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看着面前人的神情,不自觉愣了片刻。 她还从未见过穆延这副模样。 他好似是冷静的,可一张脸却紧紧绷着,与她说话的语调也愈发急促。 她愣了会儿回答:“皇城外的那片竹林。” “什么时辰?” “酉时,太阳快落山的时候。” “孟府的马车出皇城是什么时辰?” “快到申时末,差不多隔了两刻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清和咬了咬牙,“也有可能是我杞人忧天,兴许那位孟夫人正安安稳稳的在府上呢,或许是我想多了……” 穆延低垂着眉目,轻轻应了声,“我晓得了,多谢郡主告知。” 说完,拱手向清和行了一礼,随即又朝韩子章的方向走去,说了几句话后,就迈步离开。 看着穿行在人群中的玄色身影,清和愈发恍惚。 只是一个猜测,他便这般着急吗?
第94章 舟车劳顿, 日夜兼程。 这番回京,孟循早已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想着快些,再快些。不只是早日将手上的那些东西交予皇帝, 他更想, 早些看见她。 只是看着她的脸, 瞧着她的模样,便足够了。 这是孟循所能够想到, 令他最快乐的事情,返京途中的十日, 驿站的良驹累死了数匹,他的身形也愈发憔悴消瘦。但这与孟循而言,都无关紧要。 他这一趟去的还算顺利,有费昇帮他,加上他早些时候的筹谋, 他没有费太多功夫, 就搜集到了那些他需要的证据。 兴许一切都太过顺利, 临近皇城的路上的袭击,他一时不慎受了伤。 刀剑刺伤了他的肩胛。 万幸的是, 没有伤及要害, 伤口也不算太深。休息了两日, 孟循辗转醒来。 “不能再耽误,我们回京去。” 没有丝毫犹豫, 这话脱口而出。 他脸色还有些苍白,两片唇更是没有半分血色, 但面上的神情却一如往常冷静, 像是他并未遇伏, 那深可见骨的伤并非伤在他身上一般。 自从孟循进了刑部之后,这几年间,大大小小的伏击刺杀不断。有些只是警醒,并非要他性命,而有些,则是希望他命丧当场。 孟循还算走运,大多时候都有墨石在他身边,他很少受伤。 这次事发突然,再者,人数众多,他能保全一条性命,已算是万幸。 听见孟循的话,墨石压着眉,将那大夫的话重复了一遍。 “大人最好再休息两日。” 犹豫了片刻,墨石接着开口:“大人并非习武之人,贸然动身,不妥。” 他向来不是多话的人,也从来不会干涉孟循的任何决定,这是他头一回,没有顺着孟循的意思。 孟循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扯着唇,“确实不妥,可我这大半生,不妥的事,也做了多回了,多这一次,又有何妨?” 他语调很轻,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思,墨石当即便明白,这事没有商量。 按照孟循的意思,墨石算着时候,朝京城府上去信一封。 孟循与费昇回京的阵仗弄得很大,孟循受伤的消息,也随即传了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些有心无心之人,反倒不好下手。 体谅孟循的身体,皇帝并没有着他即刻觐见,反倒是特意遣了人传口谕,让他在府上休养半日,明日再随费昇一道进宫。 在外头磨了好些时候,孟循的脸色也愈发苍白。深色的衣袍下,伤口处已经隐隐渗出血来。但他神情却又和往日一样从容,只是回了府之后,才不自觉的拧紧眉头。 平常孟循便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此刻,脸色沉郁,看着别让人心生畏惧。 一路走来,阖府上下安静极了,除了入耳的风声和周遭的鸟鸣声,几乎没有旁的声音,伺候的下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从外院回到自己房中,孟循觉察了几分不对,他侧眸看着身边的墨棋。 “夫人呢,她怎么不在?” 墨棋眉目间有几分犹豫,“夫人出去了,留下的话,说是去了聚丰居。” “什么时候出去的?” “几个时辰前,我出府去接大人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便是好一会儿的沉默。 孟循抬手揉了揉眉心,轻叹一声,“不该让她出去的。” 这段时候,外头风声鹤唳,就算是他都受了这样的伤,又更何况是身子那般柔弱的她。可孟循也晓得,祝苡苡是个固执的人,向来说一不二,就算是他在,也未必就能拘着她。最多,也就是让墨石在暗中护着她的安危。 说话间,厨房的药已经熬好,还漫着一层薄雾的药碗被竹青端了进来。 竹青没有多话,只怯懦地喊了孟循一声大人。 孟循接过那药碗,将那满满一碗的药,一点点饮下。路上来回折腾了那样久,即便是孟循,也是满心满眼的疲惫,加之这药里又掺了几味安神的药材,眼下的困顿,更是一阵阵袭来。 他吩咐一边的墨石,“去找夫人,若她在外头没什么事,便叫她回来,就说,是我的意思。” 说到后半句时,孟循有些犹豫。 她向来讨厌他的种种安排,若是墨石这番话传到她耳中,她怕是又要冷着他好一阵时日。 可比起这个,他更担心她的安危。 他不想她受到一点伤害。 墨石领命出去,孟循便靠在榻上小憩。也不知歇了多久,外头纷杂的脚步声骤起,他缓缓睁开双眼。 孟循本就浅眠,若不是实在太累,方才那会儿他根本不可能睡过去。 好在这样片刻的休息,已经让他精神了许多,神思清明了不少。 他轻轻动了动肩膀,好在未曾扯动伤口,只是隐隐有些疼。 孟循松了口气,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不希望因为这未曾预料到的伤,而影响到他接下来的事。 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孟循朝院外走去。 只是还未走到门外,便见一着急忙慌的身影匆匆奔上前来。 孟循眉心微皱,“怎么这样着急。” 竹青喘着气,急着想说话,奈何这口气没上来,呛得连连咳嗽,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下来。 而孟循也并未着急,只站在门口,耐心的等着。 “大人,不好了。” 孟循还未开口说些什么,同样觉察到外头吵嚷的墨棋从一边的侧屋走来,他略带不悦地瞥了一眼竹青。 “大人身上有伤,需要静养,你这般吵闹做什么?” 这会儿,竹青也意识到了有些不妥。大人不喜咋咋呼呼的性子,院子里几个伺候的下人,都因为这个被大人遣走了。 他好歹也在大人面前待了八年,不该这样没有分寸。 竹青低垂着头,一双手放在身前,面上的神情也收敛了许多。 “方才伺候夫人的雀儿一个人回来了,一身的伤,我问她夫人去哪儿了,她说……夫人不见了。” 说完,竹青略略抬头,小心翼翼的朝上瞥着孟循的反应。 “什么意思?”他压着眉,一字一句,“什么叫,夫人不见了?” 分明孟循语气不重,此刻面上也瞧不出情绪,可仅仅只是那双深沉的眼,就叫竹青紧张,好似被人攫着心,气都喘不过来。 他慌忙跪下,“夫人……夫人失踪了,像是被贼……” 下一刻,孟循冷冷的睇着竹青,他的话卡在唇边,半个字都不敢吐出来。 而后,孟循侧头看向一边的墨棋,“带雀儿过来,我有话问她。” 墨棋应了一声,脚步声渐渐远去。 孟循面前只剩下跪倒在一边的竹青。 他垂下眸子,低声道:“不该说的话,不用说,缄口不言,可明白?” 竹青连连点头,“明白。” “下去。” 短促的两个字,却竹青如蒙大赦,他赶忙连滚带爬的离开。 微风迎面而来,却将人的心绪吹得更乱。 孟循合上眸子,费力压下那纷乱的心绪。 他得冷静,他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他要冷静。 苡苡还需要他,他不能自乱阵脚。 孟循抬手扶着门沿,稳住身形,在碰到那冰冷的木门时,他不自觉指节用力,手背上青紫交错的脉络也随之突出,根根分明。 这样大的动作,无疑扯到了后背肩胛上的伤。?他身上的伤本就没有好全,一直反复的折腾。 可他却像是不知疼痛一般,并未在意,眉目间愈发沉郁。 偏偏是这样的时候,偏偏是他要回京复命时,出了这样的事。 他该再思虑周全些,他应该更多些防备。 他应该想到,那些人无所不用其极,总会想尽一切办法,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将一切罪证,简单的交出去。 他得找到她,用尽一切方法。 即便,是拿他手上的那些东西去换。 * 在清和与穆延说了那番话之后,他心里当下便有了判断。 他知道孟循此番前往两广督查私盐案的目的是什么,他也知道,这桩案子牵连甚广,有许多人,都不希望孟循能查到什么结果。 他在广平侯府的这段日子,知道了许多事情。甚至连孟循的过往,他也知道了一些。 正是因为清楚这些,穆延才明白,清和所说的猜测,不是杞人忧天。 他晚些时候去找苡苡,苡苡便会多受一份苦楚。 他不敢慢,也不敢等。 在皇城外的竹林,穆延找到了那辆翻到在一边的马车。 循着马车的特征,他问了今日巡逻皇城的卫兵,可曾看到马车在何处。 “穆大人,我依稀记得,这孟府的马车,在出城门前,是去过东市那边的一家酒楼,名字叫聚丰居。” 穆延恩了声,接着又问:“你怎么记得这样清楚?” 那卫兵呵呵地笑了一声,“不瞒穆大人说,我们几个兄弟,都经常去那家酒楼喝酒,只不过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最近这一个月来,那酒楼生意惨淡,都快要关门了。” 问询完后,穆延便去了趟聚丰居。 只是聚丰居大门紧闭,别说是生意,连门都没开。 穆延顺势去了后院。 聚丰居虽是酒楼,后头却有一处停靠车马,供人落脚的院子。 他干脆利落的翻墙而入。 后院如他所想的一般,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穆延由内而外,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圈。 厨房还有些用过的痕迹,也就是说,今日厨房还在做菜。但放在厨房的余菜并不多,算着分量,甚至比不过一家三口一日的用量。 可除此之外,他再也没看出其他特别的地方,好像,这里只是一个因为生意惨淡,不得不关门的酒楼,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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