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来,朕喂她。” 周瑄百般温柔,喝一口,噙着她的唇缓缓喂下,怕呛到她,每一次都会轻拍后背,见她皱着眉头咽下,这才开始喂下一口。 待整碗药喂完,他衣袍上沾了不少药渍。 承禄道:“陛下,您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吧。” 周瑄没回头,阴沉着嗓音道:“不用,朕陪她。” 谢瑛很早便醒了,她伤心不假,可也知道自己要做的事,除了周瑄,没人能有如此大的权势,令她可调刑部大理寺官员配合,令她能查一应脉络。 她要动用的部门良多,她所怀疑的人根基复杂,她还是要查。 查司徒慧,查她父亲,查她祖父,直到确认所有罪名,她要该死的人受尽折磨去死,一个都不放过! 她缩在周瑄怀里,闭着眼,心里恨得咬牙切齿。 唇瓣溢出轻吟,啜泣,周瑄低头,望见她幽幽睁开眼皮。 通红的眸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心被揪住,连血都无法淌过。 “陛下,你要为我阿姊做主。” 沙哑的嗓音带着哭腔,素手攥住周瑄的领口,泪珠打湿了他的常服,谢瑛埋在他胸前,哭的梨花带雨。 周瑄只觉如何答应都不为过,低头边拍她后背,边极尽温柔的安抚:“谢瑛,朕帮你。” “你要什么,朕都会给,别哭了,朕的心都要碎了。” 唇落下,亲在她发白的唇角,一点点将哭声吸入。 他的手扶住谢瑛的双肩,将人往身前一带,箍住后把下颌搁在谢瑛颈间。 叹了声,认命一般:“谢瑛,朕是没救了。” 澹家书房 司徒慧磨着墨,高挺的身子往外探去,望见有黑影闪过。 手一顿,墨渍溅出。 在座的几个同僚纷纷看去,澹奕揉了揉眉心,并未察觉。 “大人,我总觉得有人在监视我们。” 司徒慧去推窗,然除了银白无痕的雪地,看不到半个身影,这不像夏日,还有能藏身的地方,只消四下环顾一遭,便知没有人。 澹奕搁下笔,其余几人亦听说了谢二娘被验尸的事,虽想劝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装作不知,不过问,不伸手。 “慧娘,你离京吧。” 澹奕合上眼皮,双手捂住脸。 司徒慧一愣,道:“为何?” “对啊大人,为何,慧娘子文武双全,堪称才女,又亲编了禹州治水一书,我等也已看过,着实精辟细致,便是老朽都自愧不如。” “慧娘子出身武家,身上带着男儿的英气,她若能留下,必然会有大的抱负,大人何故让她离开?” 几人纷纷帮腔,司徒慧感激不尽。 她明白澹奕的顾虑,故而放下墨碇,坚定而又执着的开口:“我不走,我不怕她。 即便她要查,我也不惧,身正不怕影子斜,早晚会有公道。” “是是。” 众人不由附和,“大理寺和刑部出手,也要讲究证据,不能平白给人泼脏水。” “就是,司徒大将军当年奋不顾身为莒县百姓苦撑死熬,这才等来援军支持,否则那一城百姓都要被敌寇所杀,至今城中还有司徒大将军的石像,他是拯救百姓于水火的英雄,他的孙女也不能被人冤枉,凭着一句话便被盖上杀人的罪名。” 司徒慧很倔强,她眼神笃定,走到澹奕面前,拱手说道:“大人,若我走了,那我这辈子都说不清了。” 袖口上抻,露出明润光滑的沉檀珠串,澹奕见状,忍不住痛苦自责。 司徒慧道:“娘子赠我珠串,是对我信任喜欢,我不能不明不白背上杀她的罪名。大人,我不走。” 沉檀手串,是澹奕亲眼看谢蓉给司徒慧戴在手上的。 她们关系处的极好,司徒慧尊她敬她,谢蓉难得遇到这么个说话的人,平素里都会拉她一起用膳,连选衣裳都会为司徒慧备上一份。 谢瑛怀疑,他理解,但他不能容忍谢瑛一味的指责。 不讲究证据便要置司徒慧于无法翻身之地。 天晴不过两日,澹奕从书房出门时,看见司徒慧一瘸一拐往西院走,他追上前去,将她拦在月门口。 “腿怎么了。” 两人有四五日没见面,澹奕先前以为是下雪,司徒慧不想出门,如今看她受伤,不知怎的,心里头莫名咯噔一下。 不是他多想,而是谢瑛的脾气他多少知道些,事关谢蓉,她冲昏了头脑,难免做出不理智的事。 伤及无辜,何其自私。 司徒慧笑笑,摆手道:“就是下台阶时摔了下,没大事,已经能走路了。” 问不出究竟,澹奕咽下怀疑。 然在傍晚时候,他经过花园,听到细微的说话声。 “慧娘子,你怎么不跟大人说实话,明明是马车断裂,您从里头直接摔了出来,伤的多严重,你怎么只说是从台阶滚下去的。” 司徒慧不以为然:“大人最近伤神,况且我又不是要命的大事,过几日便好了,不必说。” “慧娘子心真好。” 澹奕默默攥紧了拳头。 梅园里,谢瑛折了支梅花,想起当年在紫霄观劝说谢蓉的场景。 那时澹奕刚回京,她还想劝谢蓉重新接受澹奕,谁会想到男人如此靠不住,蠢得管不了自己,还要拉阿姊入瓮,偏还护不住,叫她惨死。 不管有没有澹奕的事,她此生不会放过他。 正想着,甬道前面出现个人。 不是那澹奕,还能有谁。 瞧他一脸沉肃的模样,活脱脱是来讨命的一般。 谢瑛抱着手炉,等他走到跟前,眸眼一挑,嗤道:“谁准你进这园子的?” 澹奕额间青筋微凸,强压下火气耐着性子说道:“十一娘,你为何非要针对慧娘?” 谢瑛便觉出这话不对味,“怎么,阿姊刚死,便按捺不住了?你若喜欢那个司徒慧,你早早娶了她,为何死皮赖脸去缠我阿姊,害她性命? 你今儿闯进梅园,找我兴师问罪,凭的什么,又为着谁,你哪里有底气,哪里有脸过来? 嗯?澹大人!” 澹奕抬眼,身形晃了几晃,又要呕血,便听谢瑛嫌弃道。 “要死死在你家里,别到我面前恶心我!” “十一娘,我自始至终,心里只阿蓉一人,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何其无耻的四个字,司徒慧她穿上男装难道就是男人了?你不避嫌,留她住在澹家,便也知道阿姊心肠好不会计较,你敢说你没有一点私心,没有一点男人的自尊心,被一个能文能武的女人崇拜着,敬重着,澹大人,心里头窃喜吧?” 谢蓉驳回他的话,眼神愈发冷鸷。 “我没有,我发誓!” 澹奕神色决绝,“慧娘是司徒大将军的孙女,你要处置她,也该光明正大,查清事实,不该私底下使阴招,弄断她的马车...” “来人,把他拖下去,杖打三十棍!” 谢瑛没了耐心,看一眼便觉浑身血液疯了一样。 澹奕被两个精壮的侍卫拖走,不多时隔壁院里便传出棍杖“啪啪”的沉重响声,夹着澹奕低低的闷哼。 谢瑛往回走,脑中回想澹奕的话。 若说先前还有一分不确定,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先入为主,冤枉了司徒慧。 可现在,她便十分确信了。 司徒慧自导了一出杀人的闹剧,是想让舆论压垮自己,让司徒大将军孙女被人冤枉,欺负的舆论膨胀,叠起,直到传的沸沸扬扬,引发民心躁动,舆论四起,到最后,就算圣人想要包庇,也不得不顾及大局。 那她只能息事宁人。 算盘打得精,可她祖上不是她犯罪的支撑。 想逃过追责,简直做梦。 司徒慧能装,她也能!
第59章 哪里疼◎ 清思殿, 妆奁前。 谢瑛散开青丝,原想涂一下皮肤,却在看到镜中的自己时怔了瞬。 苍白的脸,唇上也没有血色, 眼底尽是血丝, 下眼睫处,乌青犹如下过雨的瓦片, 短短几日, 瘦的更加厉害。 根本都不用刻意去画。 她掀开衾被,钻了进去。 周瑄回内殿时, 便被浓重的药味熏得紧皱眉头,又问过宫婢, 道她从早到晚是按照吩咐用了汤羹珍馐, 但用多少吐多少, 吐完脸色更难看。 他只觉闷闷的, 走上前,见她深深陷入枕中, 白皙的脸满是疲惫,青丝缠过面颊,在唇瓣留下一绺, 周瑄给她拿开,听见她似做了噩梦,浑身抖了下, 呼叫。 “阿姊,别走。” 周瑄手一顿, 又见她蜷起来, 眼睫上挂满泪珠, 沿着眼尾一点点洇湿在枕面,抽噎着,却也醒不来,哼着难受,偶尔发出呓语。 “阿姊,我疼...” 周瑄踢掉靴履,躺在她身侧,闻声问:“哪里疼?” 她又蹭着自己的衣裳,小脸更加皱巴。 周瑄去看,发现衣裳的纹路硌在她柔嫩的面颊,留下痕迹,便起身将外衣褪去,只着松软的里衣,掀开衾被,横起手臂垫在她脑下,凑过去头又问:“还疼吗?” 她迷迷糊糊点了点头:“疼。” 猫儿一样低低的嗓音,又柔又哑。 周瑄心被揪着似的,语气更加温和:“哪里疼。” 她哭的伤心,一双肩膀不断打颤,小手攥在胸口,快要喘不过气一样。 周瑄拿开她的手,随后覆上自己的大掌,揉了揉,抬眼,见她呼吸慢慢平和,便又如是几回安抚,她终于静静地缩在自己怀里,不再挣扎。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谢瑛睁眼,看见他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不禁在他衣裳领口擦了擦泪,伸手环住他的腰,濡湿的面庞贴在强健有力的胸膛。 隔着薄薄的里衣,她听得真切,每一声心跳,剧烈而又蓬勃。 她抱得更紧了些,乌黑的眼睛睁开,思忖了少顷,在周瑄捏着她下颌抬起时,那眼神变得破碎可怜,泪珠强忍着欲落不落,就那么空洞茫然的望过去。 “遇到难处便要同朕讲,你憋在心里只会让自己难受生病。” “陛下,我想去看兵部的籍录。” 她咬着唇,手指捏住他的衣领,可怜巴巴的等着回应。 周瑄一愣,“怎么,你阿姊的死需要惊动兵部?” 谢瑛点头,她不确定,但知道但凡与司徒慧有关联的人,她都想查。 司徒慧出身武将世家,即便现在司徒家只剩她一人,但她祖父和父亲的旧部势力仍有,此番跟随司徒慧入京的便有十六人,其中四人暂且住在澹家,任职北衙,十二人调任京郊营地,不常见面。 谢蓉死前一月,这十六人碰巧到澹家聚会,听闻当日澹奕也在,且喝了不少酒。如果谢蓉出事,那次聚会便是最有嫌疑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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