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嘉玉反问道:“既然她用这铁链也能伤人,那这镣铐戴与不戴又有什么区别?” 他这话虽没别的意思,但在严兴听来浑像是说他们自己无能,他一张嘴张了半晌,最后怒气冲冲地一甩衣袖,便从屋里快步冲了出去。 祁元青与葛旭倒是不在意,反正如今人既然已经交给了卫嘉玉,出什么事情自有他来负责,百丈院也乐意做这个顺水人情。 等百丈院的人都退出屋子,闻玉拿钥匙解下镣铐,这才慢吞吞地说:“没想到你这么会骗人。你为什么会来?” “沂山临别前,我同雪云大师约好,无论你出了何事,他都可以第一时间找我。我在金陵听说了无妄寺出事的消息,这才特意赶来。”卫嘉玉问,“你不高兴?” 闻玉看他一眼,嘴硬道:“我高兴什么?” 卫嘉玉露出些笑意,对她这话并不在意:“听说你来这儿之后,一直都在后山,不如我带你去这寺里走走。” · 无妄寺是江南第一古刹,上一任住持尘一法师曾在前朝兵乱之时,开寺门接纳城中流民,又组织众人抵抗破城敌军。叛乱平息之后,当地百姓感念住持,又一同捐钱捐物重新修缮了无妄寺。之后圣上听闻此事,也大为嘉许,亲笔题字命人送到寺中,叫无妄寺一时之间名声大噪。后来尘一法师的弟子雪月和尚出海寻求佛法,带回近百部经书,放入护文塔内,无妄寺的声望也因此达到了顶峰。 如今距离雪月和尚出海已有十多年了,尘一法师也早已圆寂,但提起无妄寺,依旧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闻玉几个月前来到无妄寺,但除了第一回 到寺里时是从山门进来的,之后为了避嫌,就很少在前寺走动,这次跟着卫嘉玉才发现这无妄寺实在比自己想象中要大得多。 卫嘉玉实则也是第一次来,二人走在松间小路上,遇见些石碑石刻他总要停下来看上一时片刻,再接着往前走。那石刻上的字体与书上的不太一样,闻玉跟着看了两眼便失了兴趣,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耐着性子等他。 “那上头写着什么?”不知第几次在一块石碑前停住脚步,闻玉终于不耐烦地问道。 “尘一法师圆寂处。”说这话时,二人正站在寺中后山的一处小山包上,山包光秃秃的,顶上只有一棵歪脖子树。不过此处视野很好,从这儿放眼望去能将整个无妄寺尽收眼底。 卫嘉玉看着石头上的碑文缓缓道:“尘一法师年轻时曾四处游历,最后于云破崖悟道,自创排云掌法。此后他回到江南,出任无妄寺住持,不少僧人来到寺中想要与他辩经,但听过尘一法师讲经之后无不拜服。传闻曾有江湖恶徒听说排云掌的威名,千里迢迢来到无妄寺的山脚下冲着山门叫嚣三日,要尘一法师与他一战。山门三日未开,但到了第四日,法师还是答应了他的邀战。” “结果如何?”提到比武,身旁的人果然有了反应。 “法师赢了。” “哦——”这结果倒是不算意外。 “不过那恶徒并不服气,提出一年后再比一次。尘一法师答应了他。一年后,那人如约而至,再比,再败。那人犹不服,又提出第三回 比试,还是定在一年后,法师依然答应了他。这样比了六回,一共六年时间,那人每过一年都要上山一次,却始终不敌。” “他倒是执着。”闻玉评价道,“你既然说比了六回,第七回 可是赢了?” “还是输。” “那他是放弃了?” 卫嘉玉摇摇头,转身朝着山下走去。闻玉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听他说:“到第六次,他已认清了自己武学有限,或许终其一生不是尘一法师的对手。但是大师听他说完这话之后,反过来安慰他,劝他不要放弃习武,只要他愿意,一年后自己仍会同他切磋武艺。那人听后十分感动,于是便在寺中住了下来,潜心修行。天长日久,渐有所悟。到第七次比武之日,他放下随身的刀剑,遁入佛门,拜尘一法师为师。” 二人并肩往山上走,闻玉轻嗤一声:“你说他先前是个恶徒,之前必然是做过恶事了?他后来出家,先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吗?” “佛家讲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人出家之后,洗心革面,又做了许多善事,功过相抵,大约也算是一笔勾销了。” 闻玉对此不以为然,不过也并不与他争辩,只随口问道:“这人还在这寺里?” “此人你也认得。” “是谁?” “正是雪云大师。” 闻玉下山的脚步一顿,卫嘉玉也停了下来,又继续说道:“尘一法师收过许多弟子,其中最出色的是云心月信四位,而这四人中,其中三人你应当都已经见过。” “四位弟子性情迥异,各有特点。大弟子雪云武艺高超,是排云掌的传人;二弟子雪心精通药理,时常下山医治穷人;三弟子雪月最为聪慧,精通佛法最得法师喜爱;四弟子雪信年纪最小,很早就帮着住持处理寺中杂务,接物待人很有一套自己的方法,尘一法师圆寂之后,他便接过了住持的位置。” 闻玉跟在他身后一路沉默不语,二人经过一段陡坡,视野忽然开阔起来。面对着出现在眼前的朱红小门,她才意识到卫嘉玉不知何时竟一路带她走到了后山的护心堂。 护心堂古朴素雅,院中并排放着十几个木架,上面放着晒箕,里头是雪心大师采来的药材。但那是曾经的护心堂了,半个月前冲破夜空的大火仿佛又重新浮现在了眼前,闻玉站在原地,怔忪着看他上前推开木门,门后不远处的高台上已叫大火烧成一片废墟,断壁残垣显得破败不堪。 高台下青石铺成的地面上还有隐隐的暗红色血迹,隔了这么多天,好似还能闻见那天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那味道勾起了她许多不好的回忆,叫人作呕。 卫嘉玉跨过门槛,直直朝着高台走去。他身穿白衣,宽大的衣袍在风中猎猎而动。透过他高瘦的背影,闻玉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另一个穿着僧袍的人影。 夜色中,女子站在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中间,披发拂面拄剑而立。护文塔外的广场上,石板缝里都铺满鲜血,她手中一柄长剑通体乌黑立于尸山血海之间,剑上还有鲜血蜿蜒而下,渗入地底。在一地的血色和漫天火光中,修罗地狱也不过如此。 外院僧众合力撞开寺门,推门而入时最先看见的就是位于一地尸体中间的女子。在身后的熊熊烈火之中,女子抬头露出一双叫血染红的眼睛,脸上还有血痕未干,面对着院门外突然闯入的众人,她脸上神色凶性未退,竟是骇得门外无一人敢上前半步。 众人身后雪信拨开人群,他宽大的长袍一路染上鲜血,终于走到女子身旁的时候,女子像是渐渐恢复了神志,目光逐渐清明。她浑身上下像是叫人抽光了力气,膝盖一软再站不住,终于拄着长剑缓缓半跪在地上。 卫嘉玉站在那天雪信停下来的位置上,半俯下身,伸出手指拂过地面。闻玉看着他的背影,如同看见他穿过那晚的尸山血海,走到她面前,终于赶在她倒下之前伸手接住了她委顿的身形。 刺眼的太阳光下,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21章 百丈院 闻玉当初跟着雪云大师离开沂山,一路来到姑苏。路上曾有过一次毒发的经历,那是她离开沂山后第一次在完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毒发,等她再醒过来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闻朔离开前留给雪云一个小瓷瓶,他似乎一早预料到闻玉会选择离山,因此提前给她留下两颗解毒丸。雪云在她毒发时令她服下了半颗,随后又替她灌输真气,就这样等她两天之后转醒,只感觉体内真气空空如也,几日之后才渐渐恢复内力。 来到无妄寺后,闻玉住在了护心堂。雪心大师潜心研究世间各种奇毒,却也找不到有关思乡的解毒之法。之后他翻阅医经,终于在书中发现确实有一种药能令习武者的内力得到极大的提升。但是,急功近利终究不是正途,这药也会使服药者遭到内力反噬,若没有办法定期服用解药,很容易最后走火入魔筋脉逆行而死。 早些年,闻玉从来没有毒发,一是因为沂山的气候环境,二是因为有人替她封住了气海。但天坑下同封鸣对掌之后,她体内真气流窜,原先的那股真气已压不住思乡的毒,那之后,她又离开沂山到了姑苏,这才导致她半路毒发。 好在她体内毒性不深,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半颗解药的缘故,加之雪心大师之后又想了许多法子试着帮她解毒,闻玉在无妄寺住了近三个月,果真再也没有毒发。 半个月前,雪心想出了一个解毒之法,他想用银针封住筋脉,再散去她体内作乱的那股真气。这方法风险很大,也不知是否有效,但思乡之毒犹如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闻玉再三考虑之后还是决心试上一试。 “因为发生意外,因此那天晚上护心堂没有其他人,只有雪云大师坚持要在一旁护法。不过那天他有事耽搁了一会儿,雪心大师就先让我服下了事先准备的汤药,我喝完后不久就神智昏沉睡了过去,等一觉睡醒,就看见屋里浓烟滚滚,是雪心大师叫醒了我,他受了重伤,拼着最后一口气将我带出了起火的屋子…… “那之后发生的事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我清醒过来时眼前就是满院的尸体,雪云大师也已经圆寂。再然后,雪信住持就带着其他人赶到了。” 她说完之后,沉默半晌,显然自己也觉得此事自己嫌疑最大:“你真的能在千佛灯会前查清楚这件事情?” “不知道,”卫嘉玉坦诚道,“但我会尽力一试。” 此时二人正在护心堂偏房里,正堂已叫大火烧毁,临近的偏房有几间保留了下来。这几日寺中弟子还在清理废墟,看看能从大火里留下什么,捡出来的东西就都放到了这屋里。架子上放着几本已被烧得残破不全的药理典籍,还有几个没摔坏的茶具、瓷瓶、药杵等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卫嘉玉询问护心堂里的僧人:“后来可有查清因何起火?” 僧人答道:“窗下的油灯倒了,大火应当是从那儿烧起来的。” “好好的油灯怎么会倒?” “这……兴许是没有关窗,叫风吹倒了吧。” 卫嘉玉没有说话,他从架子上捡起一个铜锁,那也是从护心堂的废墟里捡出来的,上头还沾着烟灰,不仔细看几乎都看不出形状来。他拿手指摩挲几下孔眼,拈下一点烟灰,黄铜上还有些暗沉擦拭不去,凑到鼻尖下一闻有股铁锈的气味。 二人在护心堂附近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于是又往山下走。 闻玉问:“你接下去要做什么?” “先回去看看那晚的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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