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未落,闻玉已经毫不犹豫地朝她握着棋子的右手袭去。澹台霜反应也很快,只见她右手两指捻住棋子朝着半空轻轻一抛,闻玉立即要朝那空中的棋子抢去,但澹台霜化指为掌,拦住她伸出的手,等棋子落下,那黑棋便又落回了她的手心。 闻玉单手与她过了几招。二人坐在棋盘两头,身形不动如山,棋盘上的两只手却如两条龙缠绕在空中,几番推拉进退。闻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的手心,几次眼见着那颗棋子从眼前闪过,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碰到它分毫。 眼见十招转瞬即逝,她心中懊恼渐渐也有些着急。正在这时,澹台霜放在桌下始终未动的左手猝然出手,却没有对准她握着棋子的右手,反倒是从棋盘上另外捻起一颗棋子打在了她的左肩上。 闻玉对她的出手虽然早有提防,却不料她对准的竟是自己的左肩,一时间右手一麻,澹台霜趁此机会压住她的右手,于是闻玉右手手心的棋子应声滚落棋盘。 澹台霜弯腰从地上将那颗棋子捡起来,抬头见闻玉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淡淡道:“一个人身上七百二十个穴位你认识多少?能置人于死地的法子无非就是那几种,但是与人交手却能叫人无力还击的法子数不胜数。剑宗所培养的是剑客,而不是一把只会伤人的剑。” 澹台霜说完见她低头不语,自认已经将话说得十分明白,于是站了起来,正要准备同三清告辞,却忽而听眼前的女子说道:“就算如此,你怎么知道我往后也做不到?” 澹台霜听清了她说的话,微微挑眉:“你觉得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会用剑?” “不试试怎么知道?”闻玉抬起头来看着她,她如初生牛犊一般,压根不清楚自己将要面临的困难到底为何,但眼前有一个机会她便必定要抓住它。 澹台霜不知是否叫她这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所打动,青衣女子失笑道:“你要能在半个月内先精通这些奇经八脉,向我证明你说的话,我未必不能给你一个机会。” “这……”临渊哑然,“澹台你这样为难一个小辈,可是有失风度。” 澹台霜淡淡道:“我给她这个机会,已是格外宽宥,若是这样她都做不到,到试剑大会,上了比试台也是一样,不如趁早放弃。” 临渊还要再说,澹台霜先一步开口道:“临渊宗主若仍觉得不妥,此事便也没什么好再商议的了。” 三清道人看向闻玉:“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一言为定。”闻玉答应得很痛快,“只是我有一个要求,我需找个人来帮我。”
第75章 剑招 “你知道我并非剑宗弟子, 也丝毫不通武功这件事情吧?”卫嘉玉听完来人的话之后,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桌子旁煮茶的火炉上茶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闻玉盘腿坐在茶桌对面, 听了这话回答说:“我觉得你讲课挺好。” 恰巧最近卫嘉玉正在文渊当教习师兄,闻玉顿了一顿, 又不忘阿谀奉承道:“我小时候要是你教, 如今一定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她这话倒也不是全无依据, 先前她那篇叫卫嘉玉改成乙等的文章, 一下课便叫文渊其他人借去传阅了一遍,毕竟人人都想看看能得卫嘉玉首肯的文章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卫嘉玉在文渊的权威不下于其他正经授课的先生, 总之不少人看完竟还当真读出了几分滋味, 连带着这几日上课的其他先生们对她似乎都宽容不少。 闻玉大受鼓舞, 觉得文渊不愧是个正正经经的名门正派, 山上的先生们可比闻朔有慧眼得多。 卫嘉玉听后失笑:“你心思灵巧,只要用心学, 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错,”闻玉顺杆儿往上爬, “我这样一个聪明的学生,学什么必定都是一学就会。何况那些个奇经八脉, 我原本也是知道一些的, 你只要稍稍点拨,精通这些不是什么难事。” 卫嘉玉听了却淡淡道:“若只是熟知奇经八脉, 自然不是什么难事。澹台宗主要你能在试剑大会之前学会用剑, 才是这道考验的真正难解之处。” “什么意思?” “纸上谈兵易, 学以致用难。”卫嘉玉沉吟片刻之后, 到底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 且让我想一想,明日你再来找我。” 他这样说,便是答应了这件事情。 闻玉听了大松一口气,像是此事已经成了一半。卫嘉玉见状又掀起眼皮看了过来:“此事最后能不能成还未可知,你可不要这么早就掉以轻心。” “无妨,”闻玉一手搭在膝盖上,还要反过来安慰他,“上山不止一条道,就算最后当真不成,也总会有其他法子。” 她是山中养大的孩子,对她来说山在哪儿路便在哪儿,就是脚下没有路,自己也能走出一条道来,天大的事情到了跟前也总有解决的办法。 卫嘉玉与她大不一样,做一件事情总要思前想后,如江中行船,小心谨慎,尽量避免出现纰漏。因为从来只有他站在众人身后当做最后一道堤坝的,他要是出错,那就当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可是闻玉不需要人站在她身后。 卫嘉玉想:她是那个就算和你一起一败涂地,也会拉着你再一起想法子另辟蹊径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等闻玉按时到了问事阁时,发现今天院里不止自己一位客人。 一身黑衣的男子抱剑站在廊下,卫嘉玉从屋里出来,见她到了,招手示意她走到近前,同她介绍道:“这是剑宗的谢敛谢师弟,也是三清掌门的关门弟子。这次剑宗去试剑大会的选拔,他不打算参加,我便请他来替你看看。” 这是闻玉头一回见这位谢师兄。 因为宋子阳和孙江的关系,除了都缙之外,她对剑宗弟子都多少有些成见在身上,但这位谢师兄与她先前见过的那些人似乎又有些不同。 谢敛穿着一身黑衣暗纹的剑宗宗服,怀中抱着一柄剑,发冠束起,五官英俊,气质冷漠,看上去与她年纪相仿,顶多再虚长几岁。听卫嘉玉提到自己时,廊下的男子下意识站直了身子,朝她看了过来。闻玉想起澹台霜对她说的话,她说“剑宗培养的是剑客,而不是一把伤人的剑”,此刻看着眼前的男子,她忽然间隐隐有些明白了“剑客”是个什么样子。 听说这位剑宗的谢师兄心性孤僻,上山后是在卫嘉玉身旁教养长大的。卫嘉玉早年与剑宗有些嫌隙,而谢敛则极有可能是下一任剑宗首席,山中不免有人私下揣度:卫嘉玉当年会将谢敛带在身边,实则是看中了他在剑术上的资质,刻意栽培,为的就是将来替自己执掌九宗铺路。 闻玉虽不信这说法,但是这回她要参加剑宗选拔,谢敛竟也愿意看在卫嘉玉的面子上前来帮忙,可见他二人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 她将谢敛打量了一遍,谢敛也同样观察着她,随即他转头同卫嘉玉道:“她招式凌厉有余,灵活不足,出招不留余地,半个月内要改变这么多年来习惯的剑风几乎不可能。” 他虽没有将话说死,但也和澹台霜先前对她下的评判差不了多少。 不知为何,闻玉敏锐地察觉到这位谢师兄似乎并不如何喜欢自己,她不知道原因所在,不过也并不在意,只挑眉道:“你没和我交过手,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剑风?” 谢敛冷淡回答道:“挑线香那日我也在白鹿岩,曾见过你与旁人动手。” “所以你就断定我只会这一种剑风?”闻玉不服气地反问。 谢敛性情内敛,无意与她做口舌之争,又看向一旁的卫嘉玉,但显然没有改变心意。 卫嘉玉却没有偏帮哪一边的意思,他坐在廊下,只看着今日阳光晴好的小院:“你们既然各执一词,不如下场交手一回,自有分晓。” 这提议正合闻玉心意,而他开口,谢敛也自然不会拒绝。卫嘉玉见他二人并不反对,于是又看向闻玉:“除去丘山陷,他可还教过你其他招式?” 闻玉略一迟疑,点了点头:“是有一招,不过我用得很少。” “既然如此,就用那个。”他又看向谢敛,“四时剑一共八式,我记得你与项远一样,剑招在于流火?” 闻玉挑线香那回,项远用的就是流火。也是那一次,闻玉在正面接下流火时,差一点控制不住手中的剑误伤了对方,不知这位谢师兄的流火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谢敛显出几分犹豫:“可要尽全力?” 闻玉听见这话轻哼一声,卫嘉玉微微一笑,并未解释,只说:“全力以赴,莫要小瞧了她。” 二人一同走到院中空地上,说来奇怪,他们使得都是迅猛至极的剑招,可起手却都像是以静制动的剑路。 卫嘉玉坐在廊下,等了片刻,终于还是闻玉先有了动作。院中有风起,林稍上树叶轻轻颤动,从枝头缓缓落下。 院中女子倏忽睁开眼,随即手腕一抖,手中长剑便在半空挽出一个剑花,如游龙戏水,在她手中转动起来。剑锋在半空中搅动四周的气流,剑式轻盈灵动,如同劈开的不是风而是源源不断的水流;又如同剑在水中,一招一式并非抽刀断水,而是顺水而下,剑随风动。 她这一套剑招与之前所使的果然截然不同。丘山陷剑势凌厉,一剑递出有地崩山摧之势,而她如今所用的剑招,则更为柔婉,是春风化雪的轻巧灵动。相比之下,的确是前者更合闻玉的性子,难怪先前几乎从不见她用过。 卫嘉玉目光闪过一丝赞许,他虽不通武艺,也知道要将这样截然不同的剑路融会贯通有多么不易,即便是谢敛的神色也起了些许波澜。 转眼间,闻玉手中的长剑已经刺破院中叫她搅起的风,一剑刺来。剑上似有风卷起浪花,剑锋未至,剑风已先一步如潮水一般朝人兜头盖脸席卷而来,叫人心生惧意。 在剑尖快要递至眼前时,谢敛终于动了,他双手握住剑柄,横至眼前,目光落在迎面而来的剑上,如同蛰伏于暗处的猛兽,随时等待着反扑的时机,就在两柄长剑即将相击之时,他终于悍然出手——只听耳边一声剑鸣,双剑相击之下,他如一剑劈开了排山倒海而来的浪潮。 流火是一力降十会的剑式,并无许多迷惑人的花样,丘山陷与之相似,皆是大开大合的打法,任何的技巧在这样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会土崩瓦解。 闻玉见识过项远的流火,但是对上眼前之人的流火,还是能从剑招中感受到二人出手时细微的不同。 如果非要说,那么项远的流火只是一个大刀剁骨的屠户,而谢敛则是解牛的庖丁。 闻玉虎口一阵发麻,咬牙转了剑势,又立即一招接上,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有越挫越勇的势头。 二人在这院中转眼已过了五十招,空旷的院子里一片叮当作响的金戈相击之声,等走到第五十五招,谢敛率先收剑,停在了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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