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在院里帮着李嬷嬷一块晾衣服,一边听她絮叨:“……你不用每次都带这么多旧衣物过来,孩子们衣服都够穿,我看那些料子分明还很新。” “我正好也准备裁两身新的。” 李嬷嬷听了这才开心一些:“新的好,裁两身鲜艳点儿的,哪有小姑娘穿得像你这么素净的。”李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注意到她今日头上戴了新的珠花,不由得眼前一亮,“这么久了,倒是头一回见你戴这些,可是有什么喜事?” 姜蘅叫她问得脸上一红:“没有。” 李嬷嬷是过来人了,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好好好,没有就没有吧。但要我说呀,姜姑娘你可得将眼睛擦得亮一些,得找个配得上你的。” 姜蘅听见这话,却微微垂下眼:“真的没有,就是有,那也是我配不上他。” “什么叫配不上,”李嬷嬷听了这话可不高兴,“你是嬷嬷见过最心善的姑娘了,哪家娶了你,那是哪家的福气,全天下没有你配不上的。” 姜蘅抿唇一笑,她将手上的衣服晾好了,一转身余光瞥门口有个身影,她朝门外看去,不由吃了一惊,差点没拿住手里的木盆子。那人也瞧见了她,也像愣了一愣,不过倒是没有她这般失态,反倒同她颔首打了个招呼:“姜师妹。” 卫嘉玉头一回来这育婴堂,听说他是雪云大师的朋友,李嬷嬷便领着他在这育婴堂里走了一圈。这儿地方不大,前前后后几间屋子,一转眼也就走完了。 路上卫嘉玉问了几句和雪云大师有关的事情,李嬷嬷回忆着那天最后一次见到雪云的情景,叹了口气:“上一次见到雪云大师,他还好好的,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那一阵四娘染了风寒,雪心大师开的药已吃完了,他去探望了她,又说等回去寺里,会叫人再送药来。” “走的时候可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李嬷嬷回忆道,“他那天晚上本来像是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临走前我把先前寺里不小心送错的药交给他,托他一块带回去,所以他没坐一会儿就走了。” “送错的药?” “送药的师父多送了一包药,我看和四娘平日里喝的不一样,想着应当是混在里头放错了,就托雪云大师带了回去。” 既然如此雪云回寺时手里应该是提了一包药的,但他回到无妄寺,没人提到他手中提着药的事情,那包药叫他放在了哪儿?他到了之后并没有直接去护心堂,而是先去了别处? 卫嘉玉谢过老嬷嬷,又从后面绕回了堂前,发现姜蘅还在,只不过看样子有些心不在焉,见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廊下,又如惊弓之鸟一般瞬间绷直了背,略显局促地站起来:“师兄……”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师妹每次见他目光总有些躲闪,像是十分怕他。卫嘉玉在心中默默反省了一下,可他既想不起自己何时帮过她,也不记得自己是不是何时责骂过她。他尽量用一种十分温和的声音同她说:“先前闻玉的事情还没谢过姜师妹。” 姜蘅听了只端正着神情摇了摇头,并不应声。 卫嘉玉无奈,又问:“闻玉上回毒发醒来忘了一些事情,依师妹看,可有什么法子能让她想起来?” 提到解毒,姜蘅的神情又有些不一样了,她像是迅速从一个内向师妹变成了一个经验老到的大夫,沉吟片刻后回答道:“如果是短暂的想不起一些事情,很难确定病因。或许是受到刺激,又或许是伤到了头。有些人或许时间长了自然就会想起来,有些人或许再经历一次当时的事情就会想起来,还是要看具体的情况。” 卫嘉玉听完这话若有所思,随即想到什么,又道:“我还有件事情想请师妹帮忙。” 姜蘅叫他这样认真地看着,不由得有些紧张:“师兄请说。” 卫嘉玉莞尔而笑:“闻玉怕苦,师妹可有法子将她现在所服的汤药制成药丸方便服下。” 姜蘅头一回见他对自己笑,心跳漏了一怕,有一瞬间的失神。等醒过神来,又有些慌乱地转开眼,也不知自己答了个什么,脑子里昏昏沉沉的,随即便听他说:“那就多谢师妹了。” 等卫嘉玉回到寺里,闻玉已经坐在他的屋子里等他。他一进门就瞧见桌上摆满了各色点心,叫他进门的脚步都不由得顿了顿。他看了眼糕点盒子上茶楼的名字:“可是见到南宫公子了?” “见着了。”闻玉这会儿还是觉得纳闷,“你怎么知道祁元青会带他来找我?” 卫嘉玉看了她一眼,见她对南宫仰的心思一无所知,也不知该不该替南宫仰叹气。不过他也没有成人之美的意思,于是只说:“南宫仰心性纯直,我猜护心堂起火那晚事有蹊跷,护文塔那边必然不可能毫无动静,这回出事只有你独自面对百丈院问询,他心中过意不去,必然会来见你。” 闻玉勉强接受了他这番解释,将今天茶楼里南宫仰对自己说的话又尽数与他说了一遍。 卫嘉玉听后默不作声,也不知在想什么。闻玉等了半晌不见他说话,便反过来问:“你今天又去了哪儿?” “去了育婴堂,”坐在对面的男子回过神,“还遇见了姜师妹。” 闻玉这会儿听见姜蘅,只能想到今日还没喝药,一时间连手里的桂花糕都显得不那么甜了。卫嘉玉见她这模样,心中好笑。找姜蘅制药的事情他原本不打算这么快告诉她的,但这会儿见她神情还是忍不住将此事透露出来。 闻玉一听果然精神一振,卫嘉玉又开口道:“不过能不能做成药丸还不一定,姜师妹也只说尽力一试罢了。” “姜姑娘说尽力一试那肯定是会尽力做出来的。” 卫嘉玉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信心,不过也不忍心浇她冷水:“姜师妹这次为你确实苦心竭力。” 闻玉听了掀起眼皮默默无言地瞥他一眼,在心里替姜蘅叹了口气。卫嘉玉看出她心中腹诽:“我说得不对?” “你这么聪明,你说是就是吧。”
第27章 伽蓝殿 葛旭那日听从卫嘉玉的建议, 回去调查了一番无妄寺上下是否有身上有瘀伤的可疑人员,忙活了两三天,可惜一无所获。好在大约是那天闹出的动静太大, 护文塔这两日倒是又太平了些,葛旭最近吃斋念佛就盼着这么太太平平过了千佛灯会。 卫嘉玉从育婴堂回来, 又开始调查雪云回寺后究竟去了哪儿, 最后果真问着了。有个负责在前院洒扫的僧人, 那天曾在伽蓝殿捡到过一包药, 想必就是雪云大师落下的那包。 伽蓝殿在前寺,是除三大殿外最大的一座偏殿。和其他偏殿不同, 这里并未供奉佛像, 四面墙上挂的都是寺里历代法师的画像。无妄寺建寺一百七十三年, 殿内供奉着四十五位法师像, 都是历任主持和有大功绩的法师。此处除了挂着这些画像之外,还有记载了每位法师生前的功绩簿, 以及他们留下的一些东西。每幅画像下面都摆了一张小案,案前供着香花。因此此处没有僧人看管, 平日里除了给殿内换水,很少会有人来。 闻玉与卫嘉玉在大殿走了一圈, 并未发现有什么特别的。这殿内画像上的僧人她多数都不认得, 除了一位——大殿尽头最末一幅画像,画上僧人肩上背着一筐药草, 正是雪心。和殿内其他画像不同, 这幅画还很新, 显然是最近才新挂上去的, 而在雪心大师的画旁, 挂着的则是尘一法师的画像。 闻玉不由想起护文塔上那幅画来。 “你在找什么?”卫嘉玉问道。 “云心月信四位大师, 如今三位都已不在人世,为何这墙上却只挂了雪心大师一人的画像?” 关于这个问题,卫嘉玉自然也无从得知。正当这时,殿外忽然有人回答道:“因为两位师兄都曾发愿死后不入伽蓝,因此这殿中并无二人的画像。” 二人转过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雪信站在殿门外,笑着朝二人走来。 卫嘉玉问道:“住持怎么会突然来此?” “我听怀智说,二位来了伽蓝殿,正好想起有东西要交给闻姑娘,这才跟了过来。”雪信一边说一边取出一把钥匙,走到供着雪心画像下的香案前,他用钥匙打开了案下小格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份东西来递给她。 雪信道:“这是师兄生前多年行医写下的心得,原以为护心堂着火之后这本册子也随之灰飞烟灭,没想到最后在师兄的寝居找了出来,可见也是天意。这里面有他生前为姑娘施针的针法,听说怀安堂的姜大夫近来正替姑娘看诊,这东西对她或许会有一些帮助。” 闻玉伸手接过:“多谢住持。” 雪信笑了一笑:“姑娘是师兄生前诊治的最后一位病人,若能顺利解毒,也能宽慰师兄在天之灵。” 卫嘉玉站在一旁问道:“住持刚才说雪云、雪月两位大师生前曾发愿死后不入伽蓝?” 雪信叹了口气:“大师兄草莽出身,遁入佛门之前手上沾过血腥。出家人虽讲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是他自认早年作恶太多,没有颜面入殿,因此殿中并无他的画像。” 闻玉又问:“这么说来,要是生前犯过错事的法师,画像便不能入殿?” “那也不一定。”雪信道,“贫僧的三师兄雪月聪慧过人,曾历经千辛万苦花费五年时间从海上带回经书,有大功德,但他的画像也不在殿中。” “这又是为什么?” “这是雪月师兄自己的意思。他第二次出海前拜见师父,提出三个心愿:第一,他当年取经是为了普度众生,因此他带回来的经书天下人皆可传阅;第二,他圆寂之后画像不入伽蓝殿,第三,他有几样随身之物锁在一个匣子里留在寺中,他日若有人能打开那个匣子,就将那些东西给他。师父答应了他的请求,因此护文塔五年一开,欢迎各方佛门弟子前来。师兄之后一去数载,海上再无音讯传回,寺里也照他的意思未将他的画像放进伽蓝殿。” 闻玉又问:“雪月大师第一次从海上回来是什么时候?” 雪信回忆一番:“大约已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闻玉心中一动,下意识追问:“那他回来之后,可又出过远门?” 雪信一怔:“师兄回来不久,不到半年又很快第二次出海。当时寺里上下都很惊讶,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他应当没有再出过远门。”他说完见闻玉神情有异,不由探询道,“施主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只是对这位法师有些好奇罢了。” 卫嘉玉站在一旁,见她说完这话眉心却还微蹙着,心中不知在想什么,他转开眼又问:“住持圆寂之后,画像可会入殿?” 其实雪信年纪尚轻,不过四十左右,忽然被问起身后的事情多数人恐怕都要心生不快,好在出家人不忌谈生死。他微微笑道:“贫僧也不会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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