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进来后同时注意到他。 小娇煞浑身一僵,头埋得更低。 “来人。”天子喘了一口粗气,沉声呵道,“留着他膈应朕?” 侍卫们疾行入内,将衣不蔽体的名角小娇煞架走。 打发掉了恶心的人,还要哄心上人。 刚把人放在榻上,便被揪住了腰带。 “衣裳都没穿好。”陆银屏道,“松松垮垮,成何体统?” 天子没了脾气 “朕若是顾着体统,四四就走远了。”他俯身便要吻。 “你去沐浴。”陆银屏推开他哼哼唧唧地道,“不搓掉一层皮不要靠近我。” 正想趁机偷香的天子没了办法,只能将人放下,老老实实地去了浴房。 陆银屏等得无聊,在这期间寝殿大门也被修好。 她在床榻打了好几个滚儿后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梳妆台下的一片狼藉。 “恶心!晦气!”陆银屏骂了几声后,怒气冲冲地起身去收拾。 金镶玉的子母粉盒底朝上地倾倒在地,香粉撒了一滩; 凤纹瓷白油盒斜斜地躺在一边,红色膏脂流出了多半,鸳鸯镜架也被碰倒,鸳不成鸳鸯不成鸯; 三层奁中常戴的钗环也散落开来,有一根金钗上的玉石碎了一半,另一根玉簪则是稀碎。 陆银屏瞬间白了一张脸。 她将金钗上的玉石拼凑一起放在耳边,手指蜷起,用力地扣了扣梳妆台。 天子踱步回了寝殿,虽然刻意走动了小半刻,但周身依然弥漫了一丝水汽。 他推门而入,便见陆银屏背着他侧卧在榻上,曲线起伏玲珑,像画中仙影。 “四四……”天子轻唤她,冰凉手指抚上光滑小臂,带起一阵战栗。 陆银屏瑟缩了一下。 他以为她依然有些嫌恶 而大魏重臣多鲜卑贵族,鲜卑男子秉性天然,不太好这口,这种事一般不会碰,他也一样。 “你心里不舒坦,朕便离你远些。” 他收回手躺在一边。半干的发散在床头,蔓出道道绮丽的蜷影。 灯火粲然,二人背对默然。 然而目之所及,皆是彼此。 陆银屏没忍住,一个翻身便箍住天子窄腰。 拓跋渊以为她终于释怀,也想翻过身来好一亲芳泽。 结果背后晕开一片湿意。 丝绸不比棉纻,沾水并不易干。然而她的眼泪像是泄了的春洪,铺天盖地地想要连同他一起溺死其中。 “四四……”他转身。 “元烈,你其实都不知道……”陆银屏开口,声音酸涩呜咽,“我哪儿都不好。” 就如他曾所说的一般,脾气差、没有才华、胸大无脑、恃宠生娇,还跟崔旃檀不清不白,除了那张脸和一副好身段,似乎没什么优点。 然而眼下额头多了块疤,也算破了相,连唯一的优点都不复存在了。 女子与男子大有不同,尤其是爱美的女子,哪怕面上被戳红了指甲大的一小块,都会忧心上半日,更不要说多了块疤。 她日日戴着抹额能遮掩,可别的……又如何去遮掩?他这么聪明,早晚会知道。倘若他知道了厌弃她时,她又该怎么办? 一个时辰不到,竟被沮丧的心情冲击了两波。 而此时与彼时不同,彼时是他的罪过,此时是她的问题。 天子翻身将她带入怀中,却说了另一件事来。 “母妃诞下我后,对外宣称是位公主,这才免于一死。”他轻抚着她的背,缓缓道来,“直到三岁那年,她又生下元承,实在瞒不住,被赐鸩死。但宫人没注意到我,仍旧以为我是位公主。” 陆银屏「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拓跋渊用手背擦去她脸上的泪,继续道:“十五岁那年上元节时父皇赐宴百官,廷尉家的公子见到我,便同我多说了两句话。当晚父皇问我是不是爱慕那人,我自然说不是。 他便将那人杖毙,连同他父母两族打入狱中……原来父皇早就知道我是男子,若我登极,此事将是莫大污点,后宫又有裴氏,我将坐不稳那个位置。 为了替我铺路,父皇便在上元节诛杀廷尉家中数十口人。他那时本就暴政,于是又添了个嗜杀的名头。” 陆银屏也不哭了,原来自己小时候听说过的那件惨案竟与他有关。 他搂紧了她,轻声道:“你说你哪儿都不好……可对我而言,只要你是你自己,便是最好。” 陆银屏抬手,用枕边的软帕将他头发湿润的地方包住揉搓几下。 “可是我现在变丑了……说不定还有其它什么地方也不好呢。”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他叹气道,“你但凡信我一次,便能知晓我心意。” 没有一个女人不爱听情话,陆银屏也是。 “好,我信你。”她在他怀里安心地闭上了眼。 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可夙夜所念只他一人。若佛陀对我尚有一丝怜惜,可否予痴女伴他十五载? 次日…… 李遂意回去琢磨了一晚,依旧觉得自己身为人臣,还是尽早说出来比较好。于是大清早掐着贵妃绝对不会醒来的点儿驻足寝殿之外。 他伏在纱后,战战兢兢地将昨夜打探到的贵妃失聪一事回禀。 上头的人半晌未言。 “此事……”天子终于开了口,“朕早已知晓。”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大梦 李孟光夜里醉倒在永福大殿,拽了几只蒲团做垫子垫在身下,扯过了纱帐覆在身上做被子,一觉睡到大难临头。 他正梦见自己披红戴绿地走在官道上,左侧是为他出谋划策的参事,右侧则是亲迎他入京的中常侍李遂意。 他带着二人一步百里,走了几步竟就来到了京都。 看着城门上大大的「元京」二字,李孟光吞了吞口水,正要迈步而入。 “回避!回避!” 身后一阵熙攘之声,李孟光回头去看。 只见十数名身着海棠红衣的侍女们抬着一顶玉轿疾行而来。 那顶轿子足足有一丈之高,四梁泛着艾青翠色,隐隐透出雪光。轿顶垂下一素色纱帘,掩住了内里卧在榻上的女子。 抬轿的红衣侍女们丝绸覆面,高呼着「回避」清道。而她们声音一出,竟雌雄难辨。 与此同时,李孟光亦是看清了她们脚下动作 这等奇景,着实有些罕见。 因着头回见,李孟光便多看了几眼。 然而那顶轿子瞬间便来到了他跟前。 “文昌帝君座下女君奉诏前来侍奉天子。”侍女们齐声斥道,“你是何人,竟不回避?” 李孟光虽惊了一下,也只是因为她们气场过人。 本朝做官靠的是什么?武艺兵略、出身品第。勇者参军可出头,世家清流直接为官。 什么文昌帝君,不过是个掌管笔杆子的神君罢了,只一些酸腐文人将他奉为尊神。他倒是宁怕小鬼也不怕文昌帝君。 他往旁边一瞥,见中常侍已经退到路边,端端正正地跪在道上。 而参事退出了十数米开外,远远地朝着他挤眉弄眼地示意。 李孟光依然觉得没什么 他转过身,继续向着城门走。 侍女们见状齐声怒喝:“凡人还不速速退下?!” 李孟光正在行走,听到这句话后,双腿就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一低头,见双脚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倏然间数道红绸袭来,缚住了他的手脚,令他不能动弹。 李孟光大骇,正要呼救之时,又一道红绸飘来,缠上他脖颈将他整个人高高吊起。 李孟光脖子被勒得生疼,喉咙中发出不甚清晰的「呵呵」之声。 身体腾空后,随着时间寸寸流失,他被勒得颈间和面部突突直跳,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眼前渐渐炸开黑色焰火,李孟光看到玉轿从自己下侧经过。 红衣侍女抬轿疾行时带起一阵风,薄纱被吹开一道缝隙,露出女君半个身子来 环佩玎珰之下,女君怀抱四颗明亮圆润的巨型南珠,随着轿子畅通无阻地入了城。 “哕……” 凌太一趴在栏杆边狂吐边回想着刚刚的事情。 清早一起来,便听到慕容擎房内有动静。他住的地方离慕容擎不远,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原是清早天子下了一道命令,需要慕容擎去办。 凌太一想着自己既然被阿四 本着为慕容擎办事便是为天子解忧的心态,凌太一要求给慕容擎打下手。 没想到慕容擎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问他能不能吃下饭。 问能不能吃下饭是什么意思?莫非天子要慕容擎去扫茅厕?堂堂镇南大将军怎么可能扫茅厕? 凌太一毅然决然地道:“我定不会拖将军后腿。” 慕容擎不多话,径直带了他来永福大殿。 夜宴后的一地狼藉早已被侍女清理干净,只郡守李孟光昨夜醉倒在内,到清晨依旧未曾醒来,口中喃喃着什么「一步登天」,听不甚清楚。 慕容擎冷眼望着李孟光,抬手道:“就地解决。” 就地解决?什么意思? 凌太一有些摸不着头脑。 四名虎贲军郎将入内,一边一人屈膝跪在李孟光膝盖上,双手钳制住他胳膊。 另外两人一人扯下大殿内垂下的红色纱幔,另一人接住,绕着李孟光的颈项缠了四五圈后,二人各拽住一边,同时发力。 凌太一便见刚刚还喃喃呓语的李孟光在渐渐勒紧的红绸中挣扎着断了气。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外,看哪里都像是李孟光那张青紫发胀的面容,最终「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这一吐便是天昏地暗,几乎将他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 慕容擎确定李孟光死透了后,又剜去了他一双眼睛盛入泛着丝丝幽香的梨木盒内。 他捏着盒子出了大殿,便见凌太一还趴在栏杆边呕着胃里的那最后一点酸水。 慕容擎冷声道:“这种事常有,若是受不住,趁早回了贵妃后自己走。” 凌太一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没了血色。 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嘴,望着慕容擎手中滴血的木盒,嘴唇颤了颤道:“我没事……” 怪不得外间多传魏天子暴虐,就以慕容擎熟练地杀人剜眼这件事看来已经不像是第一次干了。 只是这嗜好着实有些特殊,几乎同昨晚宴中残害忠良的纣王无二。若不是在位数年尚算勤政,各地怕是早就揭竿而起了。 他跟着慕容擎顺着永福大殿向东,沿着雕花长廊向寝殿的方向走。 没过多久便看到一方池塘,内有莲叶一丛,荷花五六枝。他走过池塘边时,看到平静漆黑的水面骤然漾起一丝波澜。 站在廊下的李遂意看到了他们,笑着迎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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