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天底下还有陛下见不得的人?”秋冬奇怪地道,“你俩都怎么了……李大家难不成还是靖王的人?” 李遂意没同这丫头掰扯,扭头便走。 玉蕤知道这其中自然有自己听不得的事,也寻了个借口走了出去。 秋冬见一个两个的都离开,便扯了苏婆问:“好婆婆,发生了什么事儿?李大家到底怎么了?” 苏婆拗不过她,叹了口气问:“你是后来才来伺候小姐的,从前的事儿自然不知道。” 秋冬的确是后来才来的,比春夏和玉姹都晚了好些年。 那时陆银屏已经从李璞琮的私学回了夏老夫人那处,不知道从前的事。 “四小姐在李大儒那儿时,同崔旃檀他们是同门师兄妹。”苏婆慢慢地道,“世人皆知李璞琮大弟子崔煜,二弟子裴慕凡……中间几人暂且不说,关门弟子便是……” “是咱们四小姐!”秋冬自豪地道。 苏婆却摇了摇头:“在未见到陛下之前,我也以为是这样。” 秋冬听后一愣。 “您这话什么意思?”秋冬皱着眉头问道,“怎么跟陛下扯上了……难不成陛下还是李大家的学生?” “是。”苏婆淡淡地道。 李璞琮坐在大厅内,手边是一壶已经放冷了的茶。 “这丫头……”他摇头,“顽劣,还是这样顽劣……” “顽劣学生拜见只配喝凉茶的老师。”陆银屏从门外走入,对着他躬身行了个大礼,“老头子,别来无恙?” 李璞琮抄起手边的拂尘甩在她背上,骂道:“死丫头!” 话音刚落,他忽然看到了陆银屏身后的人。 那人的身躯挡住了厅外的光,一身玄衣显得越发高大阴沉。 “老师。”天子双手交叠在一处,深深地拜了下去。
第三百九十四章 师生 李璞琮蹙了蹙眉,望着眼前的一揖到地的青年,浑浊苍老的双眸中是浓浓的疑惑。 “你……”他站起身来走到天子跟前,道,“抬起头来。” 陆银屏垂下了双手,静静地立在一边。 拓跋渊挺直了身子站好,并无局促之意,微微低下头望着李璞琮。 李璞琮望着他看了足足有半刻钟,眼神变换了不知道多少种,却看得陆银屏越发心惊肉跳。 她出声打断道:“老师,这是……” “四四。”拓跋渊道,“你先出去一下。” 陆银屏手下动作一顿,想了想,依然听了他的话,三步一扭头地出了门。 这一出门,便瞧见远远赶来的李遂意。 “娘娘!娘娘!”李遂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陛下呢?!” 陆银屏不答,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他一番,随后扯起嘴角冷笑道:“没想到李内臣知道的蛮多嘛……” 李遂意让她看得浑身发麻,讪讪笑道:“奴不过是供陛下使唤的罢了,能知道什么……” 陆银屏正准备刺他几句,却听到屋内一阵杯碗碎裂的声音。 二人皆是一惊,慌忙走进去看。 “狼 天子站在原地不语,听到身后又响声,微微侧目,便看到门外两只脑袋叠在一起正拼了命往这处瞧。 李璞琮自然也看到了他们,又摸起桌上一只茶碗来狠狠向他们脚下摔去。 随着又一阵儿噼里啪啦声,还夹着的李璞琮的怒吼:“还不快滚?!” 陆银屏缩了回去,揪着李遂意回到院中,对他道:“你滚……” 李遂意心里也有些怕 “奴滚了,娘娘呢?”他哭丧着脸问。 陆银屏理了理衣饰,大模大样地向前走,边走边道:“里头的不仅是我师弟,还是我夫婿,我不能滚,我得同他一道站着受罚……” 李遂意听到那声「师弟」后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 藏着掖着的他们此时倒有些像跳梁小丑了。 陆银屏走进来,见李璞琮正指着天子的鼻子骂。 “你失踪的这些年可曾想过老朽这个老师?这个时候假惺惺地拜我,还不是为的……”恰好此时看到陆银屏,指着她道,“原都是为了你这师姐……老朽当你是学生,你当老朽是你手中盘的珠串,是供你想起便把玩,想不起便丢在一边的玩意儿?” 拓跋渊的面上带带了丝苦涩,见陆银屏在一旁进进出出,心里拿她毫无办法,又揖礼道:“学生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李璞琮实在没能忍住,继续破口大骂,“放狗屁!你当了皇帝,现在告诉我有难言之隐?!” 陆银屏老老实实地立在一边,一动未动,等着李璞琮骂完。 瀛州大儒李璞琮,此时一张名嘴倒出的尽是些污秽之词。 “你能有什么难言之隐?!老子看你如今活得最自在!”李璞琮的脊背虽有些弯,也足足矮了天子一个多头,却还是仰着脸唾沫横飞地指着他骂,“消失了十年的人如今执掌天下!三宫六院!还娶了你师姐!你才是这天底下第一恣睢的人!如今告诉我你有难言之隐?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如今的李璞琮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棉衣,面对锦衣华服甚至高了自己一个多头的天子毫不露怯,不顾身份,不顾礼节,只顾自己骂得爽快不爽快,将当今天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陆银屏在一旁安静如鸡,压根就没有一丝一毫要上前帮忙说话的意思。 拓跋渊斜睨了她一眼,知道今日算是难以善了 有些事终究要面对,他觉得此时算是成熟的时机。 “老师。”他慢慢道,“请听学生解释。” 李璞琮上了岁数,早先收了这个学生,自以为是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他是个十分惜材的人,当时只见此人资质极佳,身份卑贱,便寻了个理由收作关门弟子。 没想到的是,在他帮这最后的弟子铺了一片畅通大道之后,他居然凭空消失了,这一走就是十年,生死不知。 “你解释什么?”李璞琮骂得口干舌燥,随口抄起一个水壶往嘴里灌。 陆银屏想要阻拦时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凉水灌进肚子。 李璞琮没留意,喝了一肚子凉水,顿时胃中便有些不适。 他想起那顽劣女弟子来,还未消下去的火气蹭蹭地往上冒。 “我看你俩一个德性!”他指着陆银屏道,“冤家!冤家!” “老师。”拓跋渊苦笑道,“从老师那里回来后,先帝将学生立为皇储,此后政务加身,北伐建业,便未能同老师通信,还请老师谅解。” 李璞琮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根道:“继续说……” “即便位极东宫,学生处境亦是艰难。前有庶兄,后有养母,学生举步维艰。”他慢声道,“即便登极,京中亦有残局未能清理。” “残局?”李璞琮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声调也慢慢缓了下来,“我游历至此处,见海堤有一百零八盏灯摆成灵蛇阵,此阵是先师传于我,我再传于你们…… 旃檀没有这个手段,我以为是慕凡,没想到敲开门一问,竟是小四……我还当她出息了,居然学会摆阵,没想到居然是你……” 说罢,李璞琮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睁开眼时眸中凝聚起一片暴风雨。 “你过去的身份,现在的身份暂且不论……我只问你一句话。”他抿了抿唇,艰难地开口,“崔煜……是你杀的?” 天子微微低头,脊背却挺得越发直了。 “是学生做的。”
第三百九十五章 追随 离开渑池之后,靖王与慕容擎一行人的行进速度便时快时慢,这可苦了跟在他们后面的人。 时下使马拉车的倒不多,因马匹多烈性,稍有一些风吹草动便会惊马,远不如牛车坐得安逸,是以未出过几次院门的柏萍等人在马车上吐了个天昏地暗,明明已是一脸菜色,却依然强撑着不说一句回头的话。 若是从前,陆瑷是个极体谅下人之人。可如今她走的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有些晚。 “现在入了冬,只会一日比一日冷。”她思索一番后道,“西北不似京中, 说罢,她自己的胃中亦有些难受,靠在窗边咬着牙看着远处慕容擎的队伍。 柏英吐得腹中空空,面色苍白地摇头:“不……您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这点儿苦又算得了什么?有个主心骨在比什么都好。您是不知道,被老夫人赶出来的时候,奴都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哪儿,只能跟着柏萍姐姐和朱大娘走 朱氏脸一红,叹气道:“从小就伺候惯了别人的奴婢哪儿有什么主见,不过是主子走哪儿咱们跟着到哪儿罢了。说是伺候,实则自己倒是有了庇佑,不用遭外头的风吹浪打罢了。” 柏萍将软垫抽了出来,放在陆瑷身后,让她躺好了才道:“先有主再有仆,没了您我们活不下去,您没了我们照样有人伺候 左右不过多穿件袄子,轱辘陷进去了自己下车推,来了走兽也不怕,总归人多力量大。 什么回去的话以后莫要再说了,大公子既然也要我们照料好您,您若将我们都赶回去,大公子不得扒了我们的皮?” 陆瑷心中好受了些,身体上的不适也随之减轻。 出了京后的官道远而长,京畿周遭隔上十里还有个驿,三十里有舍,路边的行人不知道几何。 她们这一路快到西安州,路边已经见不到什么人,唯有远处慕容擎的队伍是唯一的安慰。 “您可想好了?”出声问话的是朱氏,“奴还是有些不放心 朱氏这么一说,陆瑷的心中也警惕起来。 她又撩开窗毡,见茫茫大道上除了她们这辆马车并跟着的几个家仆外,便再无其它人。 不知何时,她们竟然将慕容擎的人跟丢了。 “人呢?!”陆瑷撩开车帘,问那驾车的马夫,“大将军的人呢?!” 马夫正甩了鞭驱使马匹疾驰,低声道:“刚刚还在前头,奴不敢靠得太近,担心大将军的人会发现。可不知为何,他们突然又加速了。这里只这一条官道,大将军的人不会走远,日暮前能到西安州,小姐可放心。” 陆瑷听后心里有了底儿,可仍旧是放不下心 想起这个,她便裹了裹外袍,同马夫一道坐在车與上。 “外边这样冷,风吹得人脸都疼,还是进来等。”朱氏出来劝她,“小姐看与不看,大将军的人都跑不了,您这又是何苦?” 车马行进的速度快了将近一倍,风吹在脸上,就像细细密密的小刀要生生割下脸上的肉一般疼。 “我看不到,不会安心。”陆瑷盯着前方道,“这几年我心里一直不踏实,唯独这两日见着他囚车的时候才能感觉心定……你进去呆着。” 朱氏没了办法,转身进了马车,不一会儿又拿出个烧得滚烫的铜炉来塞给她,又同她坐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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