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瑛道“好”。 如是又在陆奉御写方子时,赶忙命白露从收好的匣中找出龙涎香,投入香炉中点燃,熟悉的气味传来,她扭头,果然看见榻上人长吁一口气,呼吸竟慢慢平稳起来。 折腾完,已经接近寅时,殿内恢复如常,只剩下谢瑛一人。 她坐在床沿,手指被合眼的人握住,谢瑛警惕的往外扫了眼,然后挣开他的手,起身将帷帐落下,钻了进去。 “还疼吗?”周瑄眼睛清澈明亮,没有一点癫狂的表现,他握着谢瑛的手,俯身看向那刀刃割破的颈项,很浅的一道血痕,已经凝结干涸,却因为她肤色过白很是突兀。 他蹙着眉,手指摁在伤痕周围,抬起眼来,对上谢瑛的脸。 她见唇落在他额头,小声道:“你下手轻,哪里会疼,已经结痂了,根本不妨事。”她要拢好领子,被周瑄阻止。 怔愣间,他握着她的肩,翻身起来,小心翼翼把手撑在她身侧,亲在那干涸的伤口。 羽毛般濡湿轻盈,谢瑛咽了咽嗓子,手指蜷缩起来。 湿漉漉的吻一点点亲去血痕,直到露出浅浅的粉红伤口,谢瑛脚趾绷紧,双手虚虚推他,他落下来,伏在颈畔喘/息。 谢瑛拍着他后背想要安慰,发间忽然一松,被他拔去珠钗,他攥着花束一头,在谢瑛的低呼中,将尖锐簪尾猛地扎进锁骨处。 鲜血很快沿着簪尾流出,谢瑛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周瑄一把拔掉,溅出的血珠有一粒甩在谢瑛额头,眉心处。 她伸手,忙捂住他锁骨,指缝间的血黏腻湿滑,很快透过衣裳按压不住,谢瑛想起来,被他摁住压/倒在枕边。 他哑着嗓子,仿佛觉不出疼痛,目光仍落到谢瑛的颈间。 “我伤你一分,必将还给自己十倍之痛。 谢瑛,我...” 他说不出话,谢瑛的泪珠滚了出来,攥成拳头的手气的砸向他另一侧肩膀:“你不要命了!” 翻出巾帕替他止了血,又去找金疮药,谢瑛眼睛红红,不肯看他。 周瑄抱住她的腰,将人压到自己胸口。 心跳强烈有力,清晰无比的传入谢瑛耳中。 两人如此抱了许久,周瑄咳了声,谢瑛挣扎着起来,坐在身侧。 “龙涎香没有毒,我早先不适时曾叫人查过,但陆奉御执意点上,仿佛除你以外旁人都没有出现症状,看似无妨,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两人对于陆奉御的怀疑,是自韩一刀验过先帝尸首以后。 陆家世代行医,皆入宫服侍皇族,履历清楚没有纰漏,陆奉御曾在早年间因救治先帝有功而获封赏,陆家嫡系支系亦未有乱/党之争,不管从何处下手,陆奉御没有毒/害先帝和周瑄的理由。 正因如此,他们不敢打草惊蛇。 当年先帝病笃,全然交由陆奉御诊断救治,从未假手他人,对于陆家的信任,从未有一丝动摇。 “你先前查到的时机不太准确,我已着人再查,细致到具体月份,当年朝中的确发生不少大事,但每一桩皆与陆奉御没有牵连。”周瑄握着她的手,拇指揉在虎口。 “但先帝中毒,陆奉御对外瞒报,他定然是参与其中且占极其重要的地位,才能在无人察觉的境地里,慢慢损耗先帝身体,直至拖延至病笃,药石难医。 他便没有短处捏在旁人手中吗?” 纵观陆家,也只有这一个说法立得住。 周瑄将先帝身体出现问题的前半年大事一一说给谢瑛,他思路清晰,按照月份没有一件遗落,当中这些大事里头,有一件多少关乎谢瑛。 便是崔氏母家被抄,阖家男丁斩杀,女眷发卖,当年震惊京城的大案,时至今日谢瑛仍记得何其惨烈。 “我逼你喝他调的汤药,现下回想,恨不能一刀捅死自己。” 周瑄额头青筋暴露,自责悔恨,百感交集下,抬手朝锁骨伤处狠狠一拳。 谢瑛忙拉住他的手,认真分析:“陆奉御调理月事的汤药做的极好,我果真没有再疼痛过,至于你暗中让他给我送来的助孕药,我无从得知,但也不觉得对身体损伤。 倒是你,前一阵子他开了不少安神汤,我怕他已经在里头添加剂量了。” 周瑄笑:“你不觉得奇怪?” 谢瑛睁大眼睛,等他继续开口。 周瑄凑近些,近到能看清她颈间的细微绒毛。 “他有毒杀我的机会,却还要一点点让药入我骨髓,若当真像父皇那般拖个两三年,他是什么目的,你想过没有? 为何是令我癫狂的慢性药,而不是一击致命的毒药,他幕后主导,究竟想要什么。” 月明星稀,微风拂过枝头,从支摘窗送进缕缕清香。 周瑄的手环过谢瑛肩膀,她背对自己,蜷曲成纤细柔软,他合上眼,慢慢说道:“我不怕死,怕的是拖你一起去死。” 谢瑛一震,那人唇吻在她鬓边,深深一记。 “谢瑛,我想推你出局了。”
第73章 从前的事,能别提了吗◎ 从抓药到熬药, 皆是白露亲手为之,那方子先前找人看过,的确是用来助孕的,谢瑛愈发想不明白, 陆奉御缘何一面给周瑄用毒, 一面按照周瑄吩咐,为自己调理身子, 备孕。 他和幕后主使若憎恨周瑄和先帝, 定然是要他断子绝孙的,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皇子诞生, 除非他们需要这个孩子。 谢瑛冷汗涔涔,庆幸自己至今无孕, 否则她当真要乱了阵脚, 尤其对方在暗处, 能将他们所有举动收入眼中, 这般敌暗我明,委实困顿难安。 紫宸殿依旧熏着龙涎香, 今日送来的安神药,周瑄趁无人之时将其浇到花盆里,照旧做出一副焦躁暴戾的模样。 吕骞呈来初定生源名录, 除去各州县推荐参与科考的之外,不少重臣亦有推荐,吕骞将综合考量过觉得出类拔萃之人拟写到一张纸上, 又将重臣举荐任职的几十位分别与周瑄说明。 “此三人是昌河公主夫家汝安侯府旧时幕僚,此二人与谢家是故交, 另外五人则是魏尚书举荐...” 周瑄翻看对应名录户籍, 手指摁在尾端六人。 吕骞微眯起眼睛, 说道:“这六位来自黔州,是当地豪绅幕僚,其每年以钱银资助考生,偶有成才者,或报其恩情,若无成才者,那些金银与他而言亦不算什么。” “黔州。”周瑄默默念道,脑中几乎下意识浮出一人。 谢宏阔。 “务必详查此六人与谢家有无干联,蛰伏黔州监视谢宏阔的暗线,由一月一报改成七日一报,事无巨细。” “是。” 宋清已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待吕骞离开,他才步入。 殿内屏退所有宫婢内侍,连承禄亦守在外殿门口。 “陛下,昨夜陆家角门进去一个穿粗布衣裳的男人,属下怕被察觉,便守在府门外,那人约在里头待了半个时辰,随后离开。 属下尾随而去,见他最终去往天香阁,再未出来。” 天香阁是青楼,处在西市之中已有十多年,亦是在官府登记造册的。 宋清又道:“那人叫曹丙,是天香阁打杂的跑腿,平素里也帮阁里姑娘采买胭脂头油,为人油嘴滑舌,没有不认识他的人,故而想深入查他身份,有些难度,因为每日经手见面乃至聊过的人不在少数,而这些人又各无关系。” “天香阁掌柜的是谁?”周瑄叩着书案,慢条斯理在脑中排布开来。 “鸨母尤氏,她手底下有两间青楼,属下一直命人暗中盯梢。” 陆奉御,天香阁,曹丙,黔州,谢宏阔。 周瑄拧着眉,扶额慢慢思索,凭直觉,他以为这其中定有某种不可明说的关联。 入夜,谢瑛伏在案上看书。 周瑄自屏风扯下泥金帔子,给她披在身上,俯下身去,就着她肩膀一同看去,咦了声:“礼部还没收回去族谱?” 谢瑛嗯了声,道:“是我叫他们晚两日来拿,你提过当年崔氏案发也在怀疑的范围,我没有别的思绪,只想看看能不能找出有用的线索。” 如若周瑄有办法,她不至于从族谱入手,想来细查过当年案件,刑部大理寺并未发现端倪,故而此事看似有所着落,实则藏在最深处的黑手一点都没露面,他们不能轻易惊动,线索一旦断裂,再想将阴暗处的人揪出来,怕会更难。 能掌控全局,且筹谋如此宏阔阴谋的人,必定权势滔天。 周瑄亲吻她的眉眼,将人环住后问道:“你准备如何整理族谱名册?” 谢瑛笑,伸手覆在他脸上回吻过去:“我在查族谱中陆姓人士,崔家人员庞杂,族谱之外并有奴仆籍册,里头合起来姓陆的总计三十余人。” 周瑄惊叹,道:“你怎么想到的。” “胡思乱想,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这么猜着来做。”谢瑛誊抄后最后一人名字,随后将这三十人名单交给周瑄。 “剩下的事便得由你帮忙,这三十人在崔家被抄之后,是死是活,卖身何处,希望当真能查到有用线索。” 周瑄扫了眼,道:“那日我与你说过的话,你可考虑好了。” 谢瑛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回头笑着望向他,一字一句,没有半分犹豫:“你曾说我无情没有心,我都记着呢。 我做事有我自己的打算和思量,你喜欢也好,置喙也罢,既已决定同你好好在一起,我便做好同你一起赴死的准备。 你想推我出局,现下已经迟了。 明允,我就是这样的女子,你有你的顾虑,我有我的坚持。 如果你非要让我走,那我便再也不会回头,言出必行。” 字字铿锵,震人心弦。 周瑄忽然想起那日,他冲到云家,将她从床榻上提起。 她也曾为了另外一个男人,宁可吞药去死,也绝不背叛。 心中酸涩。 他几乎下意识脱口问出:“你究竟更喜欢云六郎还是更喜欢我?” 终究没敢问,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更怕破坏这好容易得来的平和安宁。 于是他假装无恙,弯起眉眼朝她笑笑,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伪装的满足,伪装的毫不在乎,伪装的感动。 他只要谢瑛真心,如今也全然不管那真心有几分。 “谢瑛,我不会放你走了。” 汝安侯折返京城,侯府预备办场席面,故而昌河公主明日便得离宫回去。 她喜欢住在公主府,但曾嘉和时常往侯府跑,后来昌河便也跟着搬过去,两人懒得来回折腾,便隔一段时日住在公主府,隔一段时日住在侯府。 她在宫中住了半月多,汝安侯夫人自是不乐意,只昌河公主一人还好,她还带着侯府小郎君,他们的乖孙,半月不见,可是望眼欲穿。 走之前昌河公主又去见了谢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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