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说:“禀将军,这是我家的逃仆。” 李弈道:“籍契呈我。” 那人便是讷讷搪塞:“是我们公子新从外头买来的歌姬,正要上籍去呢。” 朱令月只穿着单薄的赭衣,身体在寒风中颤抖,嘴唇也灰紫破了皮,双目无神。若非亲眼所见,无人会相信不过短短几十天,那个骄横索万金聘、名躁长安的贵女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但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李弈眼眸里冷光流过,向后撤刀。 朱令月却猛然松开手中碎瓷,紧紧握住了他的刀,血从她的手掌中流下,滴滴落在雪白的脖颈边。 李弈将刀往后拽,她却宁愿被削断了掌,也要紧紧抓住那刀 “带我走,带我走……”她嘴唇张合,用形状吐出两个字:“皇后。” 李弈紧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目中神色瞬息万变,忽猛地一挥手:“带走” “将军,这是我家奴仆……”郑府仆人不愿放人。 李弈道:“此人当街杀人,我要缉拿她落狱,你转告武安侯世子,带籍册来赎人。”说罢两缇骑已火速扣押了朱令月。 …… 这是朱令月第二次踏入椒房殿,她手上刀口裹着两条布,换上了最不起眼的宫人的衣服,被李弈想方设法送了进来,并附上了一条字字火急的手书。 朱晏亭看完书信,神情立变,立刻站起身来,望向朱令月:“你说的都是真的?” 朱令月点点头,木着脸说:“……我被打发到关下人的柴房里,前几天,他们从小偏门迎了个妇人,穿的很华丽,衣服上玉佩叮叮当当的。他们叫她‘王后’,我不知道‘王后’为什么要悄悄走后门……今天一大早,我看见……我看见有个车从郑府走了。” 朱晏亭知道此事事关重要,如果朱令月说的话属实,就是郑府要在这个关头送某个封国的王后出长安,但她看朱令月时目中还是有深深疑虑:“你说的句句当真?”她性多疑,眯着眼冷冷道:“莫不是和郑家做了个苦肉计来诓骗孤?” 朱令月怔了一下,深深伏地,手向前伸,指头上血迹斑驳:“万不敢诓骗皇后殿下,奴已经知道,殿下是天上的月亮,奴是地上的蝼蚁,你轻轻动一动手指,就能碾死我。”她伸手放到自己肩膀上,而后毫不犹豫的扯下了单薄的衣裳,露出痕迹斑斑的上身,腹乳无一块好肉,鞭打的痕迹顺着腰身落入裙裳里,旁侧还有零碎的锐器伤。 扯起的嘴角抽搐着。 “……殿下尊贵无双,见多识广,可见过这样的苦肉计?” 朱晏亭给鸾刀使个眼色:“验伤。” 鸾刀携了几个人,带朱令月到复壁后,细细验过后,回禀道:“都看过了,是狠伤,下的鞭牲畜的鞭,下面……那里,都被打坏了。” 朱晏亭眉头蹙起,目中冷光陡然一盛,虽早知郑府是龙潭虎穴,却不知郑公子手段这样下作,蓦的撑身站起,快步向外殿走去。 边走便低声吩咐李弈传信进来的女官:“让李将军立刻调人去城门,所有城门,不要放一个人出城。” “喏” 朱晏亭扬声向殿外郎官道:“速往临渭,就说孤惊厥大恙,请陛下即刻移驾回宫。” 殿外冷风倏忽窜来,齐凌留下守卫椒房殿的近卫赵睿来问:“殿下何事惊慌?” 朱晏亭掖紧肩头玄狐裘,沉吟片刻,对鸾刀道:“…立刻去长亭殿,取长佩两组,玉壁一双,明珠一匣,香十二匣,霞缎十匹,缭锦十匹,去豫章王后处赐她,让她进宫谢恩,与孤同去拜见太后。” 鸾刀领命着人去办了。 朱晏亭又在廊下慢慢走了两步,赵睿又问:“殿下,出了什么事?” 朱晏亭深知此事事关重大,却万万不能宣之于口,皇帝不在,长安必乱,向赵睿摆一摆手:“无事,劳将军如常巡视。” 便先退回了殿中。 外头渐渐飘起了小雪,一滴一滴宫漏走的极慢,朱晏亭望着宫漏的方向,眼睛一眨也不眨。 约莫两盏茶的时间后,前去赏赐豫章王后的内监前来回话,说豫章王后卧病不能起,深铭殿下隆恩,来日再进宫来向殿下谢恩。 这不出朱晏亭的意料,她又问:“看见世子了吗?” 内监摇头,道“未曾看见,说是喝多了,这个时辰,只怕还未起哩。” 朱晏亭点点头,令他下去。 不一会儿,李弈处的回话来了——有一列要送祭品去临渭的队列,压阵的将军级别很高,缇骑根本拦不住。 朱晏亭点了点头,深深吸一口气,将手覆在了腹上,那里平平坦坦。 她喃喃似自问了一句:“可以骑马么?” 鸾刀闻之大惊:“殿下?要做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5 20:12:57~2020-08-30 21:27: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乔 2个;黎黎、木子妹妹vivi、小木匠、祖先保佑退休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识檐,我的 38瓶;Yilia 22瓶;丸子、渺渺、画船听雨眠LI、你是我无法投递的信笺、蓝田玉暖、4523885、呼啦啦、lullaby、siqisiqi 10瓶;重城 8瓶;奶味咕、啊落落、美人不见徒奈何、22231790 5瓶;25280711 4瓶;阿伶 3瓶;2Ovo 2瓶;秋风送爽、Abstemious、yz、松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定疆(六) 朱晏亭令李弈想方设法先拦着, 得到王后没有遵照律令、确实不在王馆的密报后,她想携世子逃出长安的意图已经板上钉钉。 最难办的是—— 此事绝不可宣之于众, 否则豫章王不反也要反, 再无转圜余地。 朱晏亭先是欲以自己的名义下了谕旨封锁各门不得出城,被玉藻台和大长秋否定了。 负责看守城门的守卫、押送祭品的将军都是直接听从内朝诏令的,皇后下这道旨十分奇怪, 军队不仅不会听从,还会议论皇后干扰军政。 如今皇帝不在长安,即便真要下旨, 现在这道旨意也只能由太后来下。 “李将军还拦在天狩门, 押送祭品的高老将军已经生气, 恐怕快拦不住了。” 前来报讯的人越来越急。 远处一列兵马巡过,没有君王坐镇的未央宫即便守得牢如铁桶,也似万条暗涌在刀戈兵流之间涌动,躁动不安。 …… 朱晏亭情急之中,只得下令:“取金印来!” 未央宫的守卫分羽林郎和期门郎,统归光禄勋统率,其中, 皇后对部分羽林军有调动的权力。 前提是皇帝不在长安,皇后才可执凤印调动镇守未央宫的羽林郎。 殿前, 朱晏亭执印在手。 “殿下三思!”赵睿忙道:“究竟发生什么事?羽林军一动, 北军南军一定会受到惊动,陛下不在,殿下要……要避嫌啊!” 赵睿是齐凌近卫,忠心耿耿, 说的是肺腑之言。 君王不在皇都, 皇后无故擅自调动羽林军, 若没有一个交代,过几日奏本就会堆满御史台的台案。 更不提南军北军会不会闻风而动,在战时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会否哗变,明日传出皇后里应外合与反贼同叛的传闻都是可能的。 羽林军是她手中握的唯一筹码,也是底线,一出就没有回头路。 …… 朱晏亭看着金印沉思不语,她还未摸清楚郑沅的意图到底是什么,但这个时候私送豫章王后和世子出长安无异于叛乱。 郑氏倘若要和豫章国里应外合,长安必有内应,镇守京畿地区将近十万人,不知他们争取到了多少人。 齐凌不在,自己站出去,能否得到南北军的支持? 会否会逼得郑沅狗急跳墙,趁皇帝不在,直接逼宫? 可如若自己不站出去,无人制止,豫章王后世子在此时归国,豫章必反。 豫章乃四战之地,倘与老燕王同反,便能打通腹心要塞,直接威胁长安,后果难以预料。 留下豫章王后和世子,皇帝手里便能多一个筹码。 朱晏亭眼底波澜汹涌,面色暗晦,将那一粒如有千钧重的皇后金印深深磕入掌中,收入了袖底。 …… 天光深沉,长信宫一脉宫灯静燃似蛇。 郑太后像是料到皇后会来,端庄正坐,静静等着她。 “皇帝不是免了你的晨参暮省吗?你还来找哀家做什么?” 朱晏亭行过礼:“今日冬至,妾开长亭府库,颁赐王馆,不见豫章王后进宫谢恩,说是病重。妾深感担忧,思及王后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妾特来回禀太后,请太后降下谕旨,让王后进宫养病。” 郑太后坐如泥塑,脸上褶皱也未动一下,声音含着老人独有的沙哑,平平淡淡—— “谢掩的病,多半是不习惯长安冬日酷寒,皇帝听你的,你该多和他进言两句,叫阿掩回家去养。” 朱晏亭微微一笑:“太后戏弄妾身,上个月陛下就下了圣旨,凡诸王在京的家眷一律不得出长安一步,违者以叛乱论处,妾哪敢去说这话,这不是害了豫章王后么。” 郑太后冷笑:“皇帝多疑,你也多疑,你就知道依着他、顺着他,不知道劝劝他。” 事态紧急,朱晏亭已无心再与她来回车轱辘话试探,眼皮一抬,单刀直入:“天狩门有一列车马要出城,太后知道吗?” 郑太后微笑:“哀家安居深宫,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事。” “请太后下旨,阻一切车马出长安。” “哀家为什么要下这道旨呢?” “陛下不在,太后为尊,故妾来求太后。” 郑太后没有说话,天色太暗了,长信宫深得万千枝宫灯也照不透,她着暗色锦衣、戴细润玉簪,一动不动,若不是她还有呼吸,胸口在微微起伏,几乎要与身后大壁上浓墨重彩的乘凤求仙图融为一体。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朱晏亭缓缓直起了身,静静与她对视。 “太后不会下这个旨意,是吗?” 郑太后静默无言。 已不必再问,朱晏亭躬身再行一礼,转身而去。 “阿亭”郑太后忽然出声,用她很久没听到的小名唤她。 她便止步静听。 “你忘了你从哪里来的吗?章华国就是被皇帝身边进言削藩的小人摧毁的,你又为何一定要站在你舅舅们的对面呢?” 朱晏亭反问:“太后不满的只是陛下身边的谗臣?太后莫非也忘了陛下是你的亲儿子?” 郑太后笑问:“你什么时候对皇帝这么死心塌地了?” 朱晏亭冷冷答:“我只是在做皇后应该做的事。” “皇后应该做的事……”郑太后久染头风,稍坐片刻便精力不济,用手按着额,指尖玳瑁护甲投下长长一道阴影,使她神色越发晦涩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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