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烨烨,你饿不饿,娘去给你煮鸡蛋面好不好?” “好,烨儿最喜欢吃娘煮的面了。” 姜知柳摸了摸他的头,准备离去,陆行云下意识站起来:“我也去吧。” “不必了。”姜知柳一口回绝,淡淡扫了扫他,便离开了,留陆行云一人,神色逐渐黯下来。 望着二人疏离的气氛,烨烨的眉头蹙了起来。 一炷香后,姜知柳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过来了,将其中一碗递给陆行云:“煮多了,吃吧。” 她语声淡淡的,可陆行云心里却甜的开花。 “多、多谢。”他忙伸手去接,却撞得汤都洒出来,手背都被烫红了。姜知柳一惊:“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陆行云连连摇头,灰暗的眼眸烁起一抹亮色,似星辰一般。 他端着碗,摩挲着往桌畔坐,姜知柳眸光一软,扶着他坐下了:“这里。” “多谢。”陆行云受宠若惊。 姜知柳目中泛起一丝复杂,走到旁边喂烨烨吃面,可刚喂了两口,却听旁边发出“噗通”一声,她转头望去,见陆行云已倒在地上,脸色苍白,打着冷战。 她一惊,忙跑过去将他扶起来:“你怎么样了?”烨烨也强撑着爬起来,跑到他身旁蹲下。 “没、没事。”他的牙齿磕得声音发颤。 姜知柳心里涌起不详的预感,摸了摸他的额头,入手滚烫,又扒开他领口看了看,见上面有几颗红润透亮的水痘。 电光火石之间,姜知柳的心沉入谷底,她抓住他的胳膊,焦急地问:“你不是说你得过天花吗?” “那是骗你的。”男子扬了扬唇,笑意有些虚弱:“当年是我负了你,这一次,我说什么也得陪着你?” “你就真的不怕死吗?”姜知柳眉头蹙成一团。 “我不是早就死过了吗?”陆行云笑着,好似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姜知柳心头似被石头撞了一下,握着他手臂的手骤然缩紧。 是啊,自从重逢,他已经“死”过几次了,可之前她心里并没有多大的触动,就算有,比起曾经整个心因他而牵动,这都不值一提。而此际,得知他得了害死无数人性命的天花时,她的心却骤然悬起来,并生出一股恐惧的感觉。 她害怕了。 一旁,烨烨知道他得了天花,眼眶唰地红了,面上却笑着安慰他:“爹爹,你会没事的,你看烨儿也得了天花,不也好了吗?” “嗯。”陆行云温然一笑,将他搂在怀里,轻柔地拂着他的头。 姜知柳攥着拳头,眸底似湖水暗流涌动,半晌,倏地站起来,大步朝杨大夫的屋子赶去,起初是快步走,后来越来越快,变成了跑。 当她气喘吁吁出现在杨大夫房里时,他正和冷月娘在说什么,两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见她突然出现,都怔了怔。 “姜姑娘,你怎么跑得这么急?” “他、他得了天花。”她喘.息地把话说完,这才倒了杯茶灌进喉咙。 闻言,冷月娘脸色大变,匆匆往外跑,杨大夫抿了抿唇,也跟着跑出去,姜知柳来不及歇气,又跟着跑回去。 把脉的时候,杨大夫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他盯着陆行云看了好几次,蹙着眉头道:“你是不是曾在短时间内,种过数种剧毒?” 姜知柳心头一紧,朝陆行云看去,见他抬头朝她瞥了瞥,才点头默认。 杨大夫拍了拍额头,喟然一叹:“你纵然身子弱些,我倒还有些把我能救你,可你的身子早被剧毒掏空了,如今已是枯木一根,只剩其表,现下你又得了这要命的天花,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姜知柳瞳孔一震,脊背陡然生出一股寒凉,似寒风削过,她的皱起眉头,眸底沉沉浮浮,拳头越攒越紧:“多种剧毒?到底怎么回事?” 陆行云张了张唇,没有言语。 姜知柳又看向杨大夫:“当真没有办法了吗?”此刻最要紧的已不是追究中毒的事,而是陆行云的命。 “没有。”杨大夫摇摇头,起身朝冷月娘看去,见她黛眉紧锁,眸里掠过一丝痛色。 他的心沉了沉,走到近前,伸了伸手,又放下了。 一旁,陆行云得知自己命不久矣,面上一黯,心头翻起深深的苦涩。他原以为纵然自己再也没办法守在姜知柳身边,但能和她在同一个时空久久地活着,也算是另一种守护。 如今看来,连这个卑微的奢望也成了大梦一场。 “爹爹,你不要死!”身上一热,耳畔传来烨烨悲痛的哭声,他低头,看向扑到自己怀里的小人儿,眼底一刺,泛起猩红。 “乖烨儿,你放心,爹爹很坚强的,不会死。”他擦了擦他满是泪痕的小脸,忍泪扯出一抹安慰的笑意。 “真的吗?”烨烨的泪凝在眼里,半信半疑看着他。 “真的,爹爹怎会骗烨儿呢?” “可是杨大夫说...”他转头看向杨大夫。 杨大夫咳了咳,心虚地解释:“我方才只说了最坏的情况,我毕竟治了这么多天花病人,我再想想办法,总还有几分成算的。” 烨烨眸光一亮,跳到地上,噗通跪在他身前:“杨大夫,求你一定要治好我爹爹。” “咳,好。”杨大夫不自然地笑了笑,将他扶起来。 姜知柳将烨烨拉到怀里,望着他兀自发红的眼睛,心头忽然一酸,似被针刺了一下。 “傻孩子,你爹爹会没事的。”她搂着他,努力稳住情绪。 “嗯!” 姜知柳抿了抿唇,转头望向陆行云,见他正凝着自己,与她目光相触时,却扬唇,绽出温柔的笑意,眼角隐隐透着猩红。 她双手一紧,心头似被石头压住了,有些闷闷的,连眼角也有点酸涩。她连忙撇开头,不敢与他对视。 陆行云的病症起的急,下午便烧的昏迷不醒,杨大夫连着医治了两天,依旧不见好转。 姜知柳给他喂药的时候,他已经迷迷糊糊,嘴里喊着:“柳儿,今日你生辰,这花船你喜欢吗?” “柳儿,其实玫瑰也很好看。” “柳儿,你别哭了,我陪你回去看你爹爹。” “柳儿,不要怕,我会守着你的...” 他一遍遍呢喃着,说的却全都是以前的事。听到这些话,姜知柳心头一酸,似雨雾漫开,潮湿一片。 就他抓住他的手时,她也没推开。 第三天下午,杨大夫在屋里给陆行云诊治,整整花了三个时辰,门开的时候,却只有冷月娘一人,她眉头紧蹙,捂着胸口,脸色有些苍白。 姜知柳瞳孔一紧,心里越发不详,忙迎上去:“他呢?” 冷月娘没有回答,只冷冷瞥着她:“知道他是怎么中毒的吗?” “嗯?” “那次在勉县城郊,你身中剧毒,他为了救你,答应做我饲养蛊毒的器皿,连着七七四十九日,每天给他浸泡一种毒药。他生了又死,死了又生,在鬼门关不知踏了多少回才撑着一口气活下来。” “可是...呵呵,这个傻子!”冷月娘眼眶一红,回头透过屏风望着里面那个模糊的人影,深深地吸了口气,喉咙发哑:“他啊,居然让我帮他隐瞒,还让我寻借口骗你,就连那些骗你的话,都是他编的,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说着,眼眶蕴起一汪水泽,却被她迅速抹去。 “还有他那双眼睛,你还不知道吧?当初我虽替你解了毒,可那余毒进入心脉,我也无能为力,任期满眼下去,只要三年,毒入脑髓,你就会失明,变成彻头彻尾的瞎子。” “所以他让我将毒转移到他身上,谁知道他中了太多毒,两者夹击便伤了眼睛,早早就开始看不清东西,若非我用尽办法替他治疗,他的眼睛根本撑不到三年。” 这些话似巨石撞在她胸口,震得她浑身发麻,脑海里似骇浪激荡叠涌。她机械地望向屏风后躺着的人影,瞳孔仿若地震似的,满是震惊。 难怪那次她入京寻他时,发现他看不太清,他当时说是眼疾,她虽有疑惑,却也信了,原来都是因了此事。 她眼里泛起一丝刺痛,薄唇轻颤:“所以...他根本没去找什么珍贵的药材,而是因为我...他的眼睛,也是为了我...” “不错。” 姜知柳心口似被刀戳了一刀,泛起一股痛意,拳头越攥越紧:“那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死了。”冷月娘淡淡瞥了她一眼。。 “什么!”姜知柳身子一晃,脸色煞白,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不可能、不可能...” 冷月娘冷笑:“我师兄不是都说了,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他,你还在期待些什么?而且他活着的时候,我也没看你多在乎他,怎么现在倒难过起来?你不觉得晚了么?” 心中似被利箭猛地戳中,姜知柳脊背一僵,贝齿咬着牙齿,半点声息也发不出来。 就在此时,杨大夫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满是疲惫。 她眸光一烁,抓住他的胳膊:“杨大夫,他到底怎么样了?” 杨大夫怔了怔,朝冷月娘瞥了一眼,才道:“...不在了。” 他的话将她最后的希望也浇灭了,姜知柳身子一软,无力地靠在门框上,她转头,望向屏风后的身影,胸口忽然泛起巨大的哀恸,似被刀缓慢地割着。 她拂着胸口往里走,如同走在刀尖上似的,没走一步胸口的痛意便加一分。像是走了一辈子那么长,她终于绕过屏风,看到床上的男子。昏黄的光线中,陆行云躺在那里,双眸紧闭,面色苍白死寂,胸口没有一点起伏。 她心口一揪,强撑着走到床畔,伸手叹了叹他的鼻息,果然没有半点气息。 她身子一软,似被抽空了似的,颓然地坐在那里。 死了,他真的死了... 曾经她真的恨不得他死了才好,后来她又觉得他生也好死也罢,都与他不相干了,可此刻,胸口却似蚂蚁在啃噬着,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那痛意顺着心脉,蔓延到手心,刺的眼眶都湿了。 为什么,她明明不爱他的,可心却这么痛? 她脑中一个激灵,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难道...她又... 她心尖一揪,拳头不自觉地收紧,眼里越发酸热起来,豆大泪水崩出眼眶,顺着脸颊悄然滑落,尔后滴在男子手背上。 一滴、两滴...越来越汹涌。 模糊的视线里,她眼前逐渐浮现起过往的一切,那些曾没入她记忆深处,因为遗忘而模糊甚至消失的画面,又变得清晰起来,一个接一个化成利箭刺入她胸口。 起初相识的互相看不上,成亲时她的欣喜和他的冷淡,婚后的患得患失,以及被他一次次抛诸脑后时的心痛与悲伤。 一切都清晰的好像在昨天。 然后她看到紫竹园大火时,他惊慌恐惧的模样,当时虽然百感交集,但更多的是即将解脱的快意,此刻回想起来,心里竟有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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