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子,老奴便送到这里了,大夫人今日称寻到了一位仙医,叫五娘子带世子回了崔家住两日,世子有人看顾着,先行一步,等到了山阴,若是摄政王没能寻到,有人在那里等着,将小世子交给您。” 她轻吐了口气,“七娘子,到时候您带着小世子去了闽州,可就不能再回来了。” 萧瑟的寒风卷挟着江面上的雾气拂在脸上,崔茵却觉得内心十分安定。 卢嬷嬷还在向她确认,“七娘子,您当真不后悔?” 崔茵点了点头,“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她前日在崔大夫人那里,要回来了阿爹生前的藏书,书籍多而重,她不好一起带走,叫人存到了一处,等到了闽州,再叫人运去。 到时候,她可以改名换姓,做个朱夫人那样的女先生,她手中还有些银两,替阿珩寻医问药,而不是做小伏低,被困在别庄,做囚鸟。 江风猎猎,小船飘飘荡荡,驶离了码头。 …… “将军?” 娄复抱着胳膊站在江岸,满心疑惑,“那是那位夫人吗?” 萧绪桓静静看着那艘小船消失在夜幕中。 娄复好奇道,“那是——夫人的夫家肯放她离开了?不对啊,那没怎么没见她的孩子一起?” 收回视线,娄复转头看向萧绪桓。 见他眉头深锁,依旧定定地望着江面。 江面月光粼粼,早已没了波澜。
第14章 江左河湖纵横,因为崔茵离开的消息瞒不了李承璟多久,走水路更妥当些。 自从来到建康,崔茵几乎无暇记起今夕何夕,直到船行了两日,在一处码头上改换了大船,船舱里并没有多少客人,有些冷清。 崔茵正觉得奇怪,船上的掌事却忽然送来一壶椒伯酒。 春草恍然大悟,“娘子,前几日是年节。” 她扳着手指数了数,“等到山阴,正好是元宵。” 崔茵斟了两盅椒伯酒,一杯递给春草,自己也轻轻捏起一杯,“春草,多谢你。” 春草眼眶红红的,摇头道,“奴婢从小陪着娘子长大,生死相随,是奴婢的本分。” 说罢喝了酒,推开窗往外看去,淡淡的烟灰色的天幕下青山连绵,大船缓缓向南,只听得水声阵阵。 “娘子,往后就好了,咱们去闽州,天高地远,再没有谁能委屈娘子和小郎君。” 崔茵的视线停在一只岸边树梢的鸟儿身上,却总觉得这份安宁和自由,来的有些太轻易了。 * 建康。 今日除夕,小皇帝咳疾初愈,齐太后命人设了一场宫宴,遍请高门士族与尚在建康的宗室亲眷。 萧绪桓陪阿姐一起进了宫。 他不理解阿姐的小孩子脾气,今日萧楚华很是兴奋,一想到又能见齐令容被其他几个士族架空孤立还要强撑面子的模样,就觉得十分解气。 男女分席,萧楚华风风火火拉着侍女往齐太后那边赶去,却有些失望,今日齐太后带着小皇帝去了男宾的宴席。 萧绪桓有心事,这两日的梦里,总能看见一个孤帆远去的身影。 他今日无心关注齐太后与崔谢两家的较劲,抬头看向对面,只注意到李承璟今日不在。 萧绪桓想起崔茵先前说的话,忽然不确定崔茵乘船离去是自己的意思,还是李承璟送她离开建康。 他不知道对于崔茵而言,李承璟在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们成亲三年,听说先前感情甚笃,万一她心软舍不得李承璟,愿意委屈自己一辈子呢? 越想越烦躁,宫宴刚过半,他便起身去大殿后面的花园里透口气。 廊下有宫人来来往往,他便走到了一处假山石下,望着月光下的一片湖池。 今日城里百姓纷纷放起了烟花,在宫里仰头看去,只能看见夜色里闪烁过的五色光影。 水面映着烟花的倒影,平静如铜镜。 身后不知何时悄悄走来一个人。 萧绪桓耳力好,收起思绪,听见声音便回头看去。 他垂眸行礼,淡淡道,“臣见过太后。” 齐令容方才见他从大殿里出来,便找了个借口跟了出来,此刻面对他,却有些不知所措。 上次与阿兄再三请求他帮一把齐家,被他断然拒绝,称士族与皇室的纷争,他不想参与。 她羞愤交加,总觉得萧绪桓还记恨她。 “襄臣,你是不是还在怨我,当年……”她忍不住落泪,说起自己年少不懂事犯过的错,“是我虚荣,一时口不择言,才说了谎,让你蒙冤。” “对不起,是我和我们齐家对不起你们姐弟。” 她与萧绪桓同岁,年少慕艾,少女的心事被家人发现,知道自己是士族贵女,万不可能与一个寒门出身在齐家借读的男子有什么结果,一时怕被长辈责罚,只好说谎是萧绪桓先逾矩。 萧绪桓没有揭穿她,而直接带着姐姐与齐家划分界限,断了来往。 齐父其实明白事情的原委,但是为了保全女儿的名声,选择了默认。 萧绪桓嗤笑一声,眼里只有厌恶,“我帮不帮齐家,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太后心里应该清楚,我若帮齐家,陛下该交给我什么。” ** 冬日的江流平缓,这一趟赶到山阴时,恰好是元宵。 码头上站着两个穿着褐色衣裳的家丁,崔茵看了一眼,旋即撇开目光,远远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城。 两个家丁一路走到了山阴城外的一处宅子里,崔茵走近了,心隆隆地跳了起来,近三个月了,她已经三个月没有见到阿珩了。 阿珩被李承璟派人接走时,还是个几个月大的小婴孩,年纪虽小,却随了她生得一头浓密柔软的乌发。阿珩生下来就只有瘦瘦小小的一个,哭声微弱,崔茵担心了很久,终于在豫章请来一位德高望重的郎中,说阿珩胎里不足,先天患有心疾。 崔茵月子里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总是反反复复想起阿爹的死来。 阿爹也是心疾,毫无征兆的病发而亡。 那个阴沉的下午,满院的白幡和阿娘的哭声,灰蒙蒙的天色,一具早就备好的棺椁。 原来人人都知道,阿爹活不久。 也怪不得,阿爹总是那样遗憾的看着她。 崔茵不明白,为何自己没有患心疾,小小的阿珩却和阿爹是一样的病症。 在豫章时,她和李承璟问遍了郎中,始终无法找到医治的办法。 崔茵快步走进门去,阿珩的奶娘正抱着一个小婴孩在哄睡。 崔茵觉得自己的手轻飘飘的,没了力气,她思念若狂地盯着小阿珩,眼泪止不住簌簌落下。 阿珩抱在怀里,只有轻飘飘的一点重量,厚厚的襁褓里,只能看见白皙的一张小脸。 她想亲亲孩子,又怕自己从外面赶来,冻着阿珩,只轻轻隔了一层襁褓,蹭了蹭他的脸蛋。 一岁的孩子,因为心疾,瘦弱的像几个月大的小婴儿。 崔家的仆妇在一旁忍不住打断这母子重聚的画面,“七娘子,孩子给您送到了,老奴便回建康交差了。” 春草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巴不得她现在就走。 今日天色已晚,要等明日再坐船继续赶路。 崔茵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不肯撒手,哭了笑,笑了又哭,等奶娘喂完,亲自轻轻拍着阿珩入睡。 夜深了,她也没有一点困意,崔家留给她的奶娘却犹犹豫豫,似乎有话要说。 “夫人,奴婢是江左人,崔家派奴婢给小郎君做奶娘也是迫不得已,求夫人恩典,另寻一位奶娘,放奴婢回建康。” 崔茵闻言皱眉,这奶娘分明是见自己没有倚仗,拿了崔家一大笔的赏钱,却想趁自己势弱,拿钱走人。 她的确奈何不了这个奶娘。 “我若再给你一笔银钱,你肯不肯跟我去闽州?” 那奶娘自然不肯,她先前是贪图那笔银子,才答应了崔家的这份差事,半路又后悔,一心想走。 “奴婢不是奴籍,没有身契在崔家,夫人有孩子,奴婢也有,”她十分坚决,“求夫人恩典。” 崔茵原不是容易心软之人,但这句话让她叹了一口气。 “你留下一半的银钱,等我离开时,回建康吧。” 奶娘喜出望外,“多谢夫人。” “阿珩还小,得再寻到一位奶娘你才能走。” 奶娘连连点头应下,“这几日奴婢一定尽心喂养小郎君。” 找合适的奶娘哪里是件容易事,元宵刚过,尚在正月里,山阴城也算繁华,定然寻不到什么缺钱做奶娘的人家。 崔茵只好去城外的庄子里打听,可有近来生养过的妇人。 阿珩已经一岁了,按理说可以断奶了,可那样瘦小孱弱的孩子,还是需要找人喂养。 崔茵在一个庄子里打听到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的妇人一听给的赏银不少,有些心动。 崔茵也不着急,先回城郊的宅子里等。 回去的路上,她盘算了一番,“实在找不到,就找个郎中看看,或许可以断奶了呢……” 这样一路上安慰着自己,等会到城郊那处宅子时,远远的看见屋子里灯火通明。 春草“咦”了一声,“点那么多灯做什么?” 崔茵却愣在原地,手心冷汗直冒。 寒风吹过她的脖颈,只听吱呀一声,门内走出来一个玄色衣袍的身影。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茵茵,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第15章 澄明暖黄的灯火随着门扇被打开,倾泻在夜色里。 崔茵却不觉得那光亮是暖的,手指几乎要嵌进掌心,李承璟背对着烛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能想象到,那双眼睛里有多少压抑的怒火。 “茵茵,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他像是在叹息,那声音又轻又无奈,乘着寒风入耳,却仿佛是遏住了人的喉咙,发声不得,哭泣不能。 一只挣扎出囚笼的鸟雀,被生生折断羽翼,有人抚摸着那异样美丽的羽毛,怪罪鸟儿贪恋自由。 崔茵垂眸,不敢再看他,鸦羽似的睫毛震颤,一步步向后退。 直到退至院门口,她忽然双目一闭,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转身欲逃。 不过刚刚转过身去,腰肢便被一只长臂不由分说地禁锢住,用力挣扎间,手指想掰开李承璟的手,奈何力量悬殊,只能留下几道带血的划痕。 李承璟的突然出现,令崔茵像是失语般的绝望。梦里曾见到过的那个憔悴如一缕幽魂般的女子,在滔滔的江声里无助又惶恐的一颗心,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感同身受。 她下定决心想要逃离,甚至不惜向崔大夫人下跪恳求,一叶孤舟,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指尖甚至有可以感觉到的湿润,抓痕之深,染红了她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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