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茵紧紧握着春草的手,脑海里却是梦中不断重复的画面。 这个梦,断断续续,从离开建康的那日起便开始了。 每隔几日,愈是心思重,愈会梦见。 起先,梦境与往日发生过的事情有些重合,崔茵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梦见了旧事。 可渐渐的,这梦越来越长,总会串联起先前的梦境,并且愈发模糊,有时看不清人脸,只朦胧几个人影,断断续续在说话。 也是因为梦里的话,让她这一路不禁怀疑李承璟的用意,为何要将她们母子分开接到建康。 昨夜听他漠然说出接回堂姊做王妃,却要将自己无名无分的安置在外,还要让亲生的孩儿叫别人阿娘,崔茵一颗心如坠冰窖,失望透顶。 这一路颠簸,忧思过重,让争吵后的她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带着满腔怨恨与失望沉沉睡去,果不其然那些奇怪的画面又入了梦。 崔茵闭上眼,脑海中记起惊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金屋囚娇……” 囚./禁。 作者有话说: 不要着急哇宝贝们,这章一点点剧情要走,茵茵得先甩开男二,男主下章就出场啦~ (ps.放心剧情线不多,一切为了男女主谈恋爱服务
第4章 “王妃!”春草觉察到崔茵单薄纤细的脊背在轻轻发抖,赶紧将被子替她盖上。 她自小跟在崔茵身边服侍,知道自家小娘子虽然生得娇柔殊美,骨子里却极为倔强要强,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伤心失落的模样。 她一时没了主意,小娘子父母皆亡,本就是崔家拿捏在手里的孤女,如今李承璟又如此绝情,难道往后真要认命,被关在别院无名无份一辈子吗? “春草,我不要留在这里。” 崔茵抓着她的手,摇头道,“他想将我囚在这里一辈子,不可能。” 三年前,她已经为了病重的阿娘向崔家妥协过一次了,如今阿娘早已不在了,除了如今不在身边的幼子阿珩,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她妥协退让的人了。 便是为了阿珩,她也绝不做外室。 春草喃喃道,“可是,她们说,小娘子是顶替了五娘子的名义嫁过去的……” 后半句话春草说不出口,惨然地望着崔茵,“我们该怎么办啊……” 是啊,她替崔莹远嫁豫章,崔家人悄无声息地将崔莹送到了别处,这些年定然没有在建康露过面,外人也不知道内里的真相。 既然如此,崔家到底是看重门楣名望,绝不可能让她搅乱这一局棋。 * 天蒙蒙亮了,一夜大雪,天光映衬着薄薄一层积雪,泛着刺目的白光。 院子里一棵虬结的枣树,粗大的枝干与光秃秃的斜枝上积满了雪,春草刚打开窗子,就见那低矮的一条树枝上雪落了一半,再定睛一看,一个侍女探出头来张望,冷不丁被发现,撒腿就要跑。 “站住!” 春草追出去的时候那侍女一脚踩滑,跌在了地上。 崔茵闻声赶来,打量了一番那侍女,是个眼生的,不像是从豫章跟来的旧人。 “谁指使你来的!” 那侍女不肯说话,崔茵干脆坐在了一旁的木廊上,“你若不说,便一直在雪地里跪着,若是冻坏了,可不知指使你来的人会不会心疼。” 侍女犹豫了半天,唇瓣翕动,像是在担心什么,半晌也没说出背后指使。 崔茵早就没了耐心,李承璟大可不必用这样阴私的手段监视她,除了崔家人还有谁? 她俯身靠近,看着侍女的眼睛。 那侍女不知是被冻傻了,还是被面前美人冰冷的眼神吓到了,一时间愣住,只听她在自己耳边说,“你回去告诉卢嬷嬷,王妃的位子我不屑与五娘子争,但世子是我的骨肉,谁都别想抢走我的孩子。” 依照卢嬷嬷的谨慎,这小侍女将自己的话带回去,必定立刻给崔大夫人报信。 崔茵知道,明面上李承璟要仰仗崔家,实则他那样的人,心思最为深沉,容不得旁人凌驾于他之上指手画脚。 昨日他便不顾崔家的脸面,处置了红萼。 春草这一日都忧心忡忡,不时偷偷看崔茵的脸色。 她瞧着小娘子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昨夜噩梦惊醒,哭得那样伤心,她恨不得狠狠咒骂一顿李承璟那个负心汉。可今日白天,小娘子似乎平静下来了,春草看不懂。 第三次偷偷看过去时,崔茵忍不住蹙眉,“怎么了?” 春草连忙摇了摇头,低头收拾箱笼。这箱子昨晚李承璟吩咐过,要打开归置好,可小娘子方才又要她收起来。 真是奇怪。 崔茵坐在一旁,案几上是没抄好经书,她原本是想写好,给阿珩祈福用的。 伸手轻触了几下纸页上的墨渍,崔茵轻轻叹了口气。 她少时丧父,阿娘膝下只有她一个孩子,偌大的崔氏,她与阿娘不过是旁支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三年前崔家以病中的阿娘做要挟,逼她替嫁,她含泪答应,阿娘却没熬过那个冬日。 嫁给李承璟后,若说没有心动,自是假的。时人提起淮阴王,谁不赞一句丰神俊逸,目若朗星,虽是不相称的婚姻,却给了她三年平静的日子。 更何况,他们还有了阿珩。 是她太过大意,且不说李承璟的野心,便是崔家,从不做赔本的买卖,怎会轻易找人替嫁。 怪不得李承璟当年不曾追责崔家姊妹替嫁一事,原来自己不过是临时的牺牲品。 李承璟若事成回建康,崔莹便回来做王妃,若不成,她便替崔莹挡了这份婚事。 崔茵抬手,将抄了一半的经书捂在心口。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李承璟心里不在意,她却是伤心的。原本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郎君,竟如此凉薄。 “茵茵。” 李承璟赶到时,只见崔茵孤身坐在窗前的案几旁默默垂泪。 他终是不忍,上前轻轻将她拥在怀里。 “听话,你一向最温柔懂事,知晓轻重。” 他半蹲下来,替她拭泪。 今日伏阑慌忙赶去台城向他禀报,说崔大夫人要叫崔茵回一趟崔家,人都赶到别院了,伏阑想起李承璟的意思,将崔茵安置到城西的别院,自然是为了避开崔家人,这才将人拦住,赶紧来回话。 李承璟如今刚刚摄政,其他几个士族皆不将他放在眼里,他与崔家的关系微妙,互相牵制,又互相利用,十分棘手。崔茵这时非要与崔家作对要回阿珩,他颇为头疼。 若说狠下心来对她,李承璟还做不到。 崔茵生得雪肤乌发,五官娇艳,自从生了阿珩之后,身段更是平添了几分妩媚,李承璟却最爱她那一双眼睛,杏眸澄澈,情动时却潋滟勾人。 他看着这双泪眼婆娑的眸子,心软下来,“茵茵,不要见崔家的人,这处别院不安全,听话,我命人在钟山替你收拾好了别庄,你去那里住几日。” 钟山南边离建康城有些远,山下更是军营,崔家的手伸不到那里。 “我保证,下个月月初,就带阿珩去见你。” ** 南面的丹阳郡驻扎着拱卫建康的禁军,可丹阳郡城池偏小,另一部分军队驻扎在钟山南面。 大司马萧绪桓秋初领兵北伐,距今已过去两月有余,消息传来,梁军接二连三攻下了洛州与相州一带,不日就要班师回朝。 大军回营必定要经过丹阳,朝中的意思是要让丹阳郡守筹备,如今的丹阳城中一片喜气洋洋,百姓们自发往官府送酒水与吃食,犒劳大军归来。 城中百姓忙忙碌碌,热闹非凡。 于他们而言,偏安江左终日惶惶,北地战事四起,先前将大梁国都攻陷的羯人又被胡人赶到了西面,那胡人更是凶恶,说不定哪一日就踏平了江南。 总归朝廷出兵北伐打了胜仗是件天大的好事,百姓们欢欣鼓舞,等着迎接大军凯旋。 “瞧这热闹的。” 不起眼的一处茶馆里坐着几个男子,皆是短褐布衣,并不怎么起眼,其中一人背对着街道,身形轩然昂藏,只默默听旁人的议论。 说话这人叫做程改之,看街道上热闹,爽朗一笑,“沈兄,瞧见没有,那群眼长在头顶的士族不是最瞧不起我们这些人吗?可如今咱们打了胜仗,百姓们都感激,庶族又怎样,那些自诩风流的公子们,哪个功劳比得上我们。” 沈汲低头笑了笑,“改之,你什么都好,就是这张嘴,一天不夸耀自己就难受。” 程改之愤愤将茶碗放回桌上,瞟了一眼沈汲头顶与年龄不相符的白发,“我说沈直卿,怪不得郡主不爱搭理你,你这张嘴才是扫兴,我这说的都是实话——”他转头看向未曾开口、沉默地坐在一旁的男子,放低了声音,“将军,您说是吧?” 这男子便是先帝临终前亲口封为大司马的萧绪桓,他先前为荆州刺史、骠骑将军,先帝下诏时领兵在外,手下还是习惯称他为大将军。 萧绪桓闻言却没什么表情,明明方才像是在听二人说话,但却又像是在沉默地想什么心事。 “改之,你在丹阳,在这里等明日大军回来,再一同回营。” 说着站了起来,捡起旁边地上的草料放到马儿的食槽中,回头对沈汲交代道,“直卿先回城吧,阿姐还在等着呢。” 程改之一头雾水,“将军,那你呢?” 回头,人却已经翻身上马。萧绪桓垂眸,望向城外空旷的地方,“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明日回建康。” 言罢,转眼间就消失在了城门处。 程改之挠了挠头,“将军还能有什么事?” 他忽然想到什么,猛地一拍大腿,“去年那个冯大人家那个小娘子就住在这附近,怪不得将军非要提前一步回来。说真的,将军再不娶妻,我都替他着急……” 沈汲皱眉,虽不知道萧绪桓为何提前回来,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但肯定不是程改之说的这些,他有些不满道,“什么冯小娘子,不许胡说,将军提前回来,自然有他要办的正事。” 此时沈汲口中有正事要办的大司马,乘马疾驰至靠近钟山的一处小丘旁。 小丘上的荆棘、矮树,皆在雪后披上了一层银装,日头越升越高,那薄薄一层雪迅速融化。 萧绪桓站在树旁,望向远处的官道。 几架马车正从建康城的方向赶来。 马车渐渐越行越近,日光照在深青色的车帘上,忽然间,帘角轻轻被风吹起,一只如凝脂般的皓腕和纤纤玉手无力地搭在了窗檐。 那双手柔若无骨,挣扎着想要抓住轻飘的车帘。青与白交织,分外鲜明。 萧绪桓收回视线,轻轻垂下眼。 玉手纤纤,和他梦里的一模一样。 他胸膛内却流动着灼热的怒火,如火燎原,攥紧了双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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