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向灶里填了一根柴,转头笑呵呵地说:“他们一大早被寨主叫去分粮了,早上不回来吃了。” 许小满正哼着小曲熬着粥,听到李氏的话,眉开眼笑的,又与两人说:“昨日三哥四哥立了大功。估计这次能分不少粮食,晌午说不定能吃上白米饭呢。” “就知道吃。”李氏嗔了许小满一眼,眉眼间却满是喜色。 许小满笑眯眯地,没有搭话,将红薯粥盛出来端上桌,招呼几人吃早饭。 红薯粥里放了许多水,熬得稀稀的,黄澄澄的红薯沉在底下,泛着香甜的味道。因为两人的到来,红薯粥里还多放了两把粟米。 李氏给两人盛了满满的米,自己和许小满的碗里却只有汤和几块红薯。 池鱼看着母女二人碗里全是汤的红薯粥,笑着说她早晨胃口不好,吃不了多少,将碗里米拨给母女二人。母女二人虽没有推辞,却也没让池鱼分了太多。 池鱼笑了笑,没再说话,低头小口抿着粥,红薯粥里混着粟米,入口香甜又绵软。池鱼一时有些唏嘘,上次见到红薯粥还是在五年前的郎城。 先帝不喜池家,自是不会给她富庶的封地。所以,当先帝将她的封地定于郎城时,她就知道,那里定是土瘠民贫的地方。 她知道郎城很穷,但她从未去过,她也不知道郎城究竟穷成什么样子。直到她被赶回封地。 在那之前,从小锦衣玉食的她从未体会过人间疾苦。她第一次看到史书上的内容切实地发生着。她将所有的俸禄,所有的积蓄都投进去,郎城才有了今天的样子。 池鱼弯了弯唇,思绪翻飞。又想起池家与先帝的恩怨。 池家先祖是开国重臣,在东晋先祖未曾发迹之时便跟随左右,为东晋打下大半江山。开国后,封为定国公。一越成为新贵,无人能出其右。 先朝重文抑武,武将稀少,人才凋零。后来的东晋虽然吸取教训,不再重文抑武,但积弊已久,非一时难以平衡,武将人才稀缺。 池家历代从武,池家后代,无论男女,在习武用兵上皆是不世之才,使得池家一家独大。 建国初,边境动荡,周边邻国数次来犯,皆是池家众人率兵平定。在民中威望一度胜过皇帝。后边境安定,为防上位者猜忌,主动卸下兵权,镇守最不安稳的西戎边境。 先帝时,西戎数次来犯,池鱼祖父池重率兵反击,连下西戎两城。军中士气高涨,池重乘胜追击,却误中敌军奸计,与其出征的两千精兵全军覆没,无一生还。池重也在那场战役中战死。百姓闻之,自发为池重吊唁。 先帝知道后,忌惮池家在民间的威望,对池重攻下西戎两城之事不褒不贬,一笔带过。转而痛斥池重鲁莽,致使两千精兵无一生还,要治池重重罪。 但池重已死,无法追责,先帝便要将罪落在池重后代头上。池家多年征战,子嗣凋零。池重只有两个儿子,小儿子池冀在对西戎的一次反击中失踪。罪名自然落在了池鱼父亲池简身上。 父亲去世,池简刚继承父亲的爵位,还在为父亲料理后事,却被先帝一道圣旨召回京城。先帝说池重一生为国为民,如今去了,仅剩独子,他作为皇帝,自然不能再多加苛责,断了池家香火。便功过相抵,免了池简的罪。将池简一家接进京城,赏赐府邸,让池老将军的独子独孙不再出生入死,安稳一生。留在京城,天子脚下,由他护着,再好不过。但是,暗地里却夺了池简的兵权以及手里的一切权利。 可谓是‘恩威并施’。 等到池鱼十岁时,东晋与北今矛盾日益严重,双方开战。北今国力强盛,兵强马壮,丝毫不逊色于东晋。反而是东晋,没了池家,边境又安稳多年,疏于武将和军队培养,落了下风,被北今一连斩杀多名将领。东晋一时之间,进入无人可用的境地。先帝不得不重新启用池简。 池简夫妇担心子女留在京城会被先帝控制威胁,便借口池谨已经十五岁,正是建功立业的年纪,但两兄妹从小又形影不离,逼着先帝同意将池鱼两兄妹带往战场。 恰逢当今圣上沈南与齐王沈羽还是不受宠的皇子,在太子与皇后手下艰难度日,为求生路,与池简一同奔赴战场。池简因此与当今圣上结下善缘。当今圣上登基后,又恢复了权利,深得皇帝信任,儿子池谨也得皇帝重用。 在与北今交战时,敌人趁守夜士兵交接,防守薄弱之际,潜入营地,欲烧粮草。被沈羽撞见,敌众我寡,沈羽陷入危难。恰逢池鱼夜间难眠,到处乱跑,被她所救。潜入营地的敌人被俘,吐出敌方机密,成为破城的关键。大军一举得胜,高歌猛进,北今被灭。 班师回朝后,池简将功劳全部让给池鱼,先帝也喜闻乐见。将池鱼封为郡主,封号郎城,授予封地,甚至给了兵权,以后由子女继承,那是王爷都难有的待遇,也是自从有文字记录以来的头一个。 但是,也是头一个封地地处偏远,穷的不能再穷,封号和还封地名字一样的郡主。 先帝心胸狭隘,以池家人用兵的天赋,哪怕池鱼是个女子,先帝也不能放心的把兵权交给她。又暗搓搓地叮嘱,给了她兵权是让她保护黎民百姓,护一方安康的,而不是让她横行霸道的。断了池鱼养兵援助池家的路。又将自己小儿子的封地安在了郎城旁边。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想,五年前先帝把她赶去郎城,是希望她死在那遥远的路上或者是贫瘠的郎城的。 “思思姐,我们一会儿去挖野菜吧。今年灾荒,山外的野菜都被挖光了,人们都说深山里有野兽,没人敢来,漫山遍野都是呢,可鲜嫩了。” 许小满的话打断了池鱼的思绪,池鱼笑着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许小满笑嘻嘻地喝完最后一口粥,去准备挖菜的工具了。 池鱼把粥喝完,回屋换了一身利落的衣服。见连翘也进来了,小声叮嘱连翘:“若是许三茂和许四福回来了,一定要盯紧他们。最好能套出他们与寨主说了什么。切记不要露出破绽。” 连翘严肃地点点头:“放心吧,郡主。” 这边刚说完,外面便传来许小满的声音。 “思思姐,好了没啊!”许小满已经准备好了,在屋外催起池鱼。 “好了。”池鱼转身出屋,拿过许小满手中的篮子,跟她去了山上。 许小满说林子里有野兽,两人便没有进到树林里,而是在寨子外围寻了一处小山坡。 那边许小满怕池鱼不认识,边挖边向池鱼介绍起来:“思思姐,你看,这个是野葱,这个呢是芥菜…包饺子可好吃啦。” 许小满一脸向往,却又垮起脸来,“我都好久没吃过饺子了。往年,过年的时候还能吃上一顿,收成好的时候,能吃两顿。今年……还不知道呢。思思姐,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吃饺子呀!”女孩的眼睛亮亮的,满是期待地看向池鱼。 池鱼看着眼前满脸期待的女孩,心里泛酸,“虽然父亲待我不好,却也是想吃就能吃的。” “哇,好羡慕啊。”许小满将下巴埋到臂弯里,咽下口水。 池鱼盯着女孩,斟酌地问:“你们为什么要上山做土匪呀。在山下,即使穷了些,好歹还是良民,做了土匪,可就回不去了。” 许小满正在挖着野菜,没有抬起头,声音闷闷的:“要是有饭吃,谁想做土匪啊。今年水灾,一开始只是下了大雨,人们都以为只是比往年雨势大上许多。大雨过后,其他村子积了不少水,但我们村子地势低,房子都被冲毁了,村子原来的地方积水成潭,没法儿住人。朝廷是要重新找个地方给我们建村子的。” “但那县令却百般推脱,弃我们于不顾。寨主只好带我们进山,寻了一处地势高,没有水的地方住,也就是这。” “后来,大雨成灾,上面下来赈灾,我们去拿属于我们的那份钱粮,那狗县令却说我们村子被洪水冲了,村民都失踪了。赈灾的钱粮等找到我们村的村民再给我们。” “村里的人去要,却被打了回来。我们才知道,粮食说是就给我们,实则是被他自己昧去了。” “虽然我们之前一直知道这个县令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是从我们这要钱要粮。但是人家是当官的,我们小老百姓得罪不起,有一口吃的就够了。这么多年也都过来了,只求有一口饭吃就好。可是他这次竟然一点儿粮食都不给我们,要硬生生饿死我们一村的人!” 许小满将铲子狠狠怼在地上,一脸愤怒:“那可不行!于是,寨主就带着我们就打劫了和他一伙的富绅,上山当了土匪。反正不当土匪就会饿死,当了土匪被抓会被砍头,左右都是个死,死之前我们也要给他添个堵。添个大堵!”许小满一口气没提上来,被口水呛了嗓子,剧烈咳嗽起来。 池鱼忍俊不禁,轻轻拍着许小满的背,替她顺起气来,又问:“那你们没有找过知府吗?” 许小满止了咳,面色涨红,“找过。没有用的。听说去告知府的那人,没两天就被打断了腿,扔在家门口。家里被拆得破破烂烂,老娘吊死在房梁上,幸好没有媳妇儿孩子,不然也遭了殃。过了几日,那人也吊死了。从此以后,在也没有人去告了。” “幸好思思姐你没落在这两个狗东西手里,不然准落不了好。” 许小满一股气说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看向池鱼,“思思姐,我说错话了,你没事吧。” 池鱼摇了摇头,神色落寞,“无事,我早就知道恩公会与你们说的,不然婶子也不可能留两个来路不明的人在家里。毕竟我们是外人,心有提防也是应该的。”池鱼眼睛微微泛红,“抱歉,以前父亲待我不好,总是低头过日子,一时思量得有些多。” “思思姐。你不要担心,我们没有恶意的。这里的人也都很好,你放心待在这里。”许小满有些着急,“真的,你不要不信,我们在山下劫来的富绅都好吃好喝的供着呢。” 池鱼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心中却思量起来。山下劫来的富绅,会是江愈吗…看来要想办法打听出他被关在哪里。真是个蠢才。 池鱼和许小满挖了小半个时辰,篮子就满了,便启程回了寨子。 一进寨子,就见寨子里拉起了红绸,人们忙忙碌碌地到处奔走,尽力装饰着寨子,好不热闹。 许小满拉住一个女人,“李二婶,这是怎么了?谁要成亲呀,这么大阵仗。” 女人点了点许小满的头,无奈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笨。这么大阵仗,当然是寨主要娶亲啦。” “寨主要娶亲啦!”许小满微微睁大了眼,“什么时候。” “你娘没告诉你呀,半个月后。” “没,我一大早就挖菜去了。这寨主半个月就成亲,是不是太匆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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