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其实还算不得太冷,只是海风凛冽,夹带着一股海水特有的腥骚的寒气无孔不入地钻进人的鼻腔。 “由她去……” 拓跋渊说罢,低头时看到自己衣摆下垂着的手。 他踌躇一下,还是张开了手。 手掌宽阔,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虎口处有一条虬蛇一样的绿色血脉沿着瘦削的手背蜿蜒刺入指骨中,一张一阖之间已能呼风唤雨。 “白得……很吓人吗?”他突然问。 李遂意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天子是为刚刚那小孩儿的形容上了心。 “白怎么能是吓人!”李遂意赶紧道,“奴当您是为了什么烦心,原来是为这个!这是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色儿!不说鲜卑人本就这个肤色,奴就说说那位梵天太子 他那身的皮肉若是再白上三分,放在咱们大魏可是不可多得的佳婿。 再说说那昆仑奴 天子抿了抿唇,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来。 李遂意也知道他并不吃这套,便偃旗息鼓,跟在他身后走。 这座宅院建在海边的一处小山腰上,原先的主人应是齐人,并没有北方恢宏大气的对称审美,却以错落精巧的亭台石阶将院落搭建而成。 李遂意跟着天子上了一个个石阶,登上最高处的亭子 右侧是贵妃居住的阁楼,左侧能看到一条黑而长的海堤,像女子头上的簪,正斜斜地插入靛青色的海水中。 李遂意来到这儿以后也是头一次看海,顿觉心中似有无限情绪翻滚,许多话就在嘴边,呼之欲出。 悄悄觑了天子一眼,见他平静地望着海面,金眸染上一层雾蓝色。 “陛下为何不将靖王之子并未被处死的真相告知娘娘?”李遂意终究还是没忍住,出声问道,“总是这么耗着,也不是个办法……” “人生处处如棋,情爱亦如博弈。势均力敌时,只会陷入劫争一境,这时只有再辟出路,否则便会陷入僵持。” 拓跋渊出声打断了他,“贵妃看似蛮不讲理,实则聪慧过人……你当她是好糊弄的?朕不说,她自己就不会去查?” 李遂意蓦然抬头。 “从今往后,朕不会拦着她去听去看。”天子道,“总得让她知道 至于金金的下落……却不能对她说,否则在她看来便是邀功,甚至是利用……让她自己去查,等她知道了,自然会来找朕。” 然后,将今日的冷落加倍奉还。 李遂意听后,腰又往下躬了一些。 男女相处之道实在复杂,可若是奔着「唯尔一人」的心去,使些手段倒也无妨。 好不容易拿了些点心才将小鱼打发走的秋冬左顾右看,见玉蕤和苏婆都不在,才将门从里面关了个严丝合缝。 “倒是让您料准了 秋冬这才慢慢道来,“三小姐是先同二小姐商议了才打算说的……不过,二小姐似乎不太赞成,却仍是没拦住她。” 陆银屏听后,面上带了丝疑惑。 “外祖母呢?”她又问了一遍,“她怎么说?” 秋冬肯定地点头:“老夫人气得不轻,中间晕过去一次,现在都不舒坦……” 陆银屏坐了起来,将手边的软枕捏了又捏,思索了一会儿。 “不对……不对……”陆银屏摇着头道,“外祖母不是这样容易妥协的人……她的性子我太了解了,三姐做了这样的事,她不得将三姐扒一层皮后逐出家门?不对……这事儿不对……” 秋冬又道:“大公子态度坚决,当着老夫人的面斥责三小姐,来报信的人还说,大公子说三小姐该死…… 这样的话倒不像大公子的做派,想来老夫人即便想要罚,也被大公子这番态度震慑,没有过多插手罢了……” “哥哥说三姐该死?”陆银屏蹙眉,“哥哥虽然严厉,可从不对我们说重话……这不是哥哥的作风……” 说罢,她眼前忽地一亮,抓了秋冬的手道:“靖王殿下什么时候出的城?” 秋冬一愣,不知道她突然扯到那位戴罪的靖王身上是什么意思。 “殿下提前被押往焉耆,在咱们来东海的那一日早上就被虎贲带走了。”秋冬依然老实答道,“三小姐是在咱们走前那日同大公子说的,他们应该是同一日……” 秋冬终于反应过来,捂住了嘴。 “我就知道哥哥心软!”陆银屏喜笑颜开道,“哥哥压根儿就舍不得三姐,可是又不能让外祖母知道,毕竟她老人家实在迂腐得很,且最不喜欢鲜卑人,便撂了狠话做戏给外祖母看,为的是让她赶上趟去追靖王殿下……” “您不知道我听说的时候有多揪心……”秋冬放开嘴巴,双手贴在心口像是终于能喘气似的,“虽说奴也不知道三小姐缘何同靖王殿下有了牵扯,可是三小姐一向对谁都是温温柔柔的,多好的一个人,奴也见不得她一个人流落在外…… 若真像您想的那样,大公子的确心一软,让三小姐奔着殿下去,可比待在家里叫外人知道了指着门头骂强了不知道多少……” “这事儿除了你我,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了。”陆银屏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常同李遂意私底下嚼舌根子 秋冬有些心虚 不过,也是奔着她的四小姐能在魏宫混得越来越好的期望下才被套的话。 “您放心,他就是跪在地上,奴都不会同他说一个字儿……”秋冬想了想,又道,“还有件事儿,倒是有些奇怪……”
第三百九十一章 胜负 陆银屏心中一块大石头将将落了地,便把刚刚揉得变形的枕头捋平了,随口道:“什么事儿?” “宫中禁军打听了一番,就在小殿下被带走的那日,无人听说陛下处置了什么人。”秋冬道,“这消息十分准确,做不得假。” 陆银屏将脸扭了过来,头上簪着的凤首镏金步摇下的宝珠往面颊上狠狠一打,疼得她登时就闭上了眼。 秋冬眼看着她面上浮出两条红印来,赶紧去拿药膏。 “哪儿来的消息,怎么就知道做不得假?”陆银屏拦住了她问。 秋冬见主子一副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只能解释道:“崔二公子去找辛御史,辛大人则说靖王事事变后京畿和宫中的禁军全部换了人,新人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消息是一点儿也不带漏的。 辛大人便去找常年在外而家在京中的温刺史 “温鸯……又是他。”陆银屏道,“这人帮忙帮了不止一次,不知道图的什么……” 秋冬没多想,只是笑:“想必温大人看清了这后宫局势,觉得帮您不过是锦上添花,若是您以后做了皇后,日后还能提拔他一番呢……” 这样的话,陆银屏也就是听听,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别人肯帮忙就好,只是人情债难还,日后少不了要给些好处。”陆银屏说着就要下榻。 “您脸上还红着呢,这又是要去哪儿?”秋冬伸手阻了她,“外面风大,您病还未好,还是不要乱跑的好……” 陆银屏扶着她的胳膊起身,只觉得身轻似燕 如今得了好消息,沉甸甸喘不过气的感觉终于消失无踪,整个人只觉得大好了。 “是与不是,我要亲口听他说。”陆银屏道,“我当时一时气急,这两日又未同他说过话……我怎么就这么笨,总是被情绪牵着鼻子走……说了要信他,可我依然还是信了自己……秋冬,我得去找他。” 秋冬自然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您要去,奴不会拦着。”秋冬看着她的脸,又道,“可您如今带着病,出去了再吹一番海风,就不怕回头再得风寒?到时候陛下恐怕要拿我们几个办了……” “我知道你意思……若是他,我对他呼来唤去的又成何体统?”陆银屏摇头,“有事便撒娇邀宠,无事将他拒之千里之外……总不能事事都要他容忍我,不然终有一日会叫他寒了心……” 说着,她站起身,指着架子上搭着的那件短绒兔裘道:“那件……” 秋冬没了法子,只得将裘衣拿到她跟前,却又见她开始上妆。 “道歉总要有个道歉的态度。”陆银屏对着铜镜描摹了一番,因着用心,本就带妆的面上更显精致,“男女相处如同博弈,交手前礼仪不可少 秋冬不会下棋,只懵懵懂懂地听她说了一番,随后见她起身,便将裘衣披在她身上。 陆银屏挟紧了披风,慢慢挪动步子迈出了阁楼。 这处阁楼可看海,海风夹带着湿而腥的冷气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她推倒在地。 此时已近黄昏,陆银屏见远处几位宫人刚点了灯。 玉蕤正站在廊下,拿着钩子将花灯挂在梁上,转头见陆银屏走了出来,「呀」了一声,赶紧道:“娘娘怎的出来了?” 说罢玉蕤想起她的吩咐,自得失言,又改口唤了「小姐」。 陆银屏摆了摆手,蹙眉忍着心头轻微的不适,问:“陛下在哪儿?” 玉蕤一怔,想了想后答:“刚刚奴还看到陛下在院中,李内臣也在,现在……” 她向院中扫了一圈儿不见人影,疑惑道:“咦?人呢……” 陆银屏转身向院中走去。 玉蕤看着她的背影,拉住跟上来的秋冬问:“怎么?又和好了?” “习以为常,习以为常……”秋冬笑嘻嘻地道,“娘娘是陛下的冤家,天生就要在一处纠缠的,便是闹了矛盾也不会出三日就和好 玉蕤松开了她,叹道:“我就说嘛,苏婆她们还不信……” 秋冬携着玉蕤去了小厨房,二人的身影一步步隐没在浓重的夕阳之下。 陆银屏找了一圈都不见人,最后来到最高处的亭台远望。 只见一条细长的海堤斜飞入海,海堤上似乎有个人,时而站时而坐,最后慢慢走到了海滩边。 海边风大,陆银屏自然不认为自己的呼喊声可以让他回头。 她匆匆下了台阶向前奔去。 然而由于两日前吐血耗了好一番精气,如今的她不似以往,奔波数里没什么事儿 她放慢了脚步,不顾李遂意和宫人的阻拦走出宅院,一直来到海滩上。 海滩将夕阳光晕拉长,连带着将人也拉长。 陆银屏离得越近,走得也越慢,却越是觉得心口处密密麻麻地痛。 天子正背对着她,海风吹起他的衣摆,让他整个人越发挺拔瘦削,像一棵黑色的桦树。 他不知从哪里折了一根枯树枝来,朝地上写写画画了不知什么图案 陆银屏离得更近,也不见他回头。 “元烈。”她在他身后张口唤道。 拓跋渊脊背一僵,握着枯树枝慢慢地转过了身子。 陆银屏撞进他身前,被他抱了个满怀。 “你告诉我,金金没事儿对不对?”她搂着他的腰问,“我不管有什么理由,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他没事,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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