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然?助叔父起事,发兵击败我的弟弟?” 母亲那时候已经染上病了,情绪激动的时候,会不住的咳嗽,她咳得身形微佝偻,声音断断续续,远远传来:“杀上几万十几万个人,然后扶持另一个弟弟?……或是扶持我侄儿?然后呢……?” 她语带嘲弄。喃喃道:“莫非你还能扶持我为帝?” 老者哑然失声。 二者再也没有说话。云泽铺天盖地的云雾翻涌,攀上廊柱,涌入台阶,浸没了齐睠青灰色的身影。 “小殿下……”是侍女在找她。 朱晏亭恍然之中还蜷缩在阑干下面,躲着找她去学琴的侍女,听着云里雾里的话,心里忽然空落落的,蓦然睁眼之时,耳边却是“殿下”。 椒房殿里地龙烧的极暖,被子里汗津津的。 “殿下魇住了。”鸾刀用湿巾帕给她擦拭额上的汗水,面上忧虑:“多少剂药下去了,这病怎么就好不了。” 朱晏亭心里尚在砰砰的跳,干哑着嗓子,说了句:“老燕王怕是早就想反了。” “殿下少忧虑些罢!”鸾刀痛心喃喃道:“焉知这病不是操心过度之故?他反就反了,从大老远的燕地,还能真的打到长安不成?这老家伙,半截都入土了,恁能折腾。” 朱晏亭坐起身来,抿了一口奉来的甜汤润嗓,忽然听到一阵呜呜咽咽,细微如草虫鸣。若不倾耳极难察觉。 “是谁?” “谢白真。看夏八子落了掖庭狱,她也慌了。来求殿下,跪在外面呢。” 朱晏亭叹了口气:“她这个时候慌什么。豫章王真的反了,求我也没有用。没反,她又何必求我。” “奴这就去跟她说。”鸾刀应诺去了。 朱晏亭伏回枕上,听哭泣的声音渐渐消失了,窗外狂风飒飒,天阴似欲滴雨。她昏昏沉沉又睡了一觉,半梦半醒之间,见齐凌来了,坐在榻边,伸手在她额头上探,问鸾刀药食等事。他冒风来,手指冰凉干爽,朱晏亭抬眼看他一眼,转头轻轻将额头都转入他掌下,贪取舒适。 齐凌见她醒了,倾身来问:“阿姊好些了吗?” 朱晏亭半睁眼看着他,点了点头。 齐凌便屏退了鸾刀等,不留一个人。 朱晏亭正感疑惑,听他微笑道:“这可怎么办,你连阿姊都当不好,怎么当阿娘呢?” 朱晏亭心下一震,猛的抬眼,见他黑眸含笑,眉梢眼角俱是喜意,反复品咂他话中之意,一丝喜悦从心底钻出来,而后怦然炸开:“陛下?” 齐凌笑着握住她盗汗湿润的手:“是,太医令今日会诊录下的脉案,三个老先生都号了脉,确切无疑。阿姊有身孕了。” 朱晏亭卧了病榻数日,深思浑浊,云里雾里,还未反映过来这个巨大的喜讯,只知道被他拉着手,便怔怔的看着他笑。 齐凌伸手轻抚她带着汗水的额角,轻声道:“多谢你,阿姊。这孩子来得太及时,贵不可言,必是为朕平乱定疆而来。” 他喃喃着“阿姊,他说朕上位三年无子,恐不能有子,为社稷安危,扶持吴王为帝。朕的好五弟也利欲熏心,与燕王同起事了。” 朱晏亭这才看清他的面色上深深的疲惫,他目中还有红丝,眼底微青,喜色半罩眉宇,眼底却始终有一股沉潮暗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即便他语气轻巧,骄傲如昔:“不自量力的东西。” …… 也是这日,武安侯府戒备森严,这两日也围得一只鸟也飞不进来。 天阴欲雨,世子郑无伤的院子里,曾经为了迎娶朱令月驻重金修筑的“百花楼”此刻灯红酒绿,住了勾栏中的歌姬舞伎。 琵琶拨弦和寻欢作乐的调笑之声幽幽不绝。 一个粗陋仆妇手托一盘,踢开厕便奴仆住的粗室,便闻见一阵恶臭。只见床上血肉模糊一团,分不出哪里坏,哪里是好,竟是个人。 说是世子屋子的婢女,方才十六岁,名叫“月奴”,惹世子不开心,抽了一顿鞭子,打得浑身上下无一片好肉,赶到这里来。 也不叫医。 只说,活得出就活,活不出就埋了。 “世子夫人身子也不爽,你也不爽。世子夫人金贵,你也金贵,我还要服侍你。” 这仆妇讨了苦差事,心怀不满,口中嘟囔着,掀开她衣裳开,见伤口有些不能结痂,还在冒着脓水,幸而天气转冷,否则伤里已生出蛆虫来。 她没死没活的推搡两把:“起来,吃饭了。”扯了扯她紧紧攥在手中的一张破布。 那“月奴”皱了眉,缓缓睁眼,她慌了一瞬,四肢并用匍匐在榻,死命护着那张破布,用牙齿咬仆妇的手。 仆妇被她狠咬一口,气的上脚踹了好几脚,口里不住骂“娼伎”。 那女子只顾护着怀中的布条,蜷成了一团,任她拳打脚踹,像一团破败的絮袋。 仆妇打累了,便伸手挥打下桌上的稀粥,气呼呼关门去了。 “月奴”捧出掌心里的血书,摸着上面稚拙如幼子的字,浑身颤抖着哭泣起来,泪水混杂着砂砾,流过脸上一道一道伤口。 “你的身份,你爹都不要了,我就换不得?”这是郑无伤狠狠压在她耳边说的话:“你就是低贱的奴仆,奴产子,她才是我刚娶的夫人。” 床上坐着另外一个与她身形肖似的女子。 曾经主动攀援求娶、做小伏低的郑无伤,经过朱恪否认她身份之后,变了一副面孔,像来索她命的厉鬼。 没日没夜的与她欢好几日,需索腻了后,便赶到了下房里。 “你就作一个奴仆、一个恶鬼、一个晦星……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死在你要来的妆裹下。喏,万金万斤,百花高楼。” 他大加嘲讽,嘲弄着她偷来的虚荣,嘲弄亲生父亲对她的放弃,将她碾入泥里,像蝼蚁一样折辱。恨不得她早日暴病身亡,腾出他郑家的冢妇位置来。 她浑身颤抖着,将兰舒云的血书轻轻揣入怀里,翻身爬下床,手抓向洒在地上的粥。 粥已经凉了,混合着泥土、血水、汗水。 她一口一口,大口吞咽着,直颈仰脖,吞得两眼血红。 正安静吞咽时,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穿过外面的庭院,她缓缓将门推开一条缝,见一个装扮华贵的贵妇人和一个年轻公子在奴仆的簇拥下快速走过院落。 “王后、这边请。”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整了整我好久没用的微博,拾起来了,叫“晋江衣冉”。大家可以关注一下,有些比较和谐的内容可以发那里,接受催更。 感谢在2020-08-11 08:42:18~2020-08-16 19:0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碧树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树枝、木子妹妹vivi、祖先保佑退休金、蓝乔、也可以我、龙猫泡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ntWu、碧树 20瓶;禄少666、siqisiqi 10瓶;奶味咕、一口小锅几 5瓶;呼啦啦 3瓶;maruko 2瓶;束姜、渺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定疆(三) 铅云深重, 笼罩椒房殿。 朱晏亭淡妆素服,亲自细细擦拭了一遍齐睠留下来的鸱纹雕弓, 小心翼翼重新挂回兰锜上, 掀开架前香鼎,捻香盖入鼎中,乳白香烟袅袅而上, 潇湘云水一样浓郁温柔的香气弥漫出来。 宫中不得私自设祭,只能如此聊表心意。 鸾刀站在她身后,将朱恪得以留爵还家的消息道来, 她尚意不平, 愤然道:“殿下, 莫非就让他做的丑事这么遮过去?” 朱晏亭望着雕弓,低声道:“丞相说的不错,我要顾忌母亲的颜面。” “可……就让他这样逃过去?”鸾刀咬牙切齿:“诸恶之因,莫不是他……” 朱晏亭抬手止了她的话头:“会收拾他的,但不是现在。” 朱恪之案了结以后,她已向皇帝求情,希望能将明贞太主的灵柩迁回长安下葬。太主生前最得孝昭皇帝的宠爱, 皇帝御批特许她陪葬孝昭皇帝的景陵,并颁民爵二等与她从前近卫, 许他们在景陵东侧向阳村耕作守墓。 今早齐凌走的时候, 还摸了摸这弓,与她说:“阿姊安心养胎,明年朕带你去景陵祭拜姑姑。还有朕的乾陵,你也要看一眼。” 她转过身, 目及宫门, 见门外守卫又增加了一倍, 这是今天清早奉齐凌的手谕再调来的羽林郎。 就在此刻,皇后已有身孕的消息已经晓诸朝野,不到一日就将传遍长安,不到十日就能传至燕国。 齐凌将最信任的郎官、往前从不离身的赵睿也调了过来。 守卫、巡卫、随从,良将劲驽、弯弓秣马,一时椒房殿竟成了整个长安除了武库之外戒备最森严的地方。 皇帝除了将能想到的兵力、亲信、人马都往椒房殿堆,能想到的珍馐药材也流水一样流入椒房。 太医令在请脉的时候小心翼翼提过一句:“皇后殿下胜常。殿下头一胎,为母气疏,则子强健,气堵,则子羸弱。殿下勉力用膳,宽胸臆,多行走,活经血,方可固本培元,龙胎安稳。” 但是朱晏亭这胎闹得极厉害,时常烦闷欲呕,坐卧不宁,日渐消瘦,每日吞咽滋补药汤,精神却不见起色。 齐凌担忧不已,每日食馔药水脉案皆要过目,又令少府添了不少太医令,仍往椒房殿送。 然而天不遂愿,如此金尊玉贵的小心呵护,仍然逐渐有些许滑胎的迹象,太医令与皇帝密谈,被严令切莫透露给皇后。 雪上加霜的是,偏生前线战事吃紧,老燕王经营燕国多年,因与异族接壤的缘故,畜有良马,训练了一支骁勇骑兵,抢在老将蒋旭、大将军李延照所率领的朝廷大军压境之前夺关取隘,一口气驱驰拿下了扶风、燕山两关,突破封锁线,进入扶风郡,离长安已只有七百里。 一道一道战报勿论巨靡,尽呈入宫。 宣室殿内,烛火彻夜不熄。 …… 这日天还未亮,朱晏亭还在梦中,听门外有内监跑过,又有曹舒的声音,她骤然惊醒,胸口扑通扑通剧烈跳动起来。 齐凌坐起身来,感她惊梦,干燥掌心覆她起汗额上,轻轻抚一下,哄道:“阿姊睡。” 外衣也没披,便赤足下地,大步朝外去。 朱晏亭撑起身往外看,帐帘低垂,灯火消减,重重帷幄黯淡,齐凌身影至隔断处,他展开战报后,又说了句什么,听不出喜怒。 而后便更衣往宣室殿去了。 “什么时辰了?”朱晏亭问了一句。 “寅时。”账外宫娥答。 这一日,齐凌去不复返。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是故意更这么点字的,这章卡文严重,写了四千,后面三千字还在修,一直不大满意。会尽早更出来。感谢在2020-08-16 19:06:48~2020-08-18 21:0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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