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星光皎然,有一瞬间,卫嘉玉几乎想要将一切和盘托出,但他最后望着站在树上的女子,夜风吹动她的衣角,像是随时要将她带到遥不可及的九天之上。于是他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等闻玉从树上跳了下去,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站在窗边的男子这才低声道:“我希望你鸿鹄展翅,不必思乡。” · 谢敛站在九宗的地牢外,外头天色未亮,已是三更天了。 地牢的石阶下传来脚步声,没一会儿,一身月白长衫的男子沿着台阶出现在了地牢外。 夜里风大,他刚一踏上石阶的最后一层,就叫一股冷风灌进领口,忍不住低咳了几声。夜风冲散了他身上的血腥气,谢敛沉默地看了眼他手中那柄乌黑的长剑,取出一块帕子递给他。 卫嘉玉伸手接过帕子,仔细抹去了剑上的血迹。他一双指节修长的手,腕骨细瘦,看上去不盈一握,轻轻一折就能叫人折断似的。但这样的一双手握着闻道这样的名剑,混合着他身上不小心溅上的血珠子,如白雪红梅在他衣角晕染,竟也叫他在一瞬间有着一阵凛然的杀意。 但等他将长剑收进了剑鞘里,这杀意便退去了,取而代之的,又是那个温和有礼,润石成玉的文渊首席。 谢敛听他轻声吩咐道:“还有一口气在,叫人抬出去扔在后山,小心点,不要叫他当真咽了气。” “就这样放他下山,后患无穷。”谢敛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头。 卫嘉玉却摇头:“就算扣住了他,后面也还会有别人。不如利用他,放出一些我们想要叫外面知道的消息。” 谢敛沉默片刻,看着他手中的剑,仍不认同他的做法:“可以让我去。”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危,”卫嘉玉温和地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安慰道,“可是只有我和她刚从金陵回来,如今他们听说闻道在我手中,起码可以暂时替她拖得一时半刻。” 一个多月前,西风寨一夜之间覆灭,那之后庄家也再没有出现在金陵城作案。有传言说此事乃小秋水剑所为。除去官府的人能够作证之外,绕山帮众多弟子也都曾亲眼所见。 有人说她侠肝义胆,俨然是新一辈翘楚;也有人说她下手狠辣,不似正道作风……总之议论纷纷,一夜之间,小秋水剑的名声已经传出了金陵。 恰逢这个关口,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鸳鸯楼出了悬赏令:凡是能带回闻道者,赏千两黄金;能取剑主性命者,酬千两白银。 这样高的赏金,在近两年内恐怕都无出其右者,虽不知发出这赏单的背后之人究竟是谁,但这样高的赏金足以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虽没有指名道姓,但不少人见闻玉用过闻道。 卫嘉玉在半路收到消息之后,只好立即上山,一边仍派人大张旗鼓地在山下附近搜寻,放出闻玉失踪下落不明的消息,一边暗中寻访,想要赶在其他人之前找到闻玉。 好在如今人已经在这山上,其他人虽会一时间因为忌惮九宗而不敢贸然对她动手,但等她下山,必定有不少人埋伏在路上只等收下她的项上人头换取重赏。 驱傩那日就是有人冒险混进山里,无意间发现了闻玉,这才有了之后的刺杀。 只要鸳鸯楼的赏单一日不撤,这样的刺杀就不会停止。偏偏鸳鸯楼既然能成为当今江湖第一大暗杀组织,自然也有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 卫嘉玉暂时动不了他们,只能另想法子。今晚过后,人人都会知道闻道如今在他手上,那么赏单上的剑主便成了他。他不常下山,又是九宗下任掌门,其他人便多少还是有些顾虑。 “你难不成准备一辈子都不下山?”谢敛口气生硬道。 “船到桥头自然直,”卫嘉玉却不如他这般担忧,“到时候总会有办法的。”
第74章 机会 白鹿岩的校场上几个年轻弟子正捉对比试, 无论输赢点到为止。 都缙也在场上。 闻玉站在场外,见他同另一个剑宗弟子来回走了约摸三十招,最后打落了对手的剑。于是胜负已分, 他又弯腰替对方将剑捡起来,笑嘻嘻地还给人家。输了的那个也不恼, 只叹了口气, 二人又勾肩搭背地去了场边登记的弟子处。 这样的体验对闻玉来说是很新奇的, 她小时候学剑时, 唯一能给她充当对手的人只有闻朔。闻朔决定教她学武之后,交给她一把袖刀, 带着她去山上, 教她在山里观察那些在树林间出没的动物。 “你要想抓住一只兔子, 就要比兔子跑得更快;你要想驯服一只鹰, 就要比鹰飞得更高;你要想斩杀一条蛇,就要比蛇更悄无声息。” 她一定是闻朔教过最好的弟子, 尽管他从来嘴硬不肯说,但当十岁的闻玉第一次从山上猎杀了一头小狼带回来时, 他眼里的骄傲几乎难以隐藏。 闻玉所学的每一招都是从生死之间得到的,她认真对待每一个面临的敌人, 出招越快代表着自己受的伤就越少。 她在场边站了一会儿已经引起不少剑宗弟子的注意, 认出她就是那日来挑线香的师妹之后,许多人更是如临大敌, 像担心她今日又是来踢馆子似的。 不过闻玉想了想, 她今天也确实算是踢馆子来的。 项远瞧见了, 颇为惊喜地上前与她招呼道:“温师妹来找都缙?” 闻玉不答, 只看着场上正打得热闹的几个剑宗弟子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错金山庄的试剑大会快要开了, 宗内正选拔弟子参加。” 闻玉随口问道:“你也去吗?” 项远听她忽然关心自己, 有些不好意思:“试剑大会五年一次,若有机会,在下自然也想跟去长长见识。” “最后几个人能去?” “大概十个左右吧。” “那你现在排第几?” “算上刚刚那一轮,我如今正好第十。”到底还是少年人,又是在颇有好感的女子面前,项远说这话时语气间有几分掩不住的小小骄傲。 闻玉听后若有所思:“那你这回去不了了。” 项远一愣:“为什么?” “因为我也要去。” 少年的神色从茫然转为震惊:“你说你也要去是什么意思?” 闻玉觉得这师兄似乎脑子并不太灵光,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就是我也想去长长见识。” “可……可你不是文渊弟子吗?”项远一时间还难以接受这个消息,不由得打了个磕巴。 “选拔只有剑宗弟子才能参加吗?” “这倒是……”没有这个规矩。 历年去参加试剑大会的都是宗门剑术最好的弟子,既是剑术最好的弟子,自然都在剑宗,从来没有人想过其他八宗也会有弟子参加选拔。 不过闻玉向来不做循规蹈矩的事情。 于是九宗掌门三清道人第二次因为同一个名字,接到了剑宗的呈报。 闻玉来到三清道人处时,三清正与临渊下棋。 澹台霜坐在一旁观局,听见有人进屋的动静,抬头看了过来,见到是她,也有一些意外。 “你便是那个姓温的女娃娃吧?来,不必拘谨。”三清从棋局中分出了一分心思,招呼她坐下。闻玉坐到棋盘空缺的那头,一抬头对面便是那位澹台宗主。 闻玉上山之后除去那日挑线香时在白露岩见过这位剑宗宗主一回,这应当才是第二回 见她,但不知为何,却总有几分熟悉之感。 正当她分神之际,一旁的三清道人已一边下棋一边开口道:“我听说你也想去试剑大会?” 闻玉回过神点头应了一声。 三清问道:“你既是文渊弟子为何会想去参加试剑大会?” 闻玉沉默片刻:“每位参加剑宗选拔的弟子,您都要过问理由吗?” 她这态度将一旁随侍的小童吓了一跳,略带不满地看她一眼。倒是三清不以为忤:“可是文渊弟子参加剑宗选拔,历年可没有这样的先例。” 闻玉从容应对:“过去没有不代表以后都不会有,眼下就有了。” 三清听了,竟点点头:“你说得倒也不无道理。”他转头去问一旁的澹台霜,“师妹觉得如何?” 看这样子这就是三清今日会将自己与临渊那老头一块请来的原因了。 澹台霜心中叹了口气,她抬眼看着跟前的女子,对方端端正正地坐在棋盘前,垂首敛目,不说话时瞧着十分文静,穿着文渊宗服,瞧着倒确实像个安静文秀的文渊弟子。但凭她上山后做的这些事情,分明是个刺头。 “不可。” “为什么?” 闻玉想过她或许不会答应,但没有想到她竟回绝得如此干脆。 临渊苦思半日终于在棋盘上下了绝妙的一手,正沾沾自喜,也终于拨出了半分心思听听这屋子里的谈话:“这女娃为何不能参加剑宗的选拔?” “你这老糊涂果真是年纪大啦,”三清毫不客气地取笑道,“这女娃是你们文渊的弟子,前一阵还挑了剑宗的线香,你给忘了?” “哦——就是她呀。”临渊像是这才听明白眼前的弟子竟是文渊弟子,不由微笑着捋捋胡子,瞬间起了几分护短的心思,“有出息,这山里确实没有其他八宗弟子参加试剑大会选拔的先例,但她若真有本事,让她试试又有何妨?我说澹台该不是因为上回这女娃娃过了你们剑宗的三十剑阵,这会儿小心眼吧?” 澹台霜神色却仍是没有半分动摇,她看着坐在面前的女子:“我不答应让你参加选拔,并非是因为你不是剑宗弟子,而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用剑。” 闻玉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说她不会用剑,她心中觉得荒谬,眉头一皱正要反驳。却见澹台霜先一步抬手制止了她:“我问你,你这身剑术是跟谁学的?” “我爹。” “除了你爹之外,你平日里可还跟什么人切磋过武艺?” 闻玉一滞,一时答不上来。 她小时候和村里的孩子打架,后来开始学武,习武之后,她的对手便成了山里的飞禽走兽。沂山没有能够和她过招的人,因为她所学的都是一击毙命的杀招,并非是与人切磋的招式。 澹台霜见过她挑线香时的身手,最后一次,她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手里的剑,误伤了与她过招的弟子,那銥嬅时起澹台霜便知道:生死之际,她是一把坚不可摧的利刃,可是寻常比试,她便会成为一把不受控的双刃剑。 闻玉有心反驳,澹台霜却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你不服气?” 她从棋盒里取出一枚黑子,又递给她一枚白子:“十招之内只要你能从我手上拿走这枚棋子,并且保证你手上的棋子不叫我抢走,我就同意让你参加选拔。” 闻玉听了眉梢微挑:“此话当真?” 澹台霜淡淡道:“师兄与临渊宗主皆是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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