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也坐在旁边默默垂泪。 望着二人悲痛的样子,陆行云露出歉疚之色,吃力地爬起来,朝二人俯下身子:“是行云不好,让祖父、祖母担心了。” 老夫人赶紧扶着他躺下:“快躺好,你才醒过来,得好好修养,要是再加重了,我们、我们...” 眼眶一酸,哽的说不下去了。 老侯爷擦了擦泪,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别难过了,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行云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 床上,陆行云勾了勾唇,眼眶水雾氤氲,充满凄凉与苦涩。 好起来,姜知柳和烨儿都死了,他哪还有脸面好起来... 看着他的神情,老两口自然明白他的想法,对视了一眼后,老夫人握住他的手,哽咽道:“行云呐,不管知柳多怨你,你这九死一生,在鬼门关都走了一遭,她的怨气也该消解了,你就别想那么多,好不好?” “消解?如何会消解?” 陆行云满脸自嘲:“这些日子,我梦到了柳儿好多回,她不愿意见我,甚至为了报复我,拿刀自戕,你们说她该是多么恨我啊!”说着,眼眶赤红,一行清泪无声滑落。 “可那只是梦啊!” “佛说因果轮回,那是她和烨儿的魂魄,他们都在怨我!柳儿说了,我不配和他们在一处,所以祖母,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我连去地下赎罪都没有资格...” 他望着老夫人,笑得比哭还难看,胸口似有利刃插了又抽,抽了又插,剧痛顺着血脉刺入每一寸骨髓,刻骨的寒凉排天倒海地压过来,迫得他喘不过气气。 “行云...” 哀莫大于心死,他这个样子,老两口都心痛不已。 “你们走吧,我想静一静。” 他呆呆地望着床帐,瞳孔似是失了焦距,变得空洞麻木。 老夫人只好强忍着泪水,扶着老侯爷出去,到了外间,再也忍不住了,扑倒他怀里呜咽起来。 老侯爷搂着她,轻抚着她的头发,泪水顺着脸颊落入她发间。 过了一阵,下人把药端进去,可陆行云却不肯吃。见他如此,老侯爷两人只好亲自喂他,可他头一偏,只默然地望着旁边。 老夫人鼻尖发酸,哽咽道:“行云,你吃药,好不好,就算是我们老两口求你了!” 陆行云没有反应。 见此情形,老夫人满眼痛色,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泪眼婆娑道:“行云,你是我们老两口拉扯大的,你要是死了,我们也活不下去了,我求求你了,吃药吧!啊?” 面上一僵,陆行云眼底起了细微的变化,依旧没有动。 重重锤了锤床板,老侯爷也跪在地上,沧老的脸上满是悲痛:“行云,我陆郢这一辈,上只跪天地君师,下只跪父母,这一次,算我求你了,吃药吧!” “对,吃药吧!”老夫人重复道。 声声恳切,句句哀求。 陆行云眸中浸出迷蒙的水雾,他攥住拳头,双眸一闭,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 “好,我吃。” 闻言,老两口大喜,蹒跚地爬起来,一个扶着他靠在软被上,一个亲自拿勺子给他喂药。 苦涩的药汁漫入口腔,他却没有丝毫感觉,只木然地喝着。 待药碗见底,老夫人松了口气,又让人拿饭食过来,他却如何都不肯用了。老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却没有办法,只好让人撤走。 之后几日,陆行云都躺在床上,盯着虚空默默发呆,除了药汁什么都不肯吃。 恰好之前陛下曾派御医去城外的村子治疗疫症,现已找到了对症之药,李太医立即给他用上,另外再用食物和药做成药膳,把药汁弄出来给他喝。 陆行云浑浑噩噩,自然尝不出区别,也就跟着喝了。 刚好转一点,他便想去祭拜姜知柳母子,老夫人说因他们都病了,二房、三房怕耽搁久了不吉利,就自作主张发丧了。 听了这话,陆行云心如刀绞,躺在那里半日没缓过来。 没想到,他连送他们最后一程都做不到... 是夜,他把书庭喊到床前,问:“到目前为止,城里可出现旁的疫症病人?” “回世子,事发后小的就派人留心了,除紫竹园和书房外,其他地方还不曾出现过。” 他眸光一锐,面上笼起寒芒:“去,给我查!” “是。”书庭颔首道,神情变得凝重。 虽陆行云没有明言,可书庭知道,这是让他查烨儿染病的原因。京城离那染病的村子有些距离,烨儿素日很少离府,若说染病,也是旁的人先染,现下这种状况,确实疑点重重。 与此同时,老侯爷他们和他接触太多,也病倒了,幸而已有对症之药,费了些时日也好转了。 虽然他们比陆行云病得晚,可陆行云心如死灰,痊愈的竟比他们还晚些。 期间皇上得知陆行云又抗旨回京,大发雷霆,后得知他患了时疫,且死了妻儿,到底还是生了恻隐,便没怪罪他,反而派人送了补品前来慰问。 将皇上派来的内侍送走后,老侯爷他们才松了口气,毕竟陆行云这是抗旨回京,真论起来是要掉脑袋的。 一个多月以后,陆行云终于痊愈,书房也解封了。 姜家听闻姜知柳和烨儿的死讯,立即推掉南疆的生意,赶到陆府。姜九岚性子急,当即将陆行云痛打一顿,若非老侯爷阻拦,差点打成重伤。 陆行云自知有愧,擦了擦嘴角的血,噗通跪在地上:“是我对不起柳儿和烨儿,岳母大人要打要杀,我都认。”说罢闭上眼眸,如同待宰的鱼肉。 望着他鼻青脸肿的样子,柳三娘恨恨道:“杀你脏了我的手,从此以后,姜陆两家再无干系,再见只是仇敌!” 陆行云拳头一攥,没有言语。 老侯爷两人知道自家理亏,虽心有怨怼,也不好说什么,只默然不语。 之后柳三娘母子问清了姜知柳的坟茔所在,就离开了。望着他们打马离去的身影,陆行云心头一凛,硬撑着追到墓地。 刚到地方,就看到柳三娘二人正在开棺。 他瞳孔一缩,拦到前面:“你们要做什么?” “迁坟。”姜九岚冷冷横了他一眼。 “我不准!”陆行云攥住他的手。 “你不准?呵!” 姜九岚满脸讥笑,重重推了他一把:“陆行云,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妹妹全心全意待你,可你呢?你是怎么对她的?” “你让她独自奔丧成了全青州的笑话,你可知唾沫芯子也能淹死人啊!今年她生孩子,半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你又抛下她一个人,你以为她真是铁打的心,不会怕的吗?” “还有这次烨烨病了,你让她一个人面对,你说烨烨病死的时候,她该多么绝望?” “...”陆行云咬着牙梆,眸中泛起深深的痛楚与歉疚,喉咙像是被堵住似的。 “对,你是好人,是天大的好人!你可以为了百姓、为了公务、为了那些逼不得已非你不可的理由,把我妹妹抛在一边。” “既然你这么无私,那你倒是变卖家产,救济天下百姓,早早去边境抛头颅洒热血啊!你为何还要活着浪费粮食,糟践我妹妹的感情和性命?” 咄咄逼人的语气,逼得陆行云身子一晃,他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眸光浮浮沉沉,却发不出半点声息。 “说不出话来了,是吧?那你就滚远些,别脏了我妹妹和我外甥的眼睛!”姜九岚冷笑,一脚将他踹倒,挥起锄头挖.坟。 陆行云跪在地上,眼里泛起深深的痛色,拳头也攥进土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姜知柳的坟掘开,取出里面的骨灰。 当他们带着骨灰坛子上马的时候,陆行云眼眶骤红,连忙扑过去,抓住他的腿,恳求道:“大哥,求你...再让我看看他们...” “谁是你大哥!滚!” 姜九岚眸光一厉,重重踹在他胸口,将他踹翻在地。 柳三娘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里满是刻骨的怨恨:“陆行云,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把我女儿嫁给你!” 说罢,二人打马离去。 陆行云躺在地上,脸色煞白,捂着剧痛的胸口,半晌都动不了。 书庭一惊,赶紧将他扶起来,担忧道:“世子,你怎么样了?” 陆行云摇摇头,将他推开,硬撑着往马车上走去,堪堪走了两步,就喷了口血,身子一软晕倒了。 书庭大惊失色,立即将他搀上马车,送到医馆。经过一番诊治,他才好了些,二人便回了陆家。 刚走到花园,天上就飘起飞雪,鹅毛似的,沾湿了他的头发和睫毛。 他伸出手,接住冰凉的雪花,眼眶却湿了。 以前这个时节,都是姜知柳提前给他准备好暖炉和过冬的衣物,每天早上出门之前,她都会替他系好斗篷,把他的手暖热了再走。 曾经,那些他根本就没在意的细节,此刻回想起来,竟如此珍贵。 酸涩的感觉在胸口胀开,似有潮水带着刺痛从心房涌到眼眶。 “书庭,把那件狐裘拿过来。” “是。” 书庭连忙跑到书房,从箱子里掏出一件白狐裘。他记得这是那年冬天快过年的时候,姜知柳给陆行云买的。 当时他只穿了一次,就再也没有穿过。 叹了叹,他迅速赶回花园,把狐裘递给陆行云。 拂着光滑的白狐毛,男子眸光骤红,贴在胸口深吸了口气,半晌,喑哑道:“穿上吧。” “是。” 披好狐裘,陆行云也不言语,径直走到翰海苑,只见院门紧闭,里面那朱银杏树已落尽叶子,光秃秃的,积雪堆满枝丫。 那日,他从国舅府上回来时,迎接他的就只有这个银杏树,现下连它也茕茕孑立了。 眸中泛起凄凉,他缓缓推开院门,“嘎吱”,空荡荡的院子映入眼帘,两边的花圃也已枯萎。 忽然,他好像看到姜知柳在凉亭里喝茶看书,白瓷茶杯里还冒着热腾腾的雾气。 “行云,你回来啦!”她抬眸,眉梢眼角流转着温柔的笑意。 “柳儿!” 他眸光乍亮,连忙扑过去,刚触到她,她却化作烟云,从他指尖消失无踪。 心脏似被刺了一剑,漫起阵阵痛意,他攥着拳头,深吸了口气,压住眼里的泪意,慢慢朝屋里行去,眼前不断浮现出姜知柳的身影。 她时而在树下荡秋千,时而在窗边朝他招手,时而又站在廊下看雪... 每走一步,胸口的痛便加深几分,双脚更似灌了铅似的,异常沉重。 终于,他走到了屋里,看到姜知柳在内室,朝他笑了笑,抱着烨儿一边走,一边哼唱。 “月儿弯,星儿闪,在梦乡,照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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