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茗走了进来,单膝跪地道:“主子,城门一会儿就开,咱们需要尽快出城,属下伺候您更衣吧。” 陆莹摇头,她擦干眼泪坐了起来,她跟莎草约的是城南见,如今已过去一晚,也不知莎草是不是等了一宿。 陆莹换了身寻常服饰,让落茗烧掉了那身宫女服饰,随即给自己上了个极丑的妆容。 城南有不少客栈,此刻莎草正站在二楼的窗前,她一宿未睡,一直盯着街道上,直到她安排的那辆马车出现在街道上时,她才戴上帷帽,从客栈出来。 她过来时,被落茗拦了一下,陆莹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莎草也乔装打扮了一番,瞧着像个四十出头的妇人,陆莹认出了她,“让她上来。” 莎草一上马车眼眶就红了,她一宿未睡,唯恐主子没逃出来,直到瞧见她的身影,莎草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下一刻,她就发现了不对,“小皇孙呢?” 她这话一出,陆莹的泪猝不及防掉了下来,莎草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她的泪也砸了下来,赶忙捂住了唇,才没哭出声。 两人的情绪半晌才平复下来,莎草道:“奴婢买了八个打手,两个女护卫,这十人几天前已陆续出了京城,卖身契在里面。” 莎草交给她一个包裹,蒙汗药、软骨散、鹤顶红等毒药也在包裹里,每一种毒药上面都贴着名字,怕陆莹不认识这些毒,莎草还写了一封信,特意介绍了一番。 她道:“奴婢知道,主子想让奴婢死遁,是怕奴婢万一遇到危险,可奴婢这会儿若是跟着您离开,只怕会惹人怀疑,所以奴婢自作主张没有死遁,主子和护卫们离京吧,原本奴婢想晚个一年再去寻您,如今小皇孙既然没能带出来,奴婢就替您入宫照顾小皇孙,您安心离开就是。” 一想起安安,陆莹心口就疼得厉害,她抱着莎草又哭了一会儿,几乎哭得断气,半晌才道:“你别入宫,万一被太子发现异常,只怕性命不保,你就安心待在府里即可,别忘记暗示父母我没事,让他们保重身体,是我不孝,只能晚几年再见他们。” 莎草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语气坚定又温柔,“主子别怕,奴婢会照顾好他们,城门已开,主子快走吧。” 她说完,又抱了陆莹一下,就义无反顾地下了马车。 陆莹伸手捂住了脸,怕再哭下去,会哭花脸上的妆容,她才硬是忍住眼泪,因为有皇上给的路引,出城很是顺利,陆莹又掀开帘子,望了一眼城内,这次没能忍住,失声哭了起来。 陆莹被害的消息,也传回了武安侯府,不仅章氏晕厥了过去,老太太也一下子晕了过去。 皇上驾崩后,太子便是新帝,陆莹也会被封为皇后,老太太这段时间,一直与有荣焉,只觉得祖坟冒了青烟,谁料陆莹尚未成为皇后,竟直接成了一把枯骨,还没她这个老太太能熬! 章氏醒来后,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一个多月前,还见着她,当时她还孩子似的,在她怀里赖了许久,怎么说没就没了? 章氏不敢信。 她边哭,边狠狠捶了捶自己的胸膛,悔恨道:“都怪我!都怪我,明明知道宫里是吃人的地方,竟没拼死拦着她!” 陆父心中也不好受,眼泪也淌了下来,见章氏拼命在打自己,他才一把拦住她,章氏埋在他怀中哭得几乎难以自控。 莎草也跟着掉眼泪,人多眼杂,她没来得及告诉章氏。 女儿已殁,当父母的可入宫送她一程,章氏和陆父相携着起身时,莎草哭着恳求了一番,让章氏和陆父带上了她。 她一向忠心,清楚她是想送女儿一程,章氏红着双眼,点了点头,三人入宫后,陆莹已被人抬去了崇仁殿。 宋公公已让人设了灵堂,此刻,她的尸体尚躺在担架上,刚刚还有侍卫过来询问,可需要验尸。 不等宋公公开口,赵公公就斥责了一番,“太子妃身份尊贵,尸体已然被烧焦,岂可再动她遗体?难道让她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吗?” 宋公公也摆了摆手,让侍卫退了下去。 章氏等人来到崇仁殿后,又失声痛哭了起来,章氏和莎草一左一右搂住了她的尸体,哭声几乎响彻整个东宫。 不仅她们在哭,安安醒来后,没有找到陆莹也在哭,平日都是陆莹带他,安安只认她身上的味道,他哭得小脸通红,奶也不肯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两位奶娘听了都忍不住跟着掉眼泪,她们虽听不懂官话,已猜到是陆莹出了事。陆莹性子温和,每次瞧见她们脸上都染着笑,从未因为她们是奶娘就轻视她们。 安安哭得最是可怜,因没有喝奶,哭声都有些虚弱。 太子回来时,率先听见的就是众人的哭声,他心中一阵发紧,喉结也滚动了几下,竟是不敢去看她,他至今无法接受她不在的事实。 他转身入了偏殿,将安安抱到了怀中,小家伙嗓子都哭哑了,再哭起来,跟小猫儿崽子似的,可怜巴巴的,直到哭累了,才在沈翌怀中睡去。 刘凌则直到夜晚才回府,天色浓如墨,四周一片寂静,他回府后,就直接去了刘婉晴的住处。 他过来时,刘婉晴尚未歇下,室内亮着灯,她清楚兄长会来寻她,一直在琴房待着,他大步进来时,刘婉晴正在灯下抚琴。 她神色平静,柔美的五官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很是冷静。 刘凌则本就满腔怒火,瞧见她平静沉着的模样,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蹿得更高了。 他一向俊朗的脸沉得能滴出水来,出声屏退了小厮和丫鬟,“都滚出去,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丫鬟小厮皆被他吓了一跳,他对这个妹妹一向是当眼珠子护着,不管在外面受了什么气,到了刘婉晴跟前都笑呵呵的,刘婉晴身边的丫鬟还是首次瞧见他怒火中烧的模样,一个个皆呆住了。 刘婉晴弹完最后一个音,才道:“你们都退下吧。” 室内仅剩两人后,刘凌则才朝她逼近了些,呵斥道:“你疯了不成!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刘婉晴不紧不慢地摘下了护甲,“我什么都不曾做过,之前不过是求哥哥帮一个小宫女的忙而已,哥哥还拒绝了我。” 她之前就是拿小宫女糊弄的刘凌则,说这位宫女曾有恩于她,她如今与侍卫私通,生了个孩子,孩子已然在东宫藏了近四个月,怕人发现孩子的存在,她甚至不惜毒哑了他,前几日却险些被人发现孩子的存在。 宫女与侍卫私通,乃死罪,若让人得知她擅自生子,孩子也必死无疑,刘凌则抵不住她的苦苦哀求,才答应她的要求,悄悄将尸体运了进去,又送这宫女出了宫。因为她口中的孩子已四个月大,他才没往太子妃身上联想。 谁料竟被她骗的团团转。 刘凌则气得胸膛都在上下起伏,听到她的话,才恢复一点理智,隔墙有耳,他确实不该这般质问出声。 刘凌则一拳砸在了书案上,才压低声音咬牙道:“你可知若是事情败露,整个刘府都要为你担责?” 刘婉晴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哥,就算事情败露,你也不曾做过什么,只是巡逻时有所懈怠,放出个宫女,最重的惩罚不过降职,父亲更是一无所知。” “你!”刘凌则万没料到,她胆子竟如此大,他深深吸了口气,头一次发现,这个妹妹竟是胆大妄为到令他有些心悸。 他怒瞪她半晌,才咬牙道:“父亲确实一无所知,就算你爱慕太子,也该理智一些,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既敢这般行事,就别怪我告诉父亲。” 刘婉晴直到此刻,才红了眼眶,“二哥不疼妹妹了吗?” 刘凌则呼吸一窒。 刘婉晴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她压低声音,喃喃道:“我自知不该蒙骗二哥,可我有什么法子?没人理解我的痛苦,二哥若想逼死妹妹,就尽管禀告父亲吧,反正妹妹早就活够了。” 刘凌则抿唇不语,半晌才拂袖离开,他自然没去禀告父亲,反倒将自己气得不行,一想到她的胆大包天,就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来,甚至想到了干脆辞官归隐,趁太子尚未发现前,远走高飞,又怕自己的辞官会打草惊蛇。 反观刘婉晴再冷静不过,太子妃已殁的消息已然昭告天下,陆莹只能逃得远远的,就算无法对她下手,她也已经离开,想必用不了多久,太子就会忘记她。 她只需沉得住气,想必等孝期一过,大臣们就会要求太子选秀,立后。 刘凌则一离开,她就拿帕子擦干了眼泪,甚至有闲情逸致又弹了一首曲子。原本赵公公出现时,她还怕赵公公会将陆莹抓回宫,谁料,他竟只带走了小皇孙。 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她能顺利嫁给沈翌,她相信以她的手段,定能笼络住他的心,一个没有母亲庇护的小皇孙,根本不足为惧。 章氏和陆父没有回府,第二日陆璇和陆琼等人也入了宫。 安安仍旧一直哭,哭累了,才会睡会儿,醒来后,又会继续哭,根本不肯喝奶,谁哄都没用,最后还是莎草想了法子,从府里寻来了陆莹的旧衣服,让奶娘沐浴时,用了陆莹常用的花瓣,随后又抹了陆莹惯用的香膏。 几番折腾下来,安安才总算肯喝奶。 第三日,章氏亲手给陆莹换上了寿衣,直到将陆莹放入棺材中,沈翌都没敢瞧她一眼,他异常沉默,薄唇紧抿成一条线,周身没有一丝活气,烧焦的脸也异常恐怖,都没人敢直视他的脸。 陆莹被葬在了皇陵里,她是太子正妻,按制度追封了皇后,沈翌一个人在她墓碑前待了许久,他眼眶发红,手指轻颤,半晌摸了摸墓碑上的字。 他回到东宫时,莎草尚在。 她已得知了赵公公都说过什么,怕太子日后万一迁怒武安侯府,她冲太子磕了个头,红着眼眶道:“奴婢有一事要禀告给太子。” 她哭着道:“太子妃爱慕您多年,因爱而不得,孕期时常失眠,木槿一死,她才彻底承受不住,望太子勿要怪罪太子妃……” 沈翌瞳孔一缩,“爱慕多年?” 莎草哭得双眸通红,一想到陆莹所受的委屈,几乎泣不成声,“是,主子早就爱慕你,因您的救命之恩,她一直记得您,在护国寺,她甘愿未婚失贞,不止是为了报恩,更是因为仰慕您。”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掀开盖头时,她羞赧的双眸,他手指轻颤,呼吸不由一窒,直到这一刻,方才体会到何为锥心之痛。
第53章 扬州 沈翌像一座石雕, 在院中站了许久,脑海中闪过一幕又一幕两人的相处,成亲后她一直安安静静的,从不会招他厌烦, 哪怕认定她心思深沉, 实际上沈翌并不厌恶她这个人。 不知何时,他的情绪总因她波动, 他厌恶失去掌控的感觉, 才一度冷着她,他从未料到,他的冷淡以待给她带去了伤害, 更没料到, 她竟当真爱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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