首。 他说话之间,安排众人将朱晏亭护在身后,不断号令步卒拉弓,并令人捡拾贼匪尸首上的箭,安排调度,井井有条,纵身处危难也丝毫不乱,恍然是当初章华国威风凛凛的年少将军。 若非他脸上微微瘦削,下巴也长了青茬,眉间多了紧锁的忧色,几与当年一模一样了。 朱晏亭上一次见到李弈还是母亲过世的四年前,彼时他方及弱冠,英姿勃勃,是议婚年纪,端的是风头无两,走马道畔都有女子掷香囊鲜花于他,含羞带怯唤“李郎”。 母亲生前病重之际,有意牵线搭桥,为他许婚章华士族王氏之女。 现在想来,母亲是已经知道她与章华当地本土士族的关系剑拔弩张,有意软化李弈与王氏的关系,免他落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然而却是徒劳无功,李弈与王氏女的婚事刚谈到占吉一环,便因母亲的骤然过世而不了了之。 母亲只看出章华本地士族是隐藏的祸根,却没有看出最大的祸患是父亲。 她那个面白微髯,彬彬有礼,文雅守礼得甚至有些懦弱,谁也不敢得罪的老好人的父亲。 “我这辈子,若说对不起谁,大抵是你阿翁了。”病重时,母亲曾对她发出喟叹:“我与你大父斗气,赌气下嫁,那时你阿翁正好骑马而过,是个俊俏体面的良家子,看见我的马鞭指着他,他吓得头顶的章甫冠都掉了,半条道上的人都在笑他。圣上赐婚,由不得他反抗。我自小骄纵任性,他又是那么一副软弱的样子,对谁都唯唯诺诺的,我实在不喜欢。有了你后,曾提过带着你改嫁,他觉得受辱,要拔剑自刎,我岂能忍心。若要与他夫妻恩爱,却又意不平……这么不夫不妻的,一拖就是十几年,我愧对你阿翁,耽误了他,也耽误了我自己。当初一时意气,我……悔之无及。” 母亲抱着对父亲的无限愧疚离世,弥留之际,拉着她的手交给朱恪,叮嘱她要好生孝顺父亲,还说来年御旨下来,要朱恪随她就搬回长安住,和他父母族兄得以再团聚。 父亲听到这话,哭的涕泗横流,不住以头叩她床沿,唤她小名“阿睠”,情浓意挚得令人望之泪下。 倘若母亲泉下有知,她愧对的一辈子的夫婿,在她过世之后立即纳娶了早年私通的仆妾、玷辱她的名声、幽禁亲女、勾结章华士族、凌害她的臣属,知道他唯诺恭顺的表象下,埋藏着对她多大的恨意,不知当作何想。 朱晏亭神思游走,直至李弈出言问她:“你为何笃定王安会出兵,而不是袖手旁观?” 朱晏亭道:“我虽与他不熟,但从前他巴结母亲,未得重用,后又巴结吴郡守成了都尉,想来有几分贾人逐利之性。”她唇畔浮现自嘲之笑:“我不过提醒他圣上还未立后……他此时护我,损小,获利大,此时坐视我丧身匪手,获利小,遗祸大。说到底,赌他肯不肯冒险而已。” 话音刚落,“嗖”的一声,一簇雪白的羽箭射来,夺的钉在木上。 斥候兴奋大叫:“将军!援军,援军到了!” 李弈猛地站立起身,仔细听闻,山下果有突阵之声,鼓行之响,眺见贼匪阵型自乱,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几人都以为必死无疑,不料还有这等转机,李弈回身望了朱晏亭一眼,忽而倒退几步,单膝跪地,垂首道:“女公子救命之恩,恩同再造,弈铭记于心,结草衔环,誓死以报!” 他麾下数人以随之拜倒。 朱晏亭忙伸出手,扶着他手甲将他搀起来,注视他沾满血污的眉眼:“我知道将军清白,是我家委屈你了。” 她顿了一顿:“我母虽亡,我尤未死,岂能坐视黑白颠倒,乾坤倒置。晏亭今日起誓,我还有一息尚存,定要替我母旧部争回一憩之地,使河汉浊而复清,日月幽而复明,若不能,有如此节!” 她说罢,执起携来之刀,猛斫而下,刀光如雪劈落,一刀折断了石旁五指来粗的巨木。 李弈这三载饱受责难,污言盖顶,念及尊敬旧主,从未有只言片语的辩解,一直默默忍受。直至听见朱晏亭这句“我家委屈你了”,竟不由得心绪翻涌,眼眶泛红。 不愿被她看见,匆忙转了身,擎弓策刀,大喝道:“诸位听令,护卫女公子,我们冲下山去!” …… 芒砀山的贼匪,说到底是饥寒交迫落草为寇的布衣,纵人多势众,也没什么像样的兵器,对上王安所领的训练有素章华正卒,很快就落败散行,溃不成阵了。 李弈有意要缉拿匪首,以警背后主使之人。 他们与部分章华军会合之后,李弈趁王安未到,借了一匹战马,单骑追拿匪首。 朱晏亭因不愿早早与王安会面,也借一弓,背箭囊,策雪骢,助他一臂之力。 李弈观察一夜,早已摸清匪首形容模样,一路追击。 那贼首吓破了胆,携着数人一路往东逃窜。 朱晏亭走了一阵,忽觉道路有些眼熟,提醒道:“这是通往玄祀的路。” 芒砀山因是高祖龙兴地,高祖未发迹前,方士曾见玄龙蟠踞其身,后果以水德大出天下。高祖克成帝业之后,回乡封祖,于芒砀设玄祀,奉祭饗。 长公主治章华国的时候,时常来玄祀祭拜,朱晏亭也曾随她一起。 这贼首一路乱窜,竟直直的往玄祀去了。 李弈一凛:“玄祀重地,要速速缉拿,不容他亵渎。” 两人出山林,上官道,接近玄祀时,前方忽见旌旗猎猎,有一列车马。 数十骑马行开道,车有十二驾,一色玄盖朱屏幕,御者冠插白羽,骑吏齐刷刷着玄甲、挂刀佩剑,威势赫然,令人不敢逼视。 当中一车,乃六骑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的白马驾车,白马象镳镂锡,马首戴雕琢辟邪的金冠,冠顶蓬松翟羽。 玄车宽大,下滚耀眼夺目的朱班重牙双毂轮,车身以金线绘就“倚龙伏虎”垂睛怒目的兽、纹理幽深的云彩,威风凛凛的金虎爪牙毕现,延伏轼上,两侧又探出金龙双首,叼衔车轭。 朱晏亭惊诧得眼眸张大,视线缓缓上抬,看见车盖弓二十八枚,羽盖立旂,旗旄上绘着日月升龙之图。 她胸中砰砰而跳—— 这样的车,朱晏亭曾在长安见过一次,天下只有一个人可以乘坐。 那时坐在上头的,是她的舅舅,已故去的孝简皇帝。孝简皇帝待长公主亲厚,曾在东巡之前,准已嫁的长公主带着她在轼前拜见。 她恍然大悟,为何章华等五郡的城旦兵俱都被调空:天子东巡,当为修葺官道,洒扫,清人,戒备。 天子大驾,公卿奉迎,大将军为参乘,属车八十一乘。 然而倘若无意张扬,东巡途中,一时兴起,来拜祭先祖龙兴之地,减骑吏属车,轻车简从,十二驾也算合制。 她扬手收缰,嘴唇微启,未及说什么,见贼首已不知天高地厚的窜了上去。 李弈不识此驾,只数十二乘,以为是公卿,索贼心切,又恐惊扰,一蹬马背,腾跃起身,以身直扑贼首。 * 作者有话要说: 虫改了,多谢大家捉虫,作者在亲戚称呼方面一向不大聪明的亚子
第6章 章华(六) 朱晏亭看到天子大驾的时候本该立刻就走,然而唯恐李弈安危有失,唯恐求情的机会都没有,手捏着马缰,僵在半空,没有拨转马头。 只见李弈身手矫健,距车列约莫十来丈的距离,将贼人扑倒在地上,二人眨眼间双双坠马,厮打到一起。 他出手狠辣,拳重如锤,三两招便将贼人按在身下,反绑手腕,那贼寇拼了性命抵抗呼喊,震得远近可闻。 而李弈和贼人的两匹马受了惊,六神无主,只知道超前发足狂奔,朝前方车列冲撞而去。 朱晏亭蓦的睁大双眸,惊声:“先别管人!快!拦住马!” 她焦急万分,声音急切,李弈来不及细琢磨,卸了那贼人一只胳膊,便足砺尘沙,奋力朝马奔去。 身如离弦之箭,奔袭若赤豹。 李弈虽生的文雅,骨血里实则流淌着楚将的凶猛血性,常身先士卒,是个十足十的悍将。 他情急之下迸发出的爆发力亦令人惊讶——只见他扑掣一马垂落的马缰,被马拖曳而行,烟尘四起中,伸足勾住道畔一木,得了一个支点后,大喝一声,竟以人力牵扯住跑红了眼的奔马。 那马长嘶一声,剧烈挣扎,李弈将缰绳在手上挽了两圈,足底深深陷入尘沙,额上青筋暴出,齿关咬得面颊凸起。 直至这匹马稍微安静下来,另一匹已然靠近车列,李弈拔出随身的佩剑,朝马颈扎去。 与之同时,从另一个方向飞来一支明晃晃,亮铮铮的金箭,也射向马颈。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朱晏亭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只见那匹马在距离车列一射之地轰然倒地,脖子一边扎着一把剑,另一边扎着一支金箭。 …… 隔了很久,朱晏亭才能听到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方才,李弈浑然不觉,她却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人在生死边缘来回了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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