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齐跨进书斋,董墨吩咐小厮看茶,邀柳朝如坐到椅上去,“你看好他,泰安州我已去了公文,叫底下一位大人暂理知州事务。将他押在这里,诈一诈他,或许能诈出他什么来。” 柳朝如点头相应,一转眼想起来意,笑将起来,“我不是为这个事来找你,是有一桩秘闻,你听了一定高兴。” “什么秘闻?”董墨搁下心来,语调也缓下来笑,“稀奇,你也留心起什么秘闻来了。” “我可是替你在留心。”柳朝如晃一晃脑袋,故作神秘地,生等着小厮端上茶来,呷了半碗才道:“晨起孟玉使小厮拿着亲笔所写的休书,到县衙门来解与太太的婚姻。” 董墨刚端起茶碗,冷不防给烫了下,忙搁下问:“真的?” “千真万确。”柳朝如一双慧眼在他身上滚了几圈,继而笑开,“你急什么,你不是在京定了亲么?太太脱了孟家的干系,你总不是要将她迎进门做妾吧?” 说起那子虚乌有的亲事,董墨沉敛脸色,装模作样地吊一下眉,“难道不行么?” “这是你们的事,不倒不要过问。只是我与太太是亲戚,少不得要劝你两句。你既然定了亲了,就不要去招惹她,把从前的恩怨放一放。倘或你真有意,我只说一句,千万不要辜负她。” 董墨只在那端别有深意地笑一笑,“你说晚了。” 隔定半日,柳朝如辞将归家,董墨转到房里来。迎面见梦影从门后昂首挺胸走过去,进门一瞧,是跳到他的书案上去了。书案上正好有一片阳光,它就在里头卧着睡觉。 斜春从小厅追了出来喊它,“影子,你把爷的公文抓坏了,看不打你!” 迎头瞧见董墨,便笑着福身,转头进去捧了几张纸出来,“爷瞧瞧,小丫头晨起扫洗在您卧房榻底下捡出来的,是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八成是那猫给抓到里头玩耍,丢在榻底下的。” 大概心情好,董墨听见也不计较,老远望了梦影一眼,笑着接了来,一面看一面走到小厅榻上坐下。一回身,脸色郑重起来,“在哪里翻出来的?” “您卧房的榻底下。” 董墨接连翻翻,细细看,却是几分契书,写的是孟玉与泰安州几位盐商的贩卖私盐的买卖,从签契的日子来看,前后签了三桩买卖,其中就含他所知的那三百石的盐,后头又定了八百石、一千石,都是他回北京后的事。 契书虽然似模似样,却没有印章,几位盐商与孟玉的落款,也都像出自一人之笔。董墨由不得攒眉疑惑,定神间,却闻斜春忽然喊了声:“哎呀!姑娘来了,怎的一个人?丫头没跟着?” “我一个人坐轿来的。” 董墨将几分契书折到小书房里,迎门走来。梦迢也正走到廊下,穿着件檀色对襟短褂,扎着妃色的裙。头顶半高的髻,并头插着两朵西府海棠,倒有两束给放了下来,一束在用玉白的带子扎在胸前,一束在缠扎在后背,俨然未出阁的姑娘打扮。 瞧见董墨,那张脸蓦地红起来,不敢看他似的,左边瞥一下,右边瞥一下,最后落到斜春身上去,“小姐呢,快抱来我瞧瞧,我可是包了大红包来的。” “瞧姑娘客气得。” 斜春自笑着捉裙去了,留下槛内槛外两个人面面相对。不知怎的,梦迢很有些姑娘式的不好意思,绞着胸前那束头发,转身向院内展眼舒眉,“这天真是好,我在路上还想下来走走呢,偏街上热闹,不好走……嗳嗳、嗳!” 天的确是好,莺儿燕子枝上戏,风力微,遥送来谁家琴笛。 可话还未讲完,就给董墨一把拽进屋内,揿在罩屏上亲了一回。亲的口齿生津,嘴上沾了些梦迢的胭脂,湿.漉.漉的泛红。他用手背搽了搽,又朝她下唇上咬了下,嗓音沙沙的,滚着干涩的渴望,“怎么耽误这两日才来?也不叫人给我送个话。” “忙嚜。”梦迢把下唇咬着,眼睛望别处瞟,瞟到他脸上来,又一阵不好意思,手软软地往他肩上推,“走开走开,进门连盅茶也不给吃,将人抵在这里,背也硌疼了。” “硌着了么?来我给揉揉。”董墨笑着,抚住她的背,将她揽到罩屏里头去。 两人就在一头坐着,董墨随手将窗户推开,大片西去的阳光倾撒进来,滚着一点烟尘。天有些见热,董墨额上浮着一层密细的汗,借着阳光才瞧见。梦迢忙讨了帕子给他搽,搽了两回,忽然笑嘻嘻地挽住他的胳膊,折颈在他肩上,咯咯笑个不住。 董墨歪着脸看她,真是声如黄鹂颜如玉,笑得他心里就跟羽毛扫着似的,环住她的那只手便趁势在她腰上捏了一下,“给人休了,还这么高兴?” 梦迢噌地端坐起来,“谁告诉你的?谁这样嘴快!人家还想来给你个惊喜呢!” “书望。”董墨倒不隐瞒,微笑着掐她的脸,“我替他跟你抱歉,不知道你想憋着来给我个惊喜。” 梦迢噘着嘴将帕子挥了两下,“罢了罢了,书望就是护着你。”说着,想起什么来,那手往裙上一拍,“哎唷,我娘与妹妹八成也知道了!她们肯定到那边去寻我说话了,我却到你这里来!” “这有什么,她们寻不着你,自然留了话回家去。” 梦迢轻扣眉心,歪着脸抱怨,“你不知道,我那头正收拾东西呢。她们去,看见那些东西,少不得就要这里抠一点那里拿一点。我不在,底下下人又不敢怎样拦她们。我出门时该嘱咐一遍的。” 原来是为这个,董墨翛然地欹在窗台上,望着她笑,“不怕,少了什么告诉我,我补办给你。”说着向她扬扬眉,迤逗着,“收拾东西,预备搬到哪里去?书望家?我记得他那里是还有间空屋子。” 梦迢倏地转过眼来,见他明知故问的笑脸,知道是作弄她,便暗里咬牙恨了恨,面上情疏意淡地,“谁要搬到他们家去?我难道没钱呀?我在洛水街上租了处房子,三进的,拢共十六间屋子,我一个人,就是打滚也够住了。我预备着再买几房下人,嗳,你在官中,衙门里头那些充了公的人,有便宜的你替我看几个,不要那些犯了事的啊,就是那些人的家眷就成。”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果然打算好的样子,董墨忙把脸色一变,凑到眼前,“你真租了房子啊?我这里这么大个园子还不够你住的么?” “不好,”梦迢黯然地底下脸去,帕子在颊边轻拭,“不好。咱们无名无分又非亲非故,我住到你这里来,算什么呢?给外人知道,也不像样子。我如今给人休了,名声又是一层不好听,别再把你给带累了。” 说话间,凄凄楚楚地斜来一眼。董墨心下领会,当即将她摁倒在榻上,“小骗子,还想骗我?” 旋即有一片玉珠清笑由窗户溢出来,合着枝上莺啼,杜鹃子归。 — ①元 刘时中。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盼几番(九) 金乌西斜, 碧风吹散,画堂春情短。梦迢与董墨闲说了几句, 想着那头忙着打点东西, 不日便要搬来,倒不急这一时半刻的卿卿我我,只等斜春抱了她家姑娘来, 给了个红包,就要辞去。 这一急, 董墨倒忘了问她那几份契约的事。他想起来那几份抄录的契书大约是那晚从她身上掉出来的。不知道她怎么揣着这些, 那契书上有保山落款, 是庞云藩。他有些怀疑她与庞云藩“通.奸”的真正原因。 这样一怀疑, 心里就有些高兴, 起码能说明她对庞云藩是没有感情的, 那么其他的原因,他都更容易接受一些。 他将她送出园去, 门上再三问:“真不要我这里派人去接么?你的东西多不多?” 梦迢的手给他托着,整个人偎在他臂膀上,显得身量益发瘦窄, 像片羽毛落在掌心, “东西虽然多, 那头却有下人送。我虽然不再是他们的太太了, 他们还是有几分惧我。” 董墨斜下眼来笑,“噢?你治家这样厉害?” “我的手段多着呢,你不知道罢了。” “那可怎么好, 斜春该要怕你了。” “那倒不必。”梦迢向着绿荫别开下颏, 有些别扭的撒娇的意态, “我又不是你这里的正经太太, 顶多,顶多算个姘头,也不是他们的正经主子,犯不着怕我,我也犯不着来管教你这里的人。” 董墨心里泛奇,除了那遭在柳朝如家廊下,在那场喧嚣的暴雨中,她几乎再没提起过他定亲的事。这世上竟然有不吃醋的女人么?他不确定,发现她真是个谜语,总让人看不到谜底。 “姘头……”他咂摸着这个词,觉得有些粗陋,又有些好笑,故意问她:“你没名没分的住到我这里来,你娘家人不骂你么?” “算了吧,她们倒不至于为这种事情骂我。” 这一说起,便叫梦迢稍稍回神。她这几日太幸福了,简直高兴得找不着北,险些遗忘了她丑陋的过去。董墨所知道的那些过去,都是“张银莲”的,而她过去的鄙陋,他还一无所知。 恐怕没有一个男人能坦荡接受她那样的过去,尤其是像董墨这般自幼学习诗书礼乐的男人。她不安起来,站直了,回握着他的手。 走到门上,叫那煦风一吹,又吹散愁闷,吹来离别的忧思。梦迢复笑起来,两只手都塞到他手里,面对面地仰起脸,“我过两日就来了,你可得给我把屋子腾出来一半,我的东西可多着呢。” “唷,这样讲,你是不打算单独住一间屋子,要贴着我睡了?”梦迢翻个眼皮,捶在他胸膛上。他又笑,“知道了,我还要吩咐人去打个妆台来,要不你的胭脂首饰可没处放。” 梦迢垫着脚在他耳边嗡嗡唧唧地不知说了些什么,给董墨拉在门后亲了一阵,适才放她去。 这厢乘轿归家,进屋瞧见已装了两口大箱笼在那里,彩衣在外间招呼着几个仆妇收拾。梦迢捉裙过槛,因问彩衣:“我叫管家给我寻出来的那一对翡翠镯子呢,搁在哪里的?” 彩衣回身过来,满脸的官司,拉着她往卧房里去,“真是的,太太前脚走,后脚老太太与梅卿就过来了。老太太说她还有好些东西在这府里,这几日也要过来搬,使唤了几个婆子去替她装点。后走到这屋里来,刚好管家取了镯子来,给老太太瞧见,非说那颜色正配她,说您过于年轻了些,压不住那水头颜色,就给戴走了嚜。” 说话间捧了茶,梦迢正吃着呢,听见这话,给烫了一嘴,忙吐舌头,“她就给拿走了?那是我寻出来送给银莲做谢礼的呢!你们也是,怎么也不等我回来?” “老太太那性子您还不知道?我也不敢拦呐,我多说一句,她老人家就给我排场一顿。别提了,您有一对嵌红宝石的压鬓钗也给梅姑娘拿去了一支。” 梦迢在榻上怄了片刻,将手一挥,“算了算了,就算送给她们去好了。这两日我可是不能出这门了,得瞧着东西都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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