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应该只有他和郑大人知晓,为何这个男人也知道? 是郑大人告诉他的?不,不可能!郑大人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生招待夏知秋,莫要节外生枝,把凤尾镇的事情漏出去。 那么……是事情败露了吗? 梁三爷想问,却不敢问。 他若是问了那黑衣人的死活,岂不是变相承认了,黑衣人就是他麾下的人了? 梁三爷的鼻翼生汗,浑身寒浸浸的,如坠冰窖。 焦姨娘也安静了下来,她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脸色发白的儿子,不由心间惶然。 夏知秋也明白,这是最好的突围时刻。她轻咳一声,道:“本官最见不得残害百姓、草菅人命的事。你受郑大人所托,雇凶杀人之事,本官会上报朝廷,让上头的人处置的。” 闻言,梁三爷一阵头晕目眩,险些站不住了:“我……” 谢林安这个坏胚子,在这个当口还知晓补刀:“哼!若是郑大人是个聪明人,他会怎样做呢?肯定会将这事推到你身上,说都是你的主意,他还是清正廉洁的好官。到时候,莫说你头上的乌纱帽,就是那颗人头,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听得这话,焦姨娘坐不住了。知子莫若母,她连蒙带猜也知晓是自己儿子犯了事,把柄被人拿捏住了。 她噗通一声跪下,给夏知秋磕头:“大……大人,民妇确实是装的。您有什么吩咐,只管问民妇,还请大人饶了小儿一回,不要将此事声张出去。” 谢林安满意地笑:“早这样,不就没事了吗?” 夏知秋有几分唏嘘,她是想和人好声好气来往的,哪知道每一回都要用谢林安这样残酷的法子,才能从阴暗的人心里挖出故事来。果然,人心险恶,比神佛还莫测。 焦姨娘给他们磕头,道:“两位大人不是想知道李心蝶夫人的事吗?我说,我都说,求两位大人一定要饶过小儿!”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谢林安不动声色地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瞧他气定神闲的模样,是想长谈了。 夏知秋以为谢林安是想用“隐瞒雇凶杀人之事”换取焦姨娘的秘密,暗暗挤眉弄眼,阻拦谢林安,同他窃窃私语:“不行,这样不合规矩。错了就是错了,本官不可包庇他们。” 哪知,谢林安却抬手,以修长食指抵住了夏知秋的唇,道:“嘘,莫要说话,我自有安排。” 谢林安直勾勾盯着夏知秋,他的眼睛仿佛懂妖术,能让人瞬间平静下来。 夏知秋一咬牙,行吧,那就听他一回。 焦姨娘见这佐官劝住了自家大人,顿时喜不自胜,怕他们反悔似的,当即说起了那些密不透风的隐秘过往。
第65章 十三年前,李心蝶刚刚嫁入梁府。 由于是娶正房夫人,虽说是个继室,那也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回府中的。不像焦姨娘,当年是以良家妾入府,只能买一顶小轿子,从角门抬进来。 即使焦姨娘过门后,梁老爷对她宠爱有加,也避免不了她就是个妾的事实。 焦姨娘心底有个不为人知的奢望,她想当梁家后宅真正的女主人。 她殷勤地伺候老爷,生下庶出的梁三爷。府中没有女主子,因此她的儿子规格都和嫡出二爷是一样的,梁老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般安排。焦姨娘的心渐渐的被养大了,就在她以为自己有朝一日能登上妻位的时候,半路杀出个李心蝶,夺了她的继室夫人之位。 若是什么门楼高的大家闺秀也就罢了,偏偏只是个商户人家的小姐。她也配! 焦姨娘听得屋外敲锣打鼓的阵仗,平日里淡若兰花的恬静形象不复存在。她静不下心来,连同手里的双面绣品都放下了。 她甚至在想,梁老爷会不会不爱重这个填房夫人,娶李心蝶不过是逢场作戏,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没准,梁老爷半夜还会回她的屋子,和她睡下。 这个念想刚浮现,立马被焦姨娘打消了去。 梁老爷大费周章娶来的填房夫人,自然也是贪图她的美色。若不是焦姨娘一向温柔小意,也很难拿捏住梁老爷的心。 焦姨娘的姿色不复从前,为了把梁老爷留在院子里,她身边的丫鬟哪个不是貌若天仙,特地给梁老爷留着偷腥儿的?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门儿清。要真成事了,还会把小丫鬟拉来,一碗避子汤喂下去。不过是个玩意儿,听话的留着,不听话的打杀了发卖出去。 所以,她去年陷害梁二爷轻薄院中丫鬟的时刻,梁老爷才会那般生气。 男人的地盘不允许他人触碰,这是梁老爷的狩猎场,自然就护食得很。 哪来那么多情深不寿的男人,不过是她掩护得好,其余的人瞧不清门道罢了。 焦姨娘又想起那时,梁大爷在梁老爷面前说她整治后宅无方的话。难不成,就是那句话,点醒了梁老爷,因此他才急忙筹备着娶一房填房夫人管理后宅? 焦姨娘原本想着梁大爷去年年底被梁老爷赶到别的州处理酒楼产业,她能趁此机会,让已然十五岁的梁三爷刷刷脸,谋求个处理梁家庶务的差事。哪知,转头府上就来了新夫人,这种事情自然要由当家主母和梁老爷提了。 焦姨娘思绪万千,她的芍药花指甲嵌入掌心,剧烈的疼痛使得她回过神来,心间逐渐清明了起来。 她懊悔不已,觉得自个儿不该招惹梁二爷。他虽说和梁大爷不和,可他俩到底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打折骨头连着筋的,怎么可能被她三言两语挑拨了去。 焦姨娘兀自叫苦不迭,此时却也没了主意。她得振作起精神,为自家儿子筹谋。 别看梁二爷不学无术,可他好歹占了个“嫡”字,今后也自有大爷为他铺路。哪像她的儿子,虽是最受宠的幺儿,可手上也没掌家的实权,如今还是庶出。 若是今后李心蝶还生个儿子出来,梁三爷既不占嫡又不占长,现在连最宠的小儿子名号也要拱手让人,这让她如何能忍呢? 要是李心蝶生不出孩子那就好了。 思及至此,焦姨娘突然跪到内室一处拜访送子观音像的面前。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信女愿一生吃素,求菩萨垂怜,不要送给那李心蝶夫人任何孩子。信女的儿子年幼,实在是没了活路,才会许下这等歹毒祈愿。” 她还没说完口中的话,就听得有丫鬟心急火燎地跑进来,喊焦姨娘:“姨娘,这里有一封给你的手信。” 焦姨娘求神拜佛的事被打断,心生不满,呵斥:“干什么吃的,没点稳重样子,做事这般上火!要是惊扰到菩萨,看我不打死你!” 焦姨娘火气大,小丫鬟忙战战兢兢地递上手信,悄声道:“这个是外头的人,让我给姨娘的。” 焦姨娘夺过信,原本不打算看,可看信封上有个“李”字,顿时警惕了起来。 她摆摆手,赶走小丫鬟,独自在房中拆信。 信的落款是个“雨”字,她打听过了,李心蝶的娘家确实还有一位小姐,名叫李心雨。 难不成,这是李心雨给她带来的信? 焦姨娘慌忙拆开信,将里面的内容细细读了。原来是李心雨在警告她,说她这嫡姐可不是好欺负的,用尽阴谋与阳谋,将她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小姐拉下马来,还夺走了她的姻缘。对付这样狠厉的女人,只能出更狠的招数了。若是让她生下一儿半女,恐怕焦姨娘部署半辈子的棋盘可就毁于一旦了。 焦姨娘咬牙切齿地看了一眼小佛堂,供桌上摆放的送子菩萨垂眉敛目,一脸的悲天悯人状。 她可不能再求老天爷帮着处理李心蝶了,她要主动出击,让这女人再也不能怀上孩子。 否则的话,李心蝶孩子出生后,她拿不了先夫人的嫡子们出气,定然会拿捏起焦姨娘和她的儿子!到那时,他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焦姨娘想明白了,她挑了挑眉,一双桃花眼凌厉非常。她小声道:“菩萨呀,不是信女要作恶,乃是这些人要信女的命啊!信女为求自保,自然是得出手了。” 这一夜,焦姨娘辗转反侧不得入睡。可一想到她今日还要去李心蝶房中立规矩,当即便强迫自己入睡了。 一早醒来,焦姨娘让丫鬟挑些明艳的金丝百花纹绸缎衣裙来,还戴了一副翠绿的玉石玛瑙耳坠子。她也想过打扮得素净一些避避风头,可奈何这后宅院里的消息最为灵通,要是她不如往常一般张狂,恐怕制不住底下的人。 她在梁家后宅里一家独大,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各路奴仆关系错综复杂,李心蝶就是再能耐,也不能立马包揽人心,她还有时间,也有机会。至少要让那些跟过她的奴仆明白,这时候可不是对她落井下石的好时机,那李心蝶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姑娘,哪有她混迹数十年的雷霆手段。 因此,焦姨娘必须打扮得眼里一些,还要愈发张牙舞爪,让人瞧清楚身份地位。 哪知,焦姨娘以为李心蝶会卖她这个后宅院里的老人儿脸面,可李心蝶偏偏不按照常理出牌。 她就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一见焦姨娘进来,立马让她站着伺候,给她立规矩。 李心蝶巧笑嫣然,道:“焦姨娘来了?可用过早膳了?” 焦姨娘见她讲话四平八稳,半点没有姑娘家的娇羞模样,便知道,这小丫头是个狠角色啊! 又见房中没柳姨娘在场,心知李心蝶就是冲着她来的。 焦姨娘顿时淡淡一笑:“回夫人的话,妾身已然用过早膳了。” “那正好!”李心蝶朝一侧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把筷子递到焦姨娘手中,“劳烦姨娘伺候我用膳了。” 焦姨娘自打入府就没伺候过主母,虽然她知道,这是每个妾都该做的事,奈何她这心里还是难受,怎样都接受不了。 她若是得了梁老爷的恩宠,那确实可以用“身体抱恙”搪塞过去,偏偏她如今年老色衰,色衰而爱驰。比起眼前灿若桃花的娇夫人,不难想梁老爷会袒护谁。 还没等她把菜夹到李心蝶的碟子里,就听得李心蝶淡淡道:“对了,说起来,这后宅多年无主,焦姨娘这般说话行事,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不过如今我掌家了,有些规矩还是教姨娘的。” 还没等焦姨娘发问,李心蝶便缓声道:“姨娘不过是妾,生养了梁家主子,也只是奴婢罢了。用‘妾身’自称,似乎不太妥当。哪有哪个奴婢,逾矩自称主子的?要叫‘婢妾’,明白吗?我知姨娘生养三爷有功,这一回也就不怪罪姨娘了。下次若是有客人来的话,要知晓规矩,否则还得害得老爷被人耻笑,说连个妾都管不好,骑到主子头上来。” 她这一番话,说得焦姨娘脸上火辣辣的,仿佛星火燎原。她一心想着做梁家女主子,自然就没自贬为“婢”,如今被李心蝶提点,大大咧咧扯下这一层遮羞布,难免感到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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