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所在的水泽旁,闻朔刚刚从水底浮了上来。 这水泽范围虽广,但是却没有多深,中央最深处,也不超过一丈。 闻朔刚才带着询意跳下水,没多久就下到了水底。方才第一尊护剑童子像已动,水底的泥沙间露出了另一尊石像的轮廓,水底的沙子有细微的流动,搅起水底小小的漩涡,显然在这水泽之下还有另外一个空间。 闻朔眼前一亮,朝着石像所在的方向游去。不废什么力气便将那尊石像从泥沙间刨了出来。他取下腰间的询意,小心翼翼地放入童子手中。随即迅速上浮,可等他半个身子上了岸,水面竟仍是风平浪静,水泽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波动。 为何会是如此? 青衣老者站在岸边,看着他又取回剑,浑身是水的游了回来,听他将水底的情况说了一遍,很快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是水。” 百年前此处并非一片大泽,而是一处山林。可是随着几次地动,山里许多地形都发生了变化,百年时间沧海桑田,这儿也渐渐变成了一片水泽,连带着地宫前的护剑小童也都沉入了地底。 当年设计地宫机关的工匠以闻道与询意两把剑作为地宫的钥匙,设计了地宫大门的开关。护剑童子连通着地底的宫殿,工匠多半是计算过两把剑的重量,只有恰好重量的玄铁同时放入石像手中,地宫大门才会打开。 可是随着另一尊童子像沉入水底,此时即便将剑再放入石像手中,受水流影响,也无法再打开地宫的大门了。 闻朔没想到他们花了这么多时间好不容易找到地宫的入口,结果竟是这样,实在是天意弄人。 二人静静站了片刻,老人神情也难掩失望,他过了许久才又开口道:“事已至此,你且先去悬湖上游看看情况,下游百姓撤离也要时间,湖堤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闻朔知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尽早解决上游的悬湖,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正要朝山上走去,却忽然感到山林剧烈地摇晃起来。 二人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紧接着便听远处山谷发出一声巨响,像有什么东西从远处飞奔而来。 没人想到这种时候,悬湖的湖口竟然决堤,而他们原先唯一寄了希望的地宫大门却并未如期打开。 那一瞬间,绝望铺天盖地地袭来,难道是山神当真已经遗弃了他的子民,要眼看着他们死在这场山洪里吗?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水泽中央却突然起了旋涡,且短短一会儿的功夫,旋涡越来越大,像是水底因为这场地动打开了一个口子。 随着地面上的水流渗入地底,渐渐水底的石像重新浮出了水面。 闻朔眼前一亮,立即飞身朝着石像掠去,将询意重新放回了石像手中。这一回,脚下的土地抖动,如同一只巨兽缓缓张开了血盆大口。
第122章 满别情 随着两柄剑触发了地宫的机关, 水泽里的水迅速下渗,转眼间,便露出了裸露的土层。水泽下方地宫的入口大开, 形成了一道巨大的裂缝,脚底是笔直向下的台阶, 通往不知何处的黑暗。 可是远处山洪的咆哮声由远及近, 转眼间似乎就已到了眼前。 等地宫大门完全打开之后, 青衣老者抬手将两尊护剑童子手中的长剑用衣袍凌空卷起, 朝一旁的闻朔扔去,高声喝道:“快走!” 闻朔还未反应过来, 下意识接住了手里的两柄剑, 紧接着便叫这股隔空而来的掌风一下子推出了几丈远。 两尊护剑童子失去了手里的剑, 地宫的石门又开始缓缓朝着中间合上。 石门旁的老人抬起手臂, 衣袍一甩便卷起附近一棵倒地的大树,将那粗壮的树干卡在了缓缓合上的石门中央。 两道厚重的石门停了下来, 树干在石门的挤压下发出轻微的折断声,显然只凭着它并不足以阻止地宫机关的运行。 闻朔被老者一掌推到远处, 转头便看见了这一幕,他心中一沉, 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打算。 山洪不久就会淹过这儿, 等两尊石像重新被大水淹没,那么到时地宫的大门也会重新合上, 他要赶在那之前, 彻底毁掉这一道石门。 闻朔心中一紧, 不管不顾地就要冲上前去:“师父!” “站住!”山主一声怒喝, “你想要闻道和询意与你一块陪葬吗!” 脚下的地面不断摇晃, 山洪的咆哮震耳欲聋, 几丈之外,若非高声呼喝,几乎已经难以听见人声。闻朔心知危险,却也不能眼看着他就这样送死,依旧想要上前阻止,可是脚下地动不止,两旁的山坡接连滚落的碎石和横七竖八倒下的树木不但封锁住他的去路,甚至还将他推得更远。 凡为兰泽山主者,必要无情无爱,无牵无挂,无师无友,方得一颗不悲不喜、不惊不辱、不移不转之心。 青衣老者站在水泽中央,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想起了自己的师父教给他的话:“放下小不忍,方得大慈悲,你要守的从来不是小山城,而是整个兰泽山。” 于是他也用同样的方法教给他自己的徒弟。金九宵聪慧却自私、秦芜冷静却不够坚毅、封鸣有野心但也偏执,四人之中最合适接过山主之位的便是大弟子闻朔,可他也有缺点——感情用事、不够狠心。 所以他逼着闻朔杀了金九宵,又坐看秦芜服下思乡之后入山。对外他对闻朔之死讳莫如深,对内只同封鸣故意透露了云落崖的些许真相,在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心中种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叫他以为当年闻朔被迫跳崖,秦芜愧疚入山全是因为那些中原的江湖门派。 这一切原本都在他的计划中,可是几年后秦芜在山中生子。得知这个消息后,他惊怒交加,同时也意识到,他手中又多了一份叫闻朔自愿回山的筹码。 于是他故意放秦蔓离山将这个孩子带出兰泽,因为他知道,以闻朔的性子必定不会对这个孩子坐视不理。只要他不能眼看着这个孩子夭折于襁褓之中,那他就终有一天要回到兰泽,向自己承认当年叛出师门的过错。 许多年来,他始终认为闻朔身上最大的软肋便是太过心慈手软,却也不断利用着这一点,逼迫他重新回到山中,心甘情愿地接过自己手里的一切。 只是这一次,闻朔比他预料中要坚持得更久。 再过几年,封鸣离开了兰泽,他想必很快就会在江湖上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浪,闻朔只要活在这世上,必然不会眼看着这一切继续发生。事情也的确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一年后,江湖中便失去了封鸣的消息,可闻朔依旧没有回来。 老人一年年的老去,山中有了许多变化,却也似乎仍是一成不变。秦蔓接过了朱雀使的位置,宗昭也通过了玄武部的选拔,只有青龙主的位置始终空缺,闻朔当年的背叛几乎成为了他的一块心病,这场师徒间旷日持久的对峙终于即将分出胜负。 闻朔还是回来了。 二十多年前金九宵在险境中替他挡了一剑,能叫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将人一同带出修罗殿;二十年前秦芜为了他无奈入山成为山中神女,能叫他抛弃妻儿自困沂山养大了师妹的骨肉。 所以还是那句话,老人冷笑着心想:人要没有软肋才不至于叫人拿捏。 闻朔算准了在他心中兰泽高于一切,借着这个时机要他传功救下闻玉;他也算准了闻朔,过了今日,从今往后只能心甘情愿留在兰泽。 他们师徒两个一生情如父子,却也彼此提防算计,最后到底还是他这个当师父的棋高一着。 老人站在地宫的入口前,看向红了眼想在这山林震荡中想尽办法要冲过来拉住他的弟子。他的师父曾教他无情方得大慈悲,他的弟子却用一生都在与他争辩,有情才肯抛死生。 到如今,也不知道究竟谁对谁错了。 远处的白浪已经近在眼前,闻朔无能为力地看着地宫前那道青衣身影挺直了佝偻的背脊,如同一棵扎根于这山间百年的树,任凭地动山摇也不能将其折腰。 “丘山陷、万川归,大泽空,方得千秋定。”那已然衰老的声音在这震耳欲聋的山林中响起,几乎盖过了山洪的咆哮声,“为师如今教你这最后的一招‘大泽空’,你可得看好了!” 那道青衣身影说完这话,随即脚尖轻点,在地上划开一道弧线,凌空一跃,衣袍在这林中翻舞滚动,搅起这林间的风,掀起这脚下的浪,地上未干的水洼荡开层层的波纹,在他落下那一瞬间,溅起无数点水珠。那水珠高低错落地悬于半空,他汇聚起身上最后的一点内力,在油尽灯枯的生命里,烧起最后一点火星,紧接着一阵铺天盖地的威压如黑云压城一般,几乎瞬间叫这方圆间所有草木齐齐伏身陷入地下,便是不远处的闻朔,也叫这竭尽全力的一招,被逼的又不得不退开了几丈,只感觉头晕眼花,耳鸣不绝。 老者从半空中落地时,一脚踩在那石门间的巨木上,两旁厚厚的石门瞬间爬满了裂痕,在这地动之中,顷刻间就碎成了几块,轻轻一碰便纷纷掉进了地洞中,而那根老树的树干,更是转眼就化为了齑粉,只剩下空中扬起的木屑。 就在石门碎裂的瞬间,几人高的巨浪冲下山坡,眨眼冲刷过地宫的入口。闻朔握着手里的剑,木然地站在坡上,看着湖水吞噬了眼前的一切,泥沙、树木、滚石……还有那道消失于白浪中的青衣人影。 瞬间而下的水流继续朝着山下涌去,一大部分流入了地底的宫殿。水流比闻朔预期中要小上许多,按照上游悬湖的水量,应当远远不止如此声势。 闻朔爬上山坡,看见远处北面的山间出现了一条河流,原本藏在青山绿树间的山神殿已经再难看见那高耸的屋檐。 他站在山坡上,望着脚下的青山,地动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鸟儿会找到新的树枝做窝,野兽也会再找到新的洞穴冬眠,可是那些被埋葬在这座山里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爹!” 远处有山谷的回声传得很远。 闻朔循着声音抬头,远远便看见了站在远处山头上的一双身影。 一身杏色衣衫的女子将双手拢在唇边,借着内力高声呼喊着他的名字,见他抬头,站在原地冲他扬起手臂用力挥舞起来。卫嘉玉站在她身后倒要显得稳重许多,虽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不过显然也是安然无恙。 闻朔笑起来,他回头看向远处的山城。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山中有人来了又去,就如这世间的别离。或许总有一日,也能等到春风再吹的那一天,青草常绿,故人重逢。 作者有话说: 故事到这里其实该讲的都将讲完了,明天兰泽再有一章收收尾就正文完结。可能要晚上才更新,大家明晚来吧。
第123章 回故乡 山中的这场地动并未对悬城造成太大的影响, 悬湖倾泻的山洪也因为大半都流入了地宫,因此只冲毁了小部分的山城主殿。这之后,城中百废待兴, 闻朔这段时间带人在城中帮忙,几乎忙得不见人影, 小山城中的其余杂事便一应扔给了秦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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