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叫——” “莺莺。” 谢瑛脑子轰隆一声,那句“莺莺”吓得她还不过神,只以为顾九章发现她的身份,刻意试探。 谁知下一瞬,他悠悠解释:“院里跳舞的那个叫腰腰,唱歌的叫妙妙,弹琵琶的叫音音,这两位一个叫棋棋,一个叫文文。 还有个叫燕燕,你便跟她组个名,莺莺燕燕,喜欢吗?” 谢瑛一点都不喜欢。 夜里,顾九章回去郡主府。 文文提着一只画眉进来,逗弄着喂食,一口一个“燕燕”,谢瑛才知,那厮嘴里的燕燕,就是笼子里这只画眉鸟。 气归气,冷静下来的谢瑛忽然觉得柳暗花明。 她被掳到此处,兴许是转机,这处百花苑,比紫霄观更安全,唯一不定数只有顾九章。 可晚膳时听这几位姑娘言外之意,顾九章平素里过来,只是听听曲儿,喝喝茶,偶尔过嘴瘾得个甜头,不曾做过更出格的事。 “九爷人很好,救我出的教坊司,原以为他会让我委身与他,可自打来了百花苑,才知是自己想多了,九爷就想听我唱曲儿,消遣,人家压根没往那处想。” “九爷浑身上下就一张嘴厉害,什么唬人的话都敢说,时间长了,妹妹就知道了,郡主娘娘管他管的严,不让他沾外头女人的身子。” “九爷虽肆意了些,可比外头好些公子哥强太多,你别看他吊儿郎当,很多事儿他自己个儿有底,不会乱来。 妹妹别怕,我初见九爷那会儿,也跟你似的,觉得他能吃人。” 若真像她们说的,谢瑛倒也不担心,就怕这些姑娘用惯手段,变着法劝她妥协,谢瑛明面点头道谢,心里始终防备着。 睡前,她拔下簪子磨了半晌,直到尖锐那头可以扎进皮肉,才握着簪子入睡。 顾九章自出生那日,平宁郡主便对他抱有极大期望,“九章”,意味算筹好,文采佳,日后怎么着也该考个进士,可事与愿违,想的多美,现实便多惨淡。 顾九章是个不思进取的纨绔,他聪明却不把脑子用在正路上,赌坊常胜,斗鸡必赢,打马游街最得姑娘们喜欢。 平宁郡主没办法,拧巴几年毅然决然放弃执念,由着他自由生长,如今二十出头的年纪,在北衙混日子,倒也不上不下,没惹出什么幺蛾子。 “你这脸和手是怎么了?”平宁郡主拍他脑袋,揪着那衣袖扯到跟前。 只见顾九章一双手背全是抠痕,不用想也知道是姑娘挠的,再看高肿的腮帮子,平宁郡主气血翻涌,冲着他脑门子又是一巴掌。 “作死的,你干什么去了,不是不让你乱来,不让你犯浑吗,正妻未娶,你在外头给我弄出个一儿半女,往后顾家怎么抬头,你有没有点数,啊?!” 狠狠又是一捶,捶的顾九章哎吆一声,故意顺势往地上一坐。 “阿娘,心口疼。” “你少装,到底把人姑娘怎么了,啊!”平宁郡主是个心急奔放的,她不要求顾九章让顾家祖坟冒青烟,可他必须守规矩,其一便是管住自己身子,别祸害旁人。 顾九章摸着脑袋,爬起来歪在对面的太师椅上:“你儿子我元阳未破,能干什么。” 平宁郡主松了口气,试探问:“那你这脸这手...” “就是被猫挠了,自己扇的。” 平宁郡主笑:“成,你这么说我就有底了,我且告诉你,别跟人家姑娘过不去,你是个男人,挨几巴掌也无妨。” 顾九章默默嘀咕:我可真是您亲儿子。 谢瑛住在西北角的小院,跟棋棋和文文挨着,她俩喜好安静,平素里的消遣便是下棋画画,偶尔写几句附庸风雅的诗文,不似舞乐唱跳组,她们清早便要起来练手艺,吊嗓子,以至于笼子里的燕燕跟他们产生共鸣,此起彼伏的叫声吵得谢瑛头疼欲裂。 吃过早膳,棋棋邀她下棋。 谢瑛推辞,呕了几下,棋棋纳闷。 “看你脸色不好,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瞧瞧。” 谢瑛道谢,摆手回她:“前段时日吃了太多酸味,肠胃便总容易犯恶心。” 回去屋里,谢瑛忍不住又呕了两下,她知道为何,便去倒了一盏白水,慢慢喝完。 那假孕的药,令她很不舒服,但这是她逃走的筹码。 若周瑄发现她没有死于大火,至少有孕的消息能让他顾及自己,不敢逼她太紧,只要获得喘息机会,她便有谋划下一步的气力。 他报复她,那他便活该遭到反噬。 清思殿内 周瑄抬手扯开帷帐,双目直直盯着侍卫端来的物件,一团灰黑中,隐约看出缠枝牡丹纹步摇,是她常戴的配饰,从床榻处搜寻来的。 每一日,总有与她相关的东西被搜出,步摇,钿头钗,靴履上头的明珠,成箱成笼的首饰,烧成灰烬的布帛,每一次都像重新剜开伤口,血淋淋的又冷又疼。 周瑄合上血丝弥漫的眼,落下手道:“继续找。” 铺天盖地的网子兜下,也找不到她半点踪迹,就像凭空消失,周瑄不信她死了。 她怀了他们两个的孩子,是他从未想到,一想到便浑身发抖的事实。 他怎么就没有察觉,以为避免了,克制了,清洗了,便不会伤她。 周瑄双手叠在腹部,茫然枯槁的眼神望向飘忽不定的帐顶,头晕目眩间,他仿佛看到谢瑛的脸,她就那么望着他,却不肯走近。 柔荑抚过小腹,她慢慢抬起眼来,随后抽出一把刀,在周瑄猝不及防的惊呼中,一刀刺向孩子。 她说:“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份生辰贺礼。” 尚衣局备好的皇后翟衣双凤冠,已经呈禀于他,拟好的诏书搁在密匣之中,他准备在她彻底失望之时,拱手奉上。 他要她一点点靠向自己,依赖自己,哪怕成为菟丝花也无妨,那便永远都走不开,永远也不会背叛逃离。 他想要的,多吗? 她都明白,却还不肯给他。 沙哑的呼吸声扯疼嗓子:“何大将军可启程回归。” 承禄恭声回话:“约莫在上元节前能赶回京来。” 上元节,周瑄眨了下眼,晦涩生疼的刺灼感让他很是不适。 他想过,这是他回京后第一次陪她过上元节,上一回还是六年前,他买了只花灯给她,她很高兴,一路提着上了桥,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分外明亮。 下桥时,她让自己过去。 她衣领有圈雪白兔毛,衬的小脸愈发柔软恬淡,嫌他站的太远,她往前走了两步,呼吸若有似无的打在他胸前。 乌黑羽睫轻眨,她垫起脚,举着灯笼往左比划,“明允,你看这花灯,像不像那月亮。” 周瑄便仰起头,羽毛似的吻落在他下颌,湿漉漉的。 心停了跳动。 他舔了舔唇,低下眉眼。 那白皙如玉的脸上俱是羞赧,却没有躲开,直到耳垂也泛起红晕,她又若无其事想往后退。 周瑄揽了她的腰,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谢瑛不敢动,他也不敢动。 两人在桥下吹了半天冷风。 时至今日,周瑄仍记得清楚,她抹了桂花油,身上的香囊散着栀子茉莉的浓香。 他给她扎了一座鳌山,想等上元节那日带她去看。 来不及了。 平宁郡主漱口时,顾九章才从房里出来,吊儿郎当打着哈欠,随行小厮捧着上职要穿的银甲,他嫌热,行动不便,每回都要在出府那一刻才套上。 “听说没,圣人病了,停朝三日。” 顾九章不以为然:“换做是我,我得停十天半个月,多好的休息机会。” 咬了口青菜团子,又打了个哈欠:“阿娘,我也有点不舒服,今儿就不去上职了吧。” “你敢?!” 不怒而威的一句话,顾九章哆嗦了下,避她突如其来的巴掌。 “外头都传,圣人的心头肉死了,还有人说,她没死,跑了。你巡城时,有没有听说什么。” “什么?”顾九章反问。 平宁郡主啪的一下打他大腿,“你就揣着明白装糊涂!” 出府后,顾九章琢磨着平宁郡主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圣人的爱妾到底是死了还是跑了,若死了倒没什么,若跑了—— 事情便有点棘手了。 他从送亲队伍后捡到的小娘子,虽穿着宫婢衣裳,可举手投足眉眼之间,别有一番风情,不会那么巧,被他撞上了吧。 顾九章倒吸了口气,后脊冒出一身冷汗。 何琼之是圣人的臣子,是情如手足的兄弟,他都知道朋友妻不可欺,亏得表面正经的何琼之,背地里如此腌臜下作,还敢勾搭圣人的女人,将她悄悄弄出宫外。 顾九章已经脑补出一场泼天狗血大戏。 该怎么问,怎么处置,他有点拿不定主意。 但不管如何,他可不敢交出人去,若叫圣人知道自己摸过那娘子的手,抱过她的腰,指不定要把自己剁了喂狗。 顾九章后怕,骑着马去城门口迎何琼之。 每日都去,终于在第五日等到他。 “你到底想问什么?”何琼之蹙眉。 “宫里着火,那人是死了还是逃了?” 何琼之握缰绳的手猛地一紧,蹙眉厉声道:“顾九章,你说什么!” 顾九章被他严肃的表情唬的一愣,旋即舔了舔唇说道:“我什么都没说,我只问问。” “你紧张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这模样,活脱脱做了丑事的模样,你...” 泛着寒光的刀刃横在顾九章脖颈,他嘶了声,识时务的闭上嘴。 闹归闹,他可知道分寸。 “顾九章,事关生死,你最好闭紧了嘴巴。” 薄刃划过,削掉顾九章一缕毛发,他炸毛了一样,摸着那捋头发丝喊道:“你削我头发,何琼之你削我头发,你等着,我要去跟何大娘子告状,你等着!” 声音越大,顾九章心里越虚。 他彻底信了,他劫回去一个祖宗。 一个烫手山芋。 一个不该招惹,偏又惹了的大麻烦。 “厚朴跟平宁郡主家的郎君在大街上动手?”周瑄蹙眉,凉眸扫到承禄身上。 承禄躬身回道:“是,顾郎君特意等在城门口,看到何大将军便过去挑衅,没说几句话,何大将军便拔刀吓他。 虽说削掉几根头发不碍事,可顾郎君像被砍去半边脑袋,非要跟他评理,去找何大娘子要说法。” 周瑄嗯了声,他知道顾九章的浪荡行径,也知道平宁郡主没少在顾九章面前夸赞何琼之,两人积怨已久,不过只是彼此不服气的打闹。 “厚朴如今人在何处?” “马上便到宫中住外,陛下可要宣召。” 周瑄站起来,沉声依旧沙哑:“不必,朕去他那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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