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银屏面上一红。 伤是有的,不过那好像也不算。 “那我去找他。”说着就要下床。 熙娘看着她头顶支棱起来的一撮头发,唤了舜英进来:“收拾一下再去罢。” 陆银屏一听,提起裙摆就奔去了清凉池。后头还跟着一眼没看好突然闯进内殿的二楞子。 夏日蝉鸣惹人心焦。 李遂意站在廊下,袖里早就揣了一把汗。 远处宫人不敢上前,端了茶在门外踌躇半晌。 李遂意擦了擦额头,挥手示意:“我来吧……” 那宫人千恩万谢:“李内臣的情咱们几个都记着,往后有了吩咐您只管吱声。” “行了行了。”李遂意接过托盘,“今儿陛下心情不好,你们远些……今日是斋日,式乾殿可不能见血。” 纯银托盘,青瓷茶碗盖,盛夏里瞧着也舒心。 但李内臣的眉头依然没有舒展开来,直到眼角瞧见那抹粉白。 “娘娘!”李遂意大喜,“您来寻陛下了?” 宫人大老远便看到这位传闻中被打折腿的贵妃,可眼下人不仅自己能走动,那仪态竟也不输世家典范的太后。 陆贵妃从熙娘手里拿过俩人偶,对着李遂意笑了笑:“劳驾李内臣通报一声。” 李遂意连连「哎」了几声,虾着腰闪入殿内。 不过片刻,他又垂头丧气地出来了。 “陛下……说不见……” 旁边竖着耳朵的宫人也听到这句,再瞧瞧日头地下被晒得小脸通红的贵妃,有几个绷不住的已经转过身开始笑。 陆银屏哪里受过这等气? “我不是刘皇叔,他也不是那卧龙,还要我三顾式乾殿去请?告诉他,没门!我讨厌这地儿!” 她将人偶放回熙娘手里,怒气冲冲地就要走。 抬脚走了两步,便听到后头有人发话。 “去东堂说。”声音清清冷冷,低沉又好听。 陆银屏偷笑,再抬起头时却换上了一副臭脸。 她「哼」了一声,加快步子朝东堂奔去。
第四十章 求和 太极殿与式乾殿夹角便是东堂。 太极殿是天子正月初一大朝、颁布法令、召见重臣之处,东堂则是他日常办公之所,式乾殿和西堂却是他日常休憩之地。 今日贵妃惹了圣怒,平日里歇在西堂的天子改道去了式乾殿,大门一关谁也不见。 直到罪魁祸首陆贵妃亲自过来面圣。 拓跋渊行走之间衣摆看似不动,可人却极快地入了东堂。陆银屏和熙娘在后头提着裙摆小跑也跟不上。 好不容易到了东堂,已经汗流浃背。 陆银屏想了想,还是接过熙娘手中的人偶来。 李遂意一个眼神,陆银屏心下知晓了他意思,便硬着头皮入了东堂。 见人进去,李遂意便着人将门关好,赶了人远远地避开。 东堂比之太极殿不算大,可跟式乾殿和徽音殿相比却也不算小。 四个角落置了冰,进去便是一阵寒气儿,纵然夏日里有些凉意是舒坦的,可这凉意加上天子身上散发而出的寒气,让陆银屏坐立不安。 拓跋渊坐在龙榻上,有些疲惫地向后仰着,并未看她。 眼下东堂就他俩,按着李遂意的性格指定将人弄出一里开外。 陆银屏大着胆子向前,将两个人偶一左一右地套在手上。 左侧人偶身着白衫黑袍,眉眼嘴角皆下垂,看起来奇丑无比;右侧人偶身着紫色襦裙,一脸盈盈笑意。 俩小人的模样像是出自一人之手,但这面上绣上去五官可真是天差地别。 陆银屏走上前去,坐到他榻边的地上。 她举起双手亮出一双雪白藕臂上挂着的两个滑稽小人,也不管他看不到,径直开始自导自演。 黑衣小人沉着脸背对着紫衣小人,那表情就如同此刻的拓跋渊。 “今天我惹他生气了。”紫衣小人的头一下一下地点着,沮丧地说道,“他不愿意见我,所以我来找他。” 黑衣小人背对着紫衣小人,「哼」了一声,依然不肯说话。 拓跋渊睁开了眼睛,看到那黑衣小人的模样,眉头蹙在一起。 紫衣小人凑到黑人小人身边,讨好地道:“你为什么生气,能不能告诉我?” 黑衣小人不说话,仍是背对着它。 紫衣小人绕到它跟前来,拉起它那肥肥的胳膊:“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你告诉我错在哪儿,我才能改呀。” 看她这样幼稚,拓跋渊面上几乎快绷不住。 他接过黑色小人套在自己手上,小人的头一顿,他低声开口:“跟我在一起,你觉得是造孽?” 陆银屏见他接过去,本觉得这事儿终于回转了。可他这突如其来地发问又将她推上了断头台。 紫衣小人凑了上去,不断低头道歉:“是我一时心直口快,说话没过脑子,是我的错。” 哪知那黑衣小人不依不饶,仍是问刚刚的问题:“跟我在一起,你觉得是造孽?” 紫衣小人抬起了头,却不知道怎么说。 拓跋渊本就阴沉的脸变得更加难看。 他一伸手,将手上的小人撕成两半。 黑衣小人两截残破的「尸身」被丢在陆银屏膝盖边。天子起身离开,连衣摆也不曾触碰到她。 陆银屏垂着头看着地上的破娃娃。 紫衣小人难过地望着同伴的「尸体」,小声地开口:“不是造孽。” 天子顿住脚步。 “不是造孽……”紫衣小人趴在同伴身上,“我从没觉得……跟你在一起是造孽……” 拓跋渊回头。 “那你为何……” “别问。”陆银屏蓦然出声打断。 她垂首捡起被撕成两截的黑衣娃娃,声音哽咽:“求您了……别问……” 拓跋渊转过身来,移至她跟前。 陆银屏将黑衣小人看了又看,见破裂之处似乎还能补,便松了一口气,再出声时也没了刚刚的委屈:“您就当我话说太多,口不择言,总之外间也都觉得我是恨您的……” 拓跋渊自然没料到她会这样讲。 “你不恨我?” 哪知陆银屏又摇头:“恨与不恨,最后都是一样的……总之,我已经来了,我来同您道歉,现在您……能原谅我了吗?” 拓跋渊用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她的话。 虽然不生气,但久居尊位的高傲仍是让他板起了脸。 “你犯的错太多,朕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你,凭什么?” 陆银屏噘起嘴,将断成两截的黑衣小人摆在他跟前。 “凭您也犯了错。”她指着小人道,“它是我绣上去的,是您把它弄坏了。” 拓跋渊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上扬。 “怪不得这个看上去这样丑。” 陆银屏仰起头看他:“还不是您整天臭着一张脸,我才把它绣歪了的。” 天子又道:“朕的脾气既是茅坑里反上来的,脸色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陆银屏杏眼圆睁 她只能诚恳道歉:“臣妾错了,大错特错。您现在可以原谅我了吗?” 拓跋渊俯视着她:“还有呢?” 陆银屏被问得云里雾里 她脑子里一件一件地算着:不该说造孽、不该说他脾气臭……还有…… 有了! 她继续诚恳道歉:“我不该拿您跟我大姐夫比,大男人就不该只娶一个,要娶就要娶十个,热闹!” 天子的嘴角又沉了下来。 陆银屏脑袋一缩:“开玩笑的,刚刚是在活跃气氛……总之我不该拿您跟别人做比较。” 拓跋渊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还有呢?” 还有?! 陆银屏绞尽脑汁,将今天发生的事儿细捋了一遍,仍是想不出来还有哪儿做错了。 她试探道:“我不该跟二楞子一起洗澡?” 天子眉头又重新拧在一起。 坏了…… 陆四心道 她扯了扯他衣摆,可怜兮兮地道:“还有哪儿错了,您不说,我也没法跟您道歉。” 拓跋渊后退一步解放自己衣摆。 他面向别处,有些不自然,但神情依然冷漠。 “你是朕的嫔御……与别的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听他这么讲,陆银屏顿时开了窍。 原来他在吃哥哥的醋! 陆银屏赶紧从地上站起来,一脸谄媚地笑:“我以为什么呐……那可是我亲哥哥,一个娘生的。” 拓跋渊扬起下巴并不看她:“他也是男人。” 话音刚落,胸前便是一热。 拓跋渊低头,见她搂着自己的腰靠在自己胸口。 “我听您的。”她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我只跟您搂搂抱抱,这成体统吗?”
第四十一章 琢磨 何谓「体统」? 规矩、身份、面子,合而言之,但凡人事,立了体统,有了规矩,才有面子。 眼下天子美人在怀,又得了许诺,面子赚了回来,简直春风得意。 顾不得东堂内脚下的那片金砖曾站过多少直言上谏的臣子,现在站在这儿的是陆银屏 拓跋渊心情大好,胸口不闷了,眉心也不疼了。腰间是陆四的手,一低头还能看到她在笑,带着倾慕和得意之色。 “真丑。”他嘲讽了一句。 可手指却捻起她下巴,将那两瓣吃了下去。 “不行,今天是斋日,不能这样……”陆银屏慌慌张张推开他。 天子将她箍入怀中,鼻尖相触,碰得她鼻梁发酸。 “只亲一下,不做。”他捧起她的脸来,“何况欲贪能自渡。” 欲贪能解,欲贪能断,欲贪能自渡。 这场吻持续了许久,直到陆银屏饿得肚子咕咕叫。 拓跋渊放开了她,又揽过她的腰肢,二人一并向外走去。 李遂意远远地看见二人相携而来,料定是贵妃摆平了极难摆平的陛下,心道还是美人计奏效。 “徽音殿备好了膳食,正要请陛下和娘娘回去用,奴未敢打扰,可巧二位主子就出来了。”李遂意在一旁猫着腰走路,笑得像狐狸。 “我还未同您一起用过膳。”陆银屏道。 然而天子却将她送到宫门口,淡淡地道:“朕还不饿。” 陆银屏松开了广袖下被他牵着的手。 “不饿拉倒,省我一双筷子。” 李遂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陆贵妃已经走了进去,李遂意赶紧扯了扯天子的衣袖。 “陛下,进去吧,不然又要一番好哄。” 天子抿了抿唇,仍是进去了。 汉家门阀饮食清淡,偏爱素食茶饮,鲜卑贵族则好牛羊荤食、酪浆。 可陆银屏偏爱甜点,天子好食斋饭,本来吃不到一起的两个人却因奇怪的喜好和习惯竟吃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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