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渊坐在刚刚的石头上,将她拉过来,撩起溪水来替她冲洗头发。 显然天子并没有干过伺候人的活儿,陆银屏被他搓得俩眼进了沫,捧起水揉眼时听到他开了口。 “不是喜欢你的脸。” 陆银屏怀疑自己听错了,丢开酸痛的眼睛支棱起大耳朵来听。 拓跋渊将她拥进怀里,叹了一口气。 “是因为四四长这样,所以才喜欢这张脸。不是因为这张脸才喜欢四四。” 有的话单个拆开来都能听懂,但合在一起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陆银屏将这句话听得云里雾里,不太能够理解他所表达的含义。 好不容易告白,结果怀中人不吭声。 天子脸红之余有些恼怒,不甘心地问道:“四四呢?是不是依然恨我,或者也只是看上我这张脸?” 陆银屏赶紧搂了他的腰,摇头解释:“元烈很好看,但不是最好看……害我瞎说什么呢……反正元烈是最好的……” 最后又小声补了句:“其实我不恨你,一点儿都不。” 拓跋渊吻了下她的头顶,再次发问。 “若我做了你讨厌的事呢?” 陆银屏疑惑地仰头:“您举个例子?” “杀人。” “吓死我了,我以为要炖我的二楞子呢。”陆银屏松了口气,突然又吊起神经来,“你要杀陆家人?” 拓跋渊失笑:“怎么会?你想多了。” 陆银屏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又不是我家里人,我操心那么多作甚。”她道,“什么大事儿,你是皇帝,又不是真修成佛陀,怎么可能不杀人。叫我讨厌你,这点子理由还不能够……” 拓跋渊也放下心来。 心头的结刚刚放下,沾了澡豆粉的美人滑得像条小鱼。色心刚起,便听到她打了个喷嚏。 天子冷静下来,二人匆匆洗净后,穿上衣服由男人抱着回了小院。 一灯如豆,满室温馨。 宜寿里的陆府,却是彻夜未眠。 陆瓒与崔旃檀对坐,听故人道明来意后将他留了下来。 “往后你我算是同僚。”陆瓒道,“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能与你共事,我自是欣慰的。”崔旃檀一笑,面容淡雅温和,“若非家兄早亡,我也不会来元京为官。只是……” 陆瓒道:“但说无妨。” 崔旃将膝上衣摆褶皱抚平,动作一派世家的矜贵。 待整理完才开口询问:“他们说,四妹妹已经入了宫,此事是真?”
第五十六章 情怯 陆瓒颔首道:“确有此事。” 崔旃檀抻平衣摆的手指微动,黑亮眸子在灯下幽深不已。 “拦不住?” 陆瓒叹了口气,并未否认。 崔旃檀又道:“你一人拦不住,而三姓不一定拦不住。” 定州崔,瀛州裴,皆为赵郡李氏媒。 门阀世家之中,此三姓关系最为要好。只最后一句影射李氏惯爱与人联姻,宫中的那对孪生嫔御大李嫔、小李嫔便是出自赵郡李氏。 陆瓒摇头:“不妥……裴与李未有姻亲,也不曾多走动,贸然求助,若不成事,还会欠了人情。” “届时便说四妹妹是我崔二的未婚妻,出了差池我一力承担便是。”崔旃檀不动声色,指尖捏得发白。 陆瓒抬眼望去,见他神色凝重,不像是开玩笑。 “不必如此费心,阿檀。”他道,“小四已经封了贵妃,我前两日去探望,宣帝倒是颇为宠她。” 崔旃檀不以为然:“今上残暴不仁世人皆知,四妹妹眼下风光,焉知以后不会艰难?五年前兄长刚到任上便遇济水水患……家兄何辜?竟被他一纸诏令连同十六位官员一起沉了坑。” “阿檀。”陆瓒蓦然打断他,“你是来为天子效力,说这些不合适。我虽不会出卖你,但若被有心之人听到……崔家便无退路了。” 崔旃檀眼神渐渐清明。 他呼出一口浊气,松开了青筋暴起的右手。 “我知道了。”崔旃檀道,“我先回去了。” 陆瓒将他送到门口后,挥手目送他。 待崔旃檀离开后,他才自言自语:“人情债,难还。” “阿嚏!” 陆银屏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拓跋渊用毯子裹紧了她,急切地问:“还冷不冷?” 陆银屏蜷进他怀里,摇了摇头,还咳了两下,怏怏地道:“陛下,臣妾快不行了……” “胡说什么!”天子怒道,“再乱讲话把你狗炖了!” “你才不会呢。”陆银屏料准了他嘴硬心软,往他怀中蹭了又蹭,“元烈,我头好疼……浑身都疼……” 拓跋渊起身便要将她抱起。 “你干嘛?”她问,“要去哪儿?” 拓跋渊哑声道:“咱们回宫。” 回宫……回宫?! 陆银屏立马精神了。 “不要回去。”她死死地勾住床榻,声调带了些鼻音,“元京有宵禁,这个时候去开宫门,不仅会造成恐慌,还打了你自己的脸……” “无妨。”拓跋渊道,“你这般模样,比打我的脸还要难受。” 陆银屏「嘿嘿」一笑,潮红的面上漾起一丝甜蜜。 “小风寒罢了,伤不到我。”她轻轻道,“你替我煮碗姜汤,再抱着我睡一觉就好。” 拓跋渊抿了抿嘴唇,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将她轻轻放下,又用巾子将她湿漉漉的头发裹好,才打开门走出去。 陆银屏独自一人躺在床榻上,难受得无法入睡,只能盯着那道房门盼着他能早些回来。 明明进宫时要装作讨厌他的……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连这份喜欢都掩藏不住了呢? 她连这样的情绪都藏不住,又怎么能瞒得过裴太后那只老狐狸? 琢磨不过片刻,便听外面有声响。 陆银屏眼底燃起了光彩。 推门而入的却是和颜悦色的慧定,一只脚穿了鞋,另一只脚上的鞋也不知掉去了哪儿。 拓跋渊跟了进来,绕到屏后扶起了她。 “慧定会些医术,让他替你看看。”说着便撸起她袖子,露出那截雪白的腕子来。 慧定念了声佛,道了声「得罪」后,便闭着眼上前执起她手诊脉。 片刻后他睁开眼,淡淡地道:“风寒而已。贵妃体健,饮些热汤睡一觉就能大好。” 天子终于松了口气。 稍后,李遂意推门而入,手上还端了碗姜汤。 “朕来。”拓跋渊接过姜汤,吹了吹后,开始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喝。 李遂意和慧定在一旁如坐针毡,恨不能看不见。可没听到命令,也不敢私自离开,只能硬生生地熬到这二人眉目传情地喂汤完毕。 李遂意收了碗后拔腿便向外跑,慧定则意味深长地望着天子,似乎有话要说。 拓跋渊看到他使眼色,便将陆银屏放好,轻轻说了声「等我」,同慧定一道出了门。 “说罢。”一出院门,天子便不耐烦地催促。 慧定有些难以启齿,却仍是开了口:“贵妃是什么时候入的宫?” “前几日。”拓跋渊沉思,一下,“怎么了?” 慧定又道:“这一年内你可曾见过她?” “不曾。”拓跋渊否认。 慧定叹了口气。 喝完姜汤后的陆银屏缩在榻上,因着病痛缓释,不知不觉中渐渐放松,倒头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中听到有人喃喃低语,像是地藏将要堕入地狱时的吟唱,又像是怒相明王压抑的嘶吼。分不清是梵语还是咒语的她眼皮沉沉,可是怎么睁不开。 她脑中嗡嗡作响,难耐地嘤咛了一声。 世界顿时安静下来,她跟着舒展了眉头。 有人托住她后脑,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陆银屏乖顺地朝他怀里蹭了蹭,放心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早上。 昨晚着了风寒,头发还是不会伺候人的皇帝帮忙擦干的。 不懂怎么护发的男人拿了她的瓶瓶罐罐琢磨了一晚也不会用,又怕她再着凉,索性擦干包起来。 是以现在的她顶着一头乱发,毫无形象可言。 陆银屏试着唤了声 不过片刻,门便被推开来。 挺拔修长的身影迈入,玄衣披上一层淡淡的晨曦,天子玉白的面上就像镀了层金光一样,皮肤薄透,容色殊妙。 近情情怯,何谓近情情怯? 陆银屏一双脚趾不自觉地缩进裙摆下,整个身体也向后靠了靠,顶着一头散乱的发,不敢看他。 天子绕到屏风之后,毫不迟疑地将她抱进怀中。 “可还难受?带你回家。” 陆银屏低头闷闷地道:“回哪个家?” 察觉到她不太对劲,拓跋渊双手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 眼睛有些肿,鼻子有些红,微微的病态给往日明媚殊丽的面庞添了丝楚楚可怜的感觉。只是长发有些乱,看起来略滑稽,也是自己没有照料好的缘故。 “朕在哪儿,哪儿自然就是你的家。”
第五十七章 暗流 陆贵妃自小爱美,让她顶着一头乱发,等同于要了她的命。 昨日的帷帽便派上了用场,她磨磨蹭蹭好半天,最后被拓跋渊连劝带哄地拖出了门。 十分重视形象管理的她上马车前还不忘问一句:“今日本宫与昨日有何异?” 李遂意是有眼色的,忙不迭拍马献媚:“娘娘今日体态端方更甚往日。” 陆银屏十分受用,又看向慧定。 慧定依然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道了声佛后回答:“我见施主,如见如来。” 陆银屏带着鼻音重重地「哼」了一声:“既见如来,何者为我?我即如来,诸人皆是如来。” 说罢,搭着天子伸出的手入了马车,留下尚有些讶然的慧定。 拓跋渊意味深长地望了慧定一眼:“你也有今日。”随即跟着入了车内。 车檐金铃阵阵,昨日极尽所能盖不住淫靡之音,今日清脆悦耳声声动听。 天子撩了帷帽去寻贵妃唇瓣,却被她推出身前。 “今天梳的头太丑。”陆银屏重新用帷帽遮了自己,“不要看我。” 拓跋渊长臂捞过她,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朕修行之路半途而终,所以……”他再次撩开帷帽,细细端详,“我今眼前,只见贵妃,不见如来。” 情话动人,情人动人。青眼两两相对,色泽相异的瞳仁中除了彼此再无他人。 若你也有钟意之人,便能知晓他们此刻心中所想:纵然你我皆有所隐瞒,而此刻,只说此刻,却想再靠近一些 不仅仅是肉体交融,想要魂灵相缚,永生永世,哪怕是下地狱,也想同你在火海中化为一道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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