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沈青芝已经醒来, 双眼无神,面色苍白的倚坐在床上,双手轻轻的抚摸着小腹, 她盼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孩子…… 殿中已经收拾干净妥当,那些染了血的衣物换下后就被女史吩咐宫人拿去烧掉了。然后沈青芝还是能闻见一股血腥气。 她想,她会永远都能闻到这股血腥之气。 红韶刚走近床榻, 便红了眼眶,落下泪来, 哽咽道:“娘娘。” 沈青芝笑了笑, “你哭什么,不是一早就知道会发生的事?”那个孩子注定留不住的, 偏偏她这当娘的心肠何其狠毒, 为了一场算计, 让那孩子离开的那般痛苦。 这世上怎会有她这样恶毒的母亲呢? 红韶快速地擦着眼泪, 哑着嗓子说道:“娘娘, 三少爷同三少夫人已经离开东宫。” “太子他,他守在西后殿, 太医说,张良娣要等到一个时辰后, 才能把孩子生下来。” “我们的人都已经吩咐, 无论出任何事, 都不许靠近西后殿。” 沈青芝放下心来, 她闭了闭眼睛, 一个时辰足够了…… 失去一个孩子, 可这世上还有两个孩子需要她, “孩子们呢。” 红韶应道:“大姑娘正照看着四姑娘, 大姑娘还说等您允许她们前来时,才来见您。” 沈青芝神色稍缓,“庆鱼一向聪慧懂事……” 红韶一顿,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大姑娘原是一直想要到寝殿来守着您,是三少夫人同她说了一句话,她才想明白。” “三少夫人说,大姑娘待在偏殿,是娘娘在保护大姑娘,也是大姑娘在保护娘娘。” 沈青芝猛地睁开眼睛,片刻后她笑了起来,笑意中满是苦味和怅然。 * 从东宫行至飞春宫的甬道,偶有宫人,或是巡逻的禁卫走过,会停下来向温虞同沈遇见礼,待到他们的脚步声远去,甬道就又会恢复安静,所有人沉默的前进着。 谁也没有说话。 思柳是个安静的性子,且此刻又身处皇宫,自是谨言慎行。 就算早知道今日入宫会发生许多事,但亲眼所见太子动怒,太子妃还流了那么多的血,思柳仍是心神难安。 她落了温虞两步,行在后头,看着温虞步伐一如之前般,徐徐轻缓,与之前别无二致。她方才陪着温虞经历了那般多糟心事,这时心中再是激荡难平,也半点儿不敢外露。 温虞安安静静的走着,仪态一如既往让旁人挑不出差错,只是恬静的神情之下,是一副疲惫不堪的身心,她已经许久不曾有这般累过,累到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忽而手上一热,她又走了几步,如梦惊醒般,神智归了位,不由得放缓了脚步,看向她的左手,正被沈遇牵着,沈遇的手掌修长宽大,轻而易举的就能将她的手掌全部包住。 脚步的迟疑,通过那双交握的双手,连带着让人身旁人一并放缓了脚步,却依旧自然而然的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大抵是太过疲倦,甚至无力去想为何手会被握住,温虞的神色就带出了些许茫然来,也忘该不该挣开握住她的手。这样又往前又行十余步,温虞抬眼看去,前方不远处,就是飞春宫外的御临门。 除夕宫宴设在飞春宫,一是飞春宫不止是宽敞景致好,二是御临门是御花园的出入口,离内外宫都距离适当,即便是外臣同家眷,来往也都方便。 温虞视线范围内的人影便多了起来。又见有那头戴四爪金龙冠,身穿华贵紫袍的俊秀男子,正站在前方不远处。 温虞看到对方的眼睛时,便下意识的想,对方是在看她。 亦或是知道他们过来,而专程停下了脚步等着她。 温虞心中一悸,她是不认识对方的,对方却是一双含笑眼静静望着她,被对方看着的感觉真的很奇怪,像是被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给盯上了一般。 蜀州竹林多,温家在蜀州的府邸后院便临近一片竹林,天气湿热的夏季,虫蛇多,她见过一回竹叶青,通体碧绿的竹叶青,很容易藏匿于翠竹青林中,依靠着天然的肤色避障,躲在暗处,吐着蛇信子,毒牙尖锐,蛇瞳幽深,通体冰凉黏腻,莫说是被它咬一口,便是碰它一下,都会被那种黏腻冰凉的触感给吓住。 而现在,被紫袍男子看着的感觉,便是如此,那双阴冷幽深的眼,像是淬上了剧毒。 握住她的那只手忽而就紧了紧,像是提醒她,又像是在安抚她。 温虞还来不及想些什么,就已经走到紫袍男子跟前。 紫袍男子充满了深意最后看了一眼温虞,而后落向了他们二人交握的双手之上,俊秀的脸庞上,笑意加深,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揶揄,道:“看来流言属实,沈大人这……”他顿了一瞬,继续道:“如今果真是将夫人捧在了手心上。” “不止大庭广众之下,也愿意为沈夫人整理披风,还专程向陛下请旨,准你前去东宫接沈夫人。” 温虞怔然,沈阎王是专程向陛下请旨,去东宫接她的? 她的心情称得上是复杂至极,今日想不明白的事情可太多了。 紫袍男子带着笑意的声音还在继续。 “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 紫袍男子的话音落下,她的左手一松,沈遇已经放开了她,往前略走了半步,她大半身躯都被掩在了沈遇身后,而后沈遇抬手向紫袍男子拱手行了一礼,淡然道:“豫王,宫宴即将开始,叙旧的话以后再说,如何?” 被他称为豫王的紫袍男子,忽而一笑,“本王还未贺沈大人同沈夫人乔迁之喜,来日本王定要亲自登门道贺。” 沈遇也朝着他一笑,“臣必备下酒菜,恭候豫王。”他向来笑起来,眉眼也透着冷意,让他说出来的话就显得格外疏离。 温虞垂着眼眸,安静地站在沈遇身侧,对方的视线实在令她不自在,若非是顾及着仪态,她很想整个人都缩在沈遇的身后。 幸好,这段突如其来的寒暄时间并不长,豫王颔首算作交谈的结束,先行一步去见宣帝。 她跟着沈遇缓缓进了御临门,跟着接引的宫人前去入春宫。 御临门中是皇家园林,奇花异草、水榭楼台、雪枝红梅、甚至还有伶人在冰冻的湖面上翩翩起舞,引得旁人不住地抬眼看去。 温虞身心俱疲,半点儿都提不起兴致欣赏景致。 宫人引着他们落了座,又倒了茶,“沈大人,沈夫人,请用茶。” 他们二人的位次竟不算靠后,距离御座极近。 茶盏冒着热气,茶叶的清香唤起了温虞的渴意,她端了茶盏,小口小口的抿着,温热的茶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她觉得自个儿的精气神在回转。 也有了精神想心事。 那位豫王,是陛下的第五子,听闻生的俊秀,性子却有些古怪,不爱朝堂,更爱闲散野鹤的过日子,听闻喜好四处游历。别的消息,她便在也不知道了。 今日该是她第一回 见到豫王,却总觉得那双令她胆寒的眼眸有种别样的熟悉感,可想来想去也不知是为何。 温虞百思不得其解。 她忽而又念及太子妃此刻可还好,心中一动,豫王同太子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太子的眼睛同豫王的眼睛生的是一模一样,她见到太子时,也曾被太子暴怒时眼中的阴沉之色给吓了一跳,又有太子妃忽而流血晕倒,让她猝不及防。 兴许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会下意识里,对拥有相同一双凤眼的豫王感到害怕吗? 这样想,好像有些道理,却仍然有说不通的地方。 毕竟她和豫王不曾见过面,既无来往,便无过节,豫王为何会用那般阴冷的眼神看她?还有那番另有深意的对话,如何听都让她觉着豫王充满了恶意。 她人虽端坐着饮茶,却时不时地偷瞄着身旁人。 身旁人方才是不是也察觉到了豫王那道令人不适的目光,所以才会挡在她面前,保护她? 还是说,他们家沈大人早就同豫王结下了梁子,豫王是恨屋及乌,连带着把她一并恨上了…… 他们家沈大人是什么人呢?那可是得罪人的一把好手,在这上京得罪过的人,大抵能从城北排到城南去。 多得罪了一位豫王好像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这样一想,她全然想清楚了。 这一个上午,才不到三个时辰呢,却让她犹如过了一年之久,还多了一肚子的烦心事,若不是沈阎王的错,还能是谁的错呢? 耳边终于又响起了她聒噪个不停的声音,虽然愈发离谱,沈大人却依旧淡然的端起茶盏饮茶,罢了,聒噪总比方才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儿精神气要好。 吉时至,入春宫外响起嘹亮的一声,“陛下到!” 宫中所有人放下了手中杯盏,整理好了衣裳站起身,拱手垂头,恭敬的迎着宣帝。 待到宣帝落座,浑重的声音响起,“免礼。” 宣帝举杯,亲自祝词,“朕与诸卿同庆除夕佳节,诸卿不必拘君臣之礼,与朕同饮此杯!” 宫廷乐师奏乐,伶人献舞,歌舞升平。 虽是冬日,入春宫却是有一番春景。 温虞如同旁人一般,态度端正,心无旁骛,认真赏着那犹如天上仙娥下凡的伶人优美的舞姿。 心中却是在念叨,她在这宫里身心俱疲的度过了一上午,等这顿宫宴用罢,她就能平安出宫。 今日可算是要熬到头了。 宫宴之上,当着这么多人,又有沈遇在旁边坐着,温虞心里顿时有了底气,料想总不能再出事。 她紧绷疲乏的心情一松,再不愿去想烦心事。 目光状似不经意地从食案上拂过,宫人井然有序的布着菜,没过多时,食案上已布了十二道冷热菜,三道精致糕点,三盘瓜果,美酒佳酿,将食案摆得满满当当。 宫廷盛宴,菜品自是色香味俱全,无一不是御膳房精心料理。 更不必提,还有这几年来,刘厨娘常做新菜品,还同她说起许多宫中菜品,虽说方子能记住,可由于食材过于珍贵,制作过程复杂费时,损耗颇大,除了皇宫,别处难寻,便成了宫廷御用之物,民间再无。若是想尝上一尝,也只有宫中才有。 她的目光落在了位于她正前方的碟子,上面盛有一指见方大小均匀一致,四块黄澄澄的三凉黄金糕。这也是刘厨娘的拿手糕点,也是她最喜欢吃的糕点。 刘厨娘每回做好后又会可惜道:“只可惜有两种食材,只有宫中才有,替代的食材终究少了几分正宗的味道。” 今日宫宴竟然上了这道糕点,她总该是好好品尝一番才是。 歌舞依旧,除了举杯饮酒,不见有人动筷,温虞便也忍住动筷的冲动,她暗自叹气,多么珍贵的食材,多么美味的膳食,动筷之人甚少,女眷们就更不必提,一盘盘菜摆在食案上,明明是用来吃的,只能做那精致无比,赏心悦目的摆设,何其浪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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