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入了夜后各处点上灯,那赤红的幔帐同脚下的绒毯便如火海一般铺天盖地地包围了他。 宫人知道他不爱近身伺候,便悄悄退了下去。 寝殿内有张纱屏,一侧是矮矮的梳妆台,上面还摆着陆四的妆奁和她那天天涂抹的瓶瓶罐罐; 再往里便是丈宽的床榻,就在两个时辰前,他与她还相拥在其上。 天子绕到纱屏后,边换寝衣边道:“今日你算得罪了朕,休想说两句好听的便打发了。” 他随意将换下来的外袍往屏风上一搭,半裸着的上身高大结实,莹白如玉,只腰间一道三角状伤疤微瑕。 还未换上寝衣外袍,便有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臂环了上来。 这双手臂比陆四的灵活许多,起码她的手臂多是遮羞用的,从来不会这般主动。 同时,一道极柔和的少年男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那么……陛下要奴怎么做呢?”
第一百四十章 断袖 见人进了寝殿,陆银屏放心地与秋冬来到一盏灯下说话。 秋冬道:“有两件事,您想先听哪一件?” “随便哪件。”她有些不安,“陛下生气了。” 秋冬左右观察了下,见侍卫站在寝殿附近,且另一边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想来不会有人听到。 “前几日不是对外宣说陛下遇刺,您为了护驾捱了一刀么?”秋冬道,“眼下假扮您的是大司马大人的孙女,也就是陛下的表妹宇文大小姐,之前同大公子一道曾夜探徽音殿的那个……” 陆银屏频频探头望着寝殿那边,嘴里道;“长话短说。” “天天在一块儿还不够,瞧您急得那样子!”秋冬打笑了她两句,又接着道,“眼下徽音殿倒是有重兵把守,一只苍蝇飞不进去的,太后身边的人来了两次都被挡在外面,却让苏婆见着了。她来信儿问您说,别忘了老太君交代的事儿。娘娘,老太君交代了什么呀……” “正事不干,你就爱瞎扫听。”陆银屏将黏在寝殿那边的眼珠子抠回来安到自己身上,转头望着她道,“传信过去,就说本宫记着,但现在抽不开身,没办法去查。” 秋冬点了点头,正要离去,又被她扯住了袖子。 陆银屏拽着她的袖子道:“大哥和宇文大小姐都在徽音殿?” 秋冬道是…… 陆银屏蹙眉:“年轻男女,相貌又好,久在一处若传出去对女子名声有损……还是尽量避嫌吧。” “眼下旁人只觉得是您和大公子同在徽音殿,亲兄妹之间有什么的?”秋冬不以为然。 陆银屏想起自己最近听到的一件事来,面上也冷了下来。 “你照着我说的去做便可。” 秋冬难得见她冷了脸子,也谨慎起来。说了句「您放心」后,顺着走廊离去。 将没有眼色的秋冬打发走后,陆银屏开心又忐忑地回到寝殿前。 然而守门的侍卫见了她如同见了鬼一般,瞠目结舌地道:“娘娘……刚刚……刚刚……” “刚什么刚?说话不利索就趁早割了舌头。”陆银屏一边吓唬他们,一边推门。 门缝紧闭,已然从内里反锁。 那侍卫前后一想,惊得汗都滴下来。 “刚刚有个同您身形差不多的宦官进去,卑下还以为是娘娘,便没有阻拦……” 陆银屏以为是刺客,面色霎时变得雪白。 那侍卫正欲将门撞开,未料一向娇媚柔弱的贵妃娘娘突然退后两步,猛然跃起朝着殿门就是一个飞踢。 殿门打开一道数指宽的缝,可见里头门栓已经断了一半。 侍卫看着眼前一幕,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陆银屏再次从地上弹起,朝着那两扇门又是一踹。 殿门大开,门栓摇摇欲坠。 侍卫们有天子示下,不得传令不准入寝殿。而陆银屏唯恐天子不测,闪身而入。 外殿无人,她径直去了内殿。 她梳妆的纱屏后隐约可见两个人影,像是搂抱在一起,十分亲密。 她赶紧绕到屏风后。 高大的青年天子正赤着上身,背后贴着一光溜溜的少年。 那少年与拓跋渊相比,身材显得娇小许多。肤色倒也算得上白皙,只是与养尊处优的天子相比,依然有些不够看。 少年的左手不太老实,已经搭在天子左胸上; 右手手腕却被他捏住,听她进门,一道望过来。 陆银屏看着少年被紧捏住的手腕,顿时脑子发懵,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儿……是他自己要人伺候还是怎么的…… 她浑浑噩噩地说了声「打扰了对不住」,又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四四!” 拓跋渊见她这副模样便知道是误会了,赶紧出声唤住。 “陛下!陛下!小娇煞今儿就是来伺候您的!”然而少年如同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他背上,嘴里还不知死活地喊叫着,“陛下若是担心那位大人吃醋,奴是愿意同他一道侍奉您!小娇煞没点儿本事断不唱妲己褒姒,咱能让您知道什么叫快活似神仙!” 听了少年这番话,拓跋渊如同像是吃了一窝苍蝇般,几欲作呕。 “滚!” 他反身将人甩到一边,少年的身子撞到了纱屏,连人带着屏风一齐在陆银屏的梳妆台上。 瓶瓶罐罐的芳香膏脂汨汨而出,妆奁中的钗环首饰也散了一地。 天子看都未看他一眼,急急地追了出去。 少年看着地上的香膏首饰,一琢磨便知道李孟光会错了意 这些都是女人用的东西,圣人分明就是假借宦官的名头养了个女子在身侧伺候! 陆银屏出了门,对侍卫道:“陛下没事儿,你们别进去打扰他。” 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居然发觉自己带了哭腔。 她忍着泪意又交待了句:“今儿看到什么不准说出去!” 侍卫们听到屏风倒地的声音时便想进去查探,只是天子未开口,他们不得入内,便在外面干着急。 如今见贵妃去了又来,想来应没什么大碍。毕竟帝妃寝殿中摔碎磕碰些物件早已不是稀罕事。 她下了石阶,没头没脑地向前走。 行宫内灯影幢幢,陆银屏只觉得无地自容 什么心情呢……就好比天此刻是藏青色的,然而你望着它时觉得它就该是这种颜色,一丝光亮也不透,一点希望也没有。 她上了桥头,每个栏杆下都吊着一盏灯笼,微风一吹,湖面波光粼粼。 宫人远远地看着,不敢出声,也不敢上前,唯恐她一个不高兴跳下去,到时候大家伙儿都被拉去陪葬。 陆银屏坐在栏杆上,默默地望着水面出神。 她虽说脾气差了些,可他也好不到哪儿去,动不动就生气。 他明明说过,只要她在一日便只能有她一个的,可转脸又去弄了个男宠来? 这问题太严重了,不管是男是女,他都已经违背自己的誓言,对他们之间的情分造成伤害了! 唯一就是唯一,不能分男女,也不能寄情于物。 唯一就是天上地下仅此一人才是。 既然是他的错,那她为什么要走开呢?没脸的人是他才对! 既然是他犯了错,自己也没必要再同他客气。以后该吃吃该喝喝,伺候完他这段时间,回宫找老妖婆拿了地图走便是。 大魏鲜卑美男子这样多,跟他一段时日还了他的情分便可,这辈子非得吊死在他一个身上?左右不过再找个下家,必须要会骑马射箭疼女人的那种。 最最重要的是,只能有她一个。 想到这儿,陆银屏用袖子擦了擦脸,轻轻跳下了栏杆。 然而刚刚落地,便被一股大力扯进宽厚的怀抱中。
第一百四十一章 和解 情场如战场。战胜,则所以在亡国而继绝世也;战不胜,则所以削地而危社稷也。 若暗恋是自己的期待和不甘所作的一场无谓的拉扯,那么相恋便是两个人之间的战争。 区别不过前者永远是输家,后者则无成败可言。 要么互利共赢,要么两败俱伤。 所以,一定要赢。 “放开我!”陆银屏挣扎着道,“离我远点儿!” 判断陆四是真拒绝还是假拒绝,只需要联想一下她刚刚踹门时的气势便能知晓。 她若真不愿意,只会像猛虎下山一样将人甩去一边。 若做不到,那么宁可撞死在桥头也不会遂了别人的愿,断然不是眼下如同幼猫一般扭捏挣扎。 天子扬起左手摆了摆,示意宫人退开。 “开始朕以为那人是你,便没有防备,更衣的时候那人便靠上来了。”他出声道,“说到底,你不信朕。” 倒打一耙这招可是跟她学的。 陆银屏被他拥在怀中,想起来指控,脑袋却被他摁在胸口。 “他衣裳都脱了!还搂着你!”她说罢又干呕两声,“脏死了!” 天子虽无奈,而手臂却拢得越发紧了。 “回去就沐浴……”他道,“乖,跟朕回去。”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儿,只要好好地跟陆四说,她不会不听。 只是这小女子虚荣又好面子,若要哄得她乖乖地跟自己走,就必须给她拾掇出台阶来请她下去。 陆银屏不愿意走,更不愿意搂他,想起刚刚那光溜溜的少年男子心里头就觉得倍儿恶心。 次次都原谅他,这次也是,怎么想怎么觉得不甘心。 “就这么放过你,我总觉得有些亏。”陆银屏嘟囔着道。 听她话音里像是不再埋怨,他轻笑:“四四想怎样?” 陆银屏转了转眼珠子,从他怀里起来,叉着腰道:“刚刚我生气都让他们瞧见了,这会儿心里肯定在笑话我。你得抱我回去,让他们也笑话笑话你。” 这里离着寝殿还有一段路,抱着她回去可是个体力活。 然而天子毫不犹豫地将人打横抱起,扬眉道:“求之不得。” 李遂意大老远看着这一幕,抄着袖子对秋冬和芳宁道:“我刚刚怎么说来着?我说没事没事,你们偏不信。这俩闹腾起来就随他们闹腾,咱们只需要远远地避着,等他们自己和好就成。” 秋冬眼看着自家四小姐被天子抱在怀中时那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的模样,既为他们和解感到高兴,同时也觉得十分忧心。 “眼下是受宠,只是不知道以后如何……”秋冬想起四小姐被娇宠的跋扈性子,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李内臣,您给我们说说慕容夫人的事儿吧?” 据说慕容樱之前也颇为受宠,只是不知道与四小姐相比如何。 芳宁只是个厨娘,知道宫里的事儿打听得越多寿数便越短。秋冬有贵妃罩着,她还是少知道的好,于是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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