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想要出门,温虞整日里窝在暖阁,一动也不想动,陈嬷嬷带着丫头们坐在一旁说说笑笑,做些绣活,三日是一晃就过去了。 第四日清晨,温虞困得眼睛都还睁不开,迷迷糊糊伸手让人伺候着穿上了衣裳,梳妆打扮好。又赶紧吃了半块桂花嵌糕垫垫肚子。 今日沈遇要入宫面圣,必是要去正院的。 她不去不行。 待出了门,寒风一吹,她就被风吹红了眼眶,幸而头顶还有油纸伞遮着雪,旁人也看不真切她的眉眼,她便微微阖着眼,半梦半醒的往前走。 穿过几道院门后,终于来到了正院外。 打头走着的思柳突然停下了脚步,温虞往前多走了一步,被陈嬷嬷轻轻扯住了披风,她方才察觉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温虞掐了一把手心,疼的让自个儿清醒些,定神往前看,一眼看见沈遇缓缓从大雪深处走来,此刻在皑皑白雪覆盖的天地间,他的眉眼愈发分明,像是用极黑的墨渲染。绯色官袍着身,外罩玄黑大氅,他身上仿佛只有红与黑两种色彩点缀,那被无数文人冠以高洁无暇的白雪,竟无法化开他眉眼那一抹浓郁色彩。 温虞静静地站着,看着沈遇向她走近,浅浅一笑,颔首道上一句,“夫君。” 她没瞧见她低眸的一瞬,沈遇看向她的郁色目光中起了几分探究。 “夫人。” 沈遇走到温虞身旁,停顿了一瞬,道:“走吧。” 旁人皆落了半步,让他们二人并肩而行。 很安静。 安静的不同寻常。 温虞一言不发,他的耳边只有脚步踩在雪地上的轻响声,并不扰他心神烦郁。沈遇低了眉眼,轻瞥身旁人,身旁人高度才至他肩颈处,她戴着嵌了兔毛的鹅黄兜帽,兜帽上落了些雪。从他的角度,他第一眼看见的是身旁人鸦羽一般的睫毛,泛着淡红的眼尾,雪花缓缓贴着她的眉眼下坠,惹得她睫毛轻颤,犹如落下一滴洁白的泪。 他闻见一股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不全是桂花的味道,还有一丝清甜之味。这股香气夹在冷风之中,来处明显。 沈遇终于听见了那道细微带着无尽委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困呀。” 沈遇脚步微顿,目光瞥向身旁人,只见她腰背挺直,步伐徐徐,一如他每次见到她时,仪态优雅,哪里见得半点困倦之意。 他尤是对身旁人从未上心,此刻也有一分心神在想她何故如此。 只是转眼,眼前映入了门帘,他收回了神思,不再去想。 路并不长,走到正房前,婢女打了绣有红梅青鸟的毛毡帘子,迎了他们二人进去。温虞走进房中,就将兜帽取下,沈遇不经意瞥向她,见她杏眸清亮,笑意浅浅,腮边浮起小巧梨涡,粉色唇瓣轻启,同来迎他们的嬷嬷小声问着,“这几日雪大,祖母昨夜歇的可好,安神香可有用?” “老夫人方才还夸呢,这回的安神香,味道闻着轻浅,却让人心生宁静,之前原是一夜要起两三回,而今能安睡大半夜了。” “这便好。”温虞道。 她心里松了一大口气,这香既然管用,等回去以后,反正无事可做,再制一些送来给老夫人用正好,这冬夜冷的很,老人家起夜可麻烦了。 温虞脱下了披风,也住了口,转身就准备往内室走,转身却迎上了沈遇的沉沉目光。 她微微一怔,沈阎王怎么还没进去? 沈遇眸色一暗,低声道上一句,“进去吧,别让祖母久等。”便移开了目光,缓缓朝内室走去。 “好。”温虞微笑的跟上去,心里憋气,自己不关心长辈也就算了,她关心的问上两句有错吗?她又没求着沈阎王等她一起进去,还嫌弃她慢! 走到内室,沈老国公也在,正同老夫人一道喝茶。 “孙儿给祖父、祖母请安。” 沈遇垂下眼请安。 温虞在旁,也屈了膝一并行礼,她明白两位长辈此刻定是满心都在沈遇身上,她只需要坐在一旁,安静的喝茶就行。 果然如她所想,老夫人的目光一直在沈遇身上,她让沈遇坐下,担忧道:“三郎,你身体还未康复,何不多休息两日再复职,也不迟。” “孙儿已休息数日,殿前司积压事务颇多,若再不处理,恐出差错。”沈遇一板一眼回道。 温虞双手搁在膝上,安安静静坐着,心里却对这句回答充满了无奈,沈阎王这话就不能说的和缓些,让老人家心里好受些?偏生要说的如此冷淡,谁听了不难受。 真是聒噪,沈遇微皱眉头,抬眼见他已年迈的祖母满目忧心,心神微凝,又道:“孙儿手臂处的刀伤并不严重,体内毒素已清,身体已无大碍,留在家中休养也只是虚度时日。” “不日便入元月,上京城中各处禁军守备轮值一事还待商讨,此事事关重大,耽误不得。” 温虞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赞同的点头,这话说的倒还不错,有几分为人子孙的体贴了。 老夫人叹息,“知道你是个闲不住的,你既这般说了,便是做好了决定,我也不能拦着你,去吧,只是要爱惜身体。” 一直沉默不语的沈老国公,从沈遇说第二句话起,就目光灼灼看着他。自己的孙子是个怎样的性子,沈老国公自然明白,自沈遇七岁那年没了爹娘,从前有多顽皮活泼,日后就有多沉默冷漠。 他此刻虽然还是语气冷淡,可叫他解释这般详尽,已属于体贴。 沈老国公心生感慨,这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是转了几分性子吗? 说话间,沈家其他人也估摸着时辰,往正院来请安了。 打头的是沈老国公长子,国公府世子沈山海,此人年满四十五,任从四品鸿胪寺少卿一职,主掌朝会礼仪一职,此官职自前朝以来,便逐渐由礼部并任,形同虚设。是当年沈家长女嫁入东宫之时,宣帝才下旨所赐官职。 沈山海模样算的周正,只因他脾气算不得好,面相就带着戾气。 随着他进来的还有沈大夫人,及沈家六郎,是沈大夫人拼了一条命于七年前生下的长房嫡子,沈六郎一向被娇惯,模样可爱,性格却极为惹人厌,简直是集齐了沈山海和沈大夫人二人所有的坏脾气。 温虞微微皱着眉头,她不太喜欢沈六郎,小小年纪就会残害生灵,偏偏爹娘又从不管教这一点,小时候就残害猫狗,长大后怕是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她想起之前所见所闻,那股毛骨悚然之感又袭上她心头。 沈遇不经意扫过沈六郎。 一行人皆请安行礼,“儿子见过父亲、母亲。” 沈山海看向沈遇,似笑非笑,眉间沟壑深邃,“我们倒是请安来迟了,不比三郎重病一场,还能起早前来请安,看来果真是命好。” 没等他继续说,沈老国公却开口,“行了,三郎心中既有成算,我与你祖母便安心了。” “三郎自去吧,莫误了入宫面圣的时辰。” 沈遇向来不将沈山海放在眼中,也不欲在沈老国公面前生是非,颔首应是,便转身朝外走去。他走到门口,听见沈六郎稚嫩的童声。 “三嫂的香囊真好看,我想要。” 婢女垂头打了帘子,却只见绯袍挡着门未动,便低声问,“三少爷?” 沈遇终于抬脚走到门外。 鸣争上前来,“马车已经备好。” “嗯。”沈遇头也未回朝前走去。 他方才有一瞬,想要回头唤温虞送他行至大门口,不过想来以她的心思城府,总该应付得了一个小童,他又何必忍受一路的聒噪。 等出了正院,行至无人处,又有亲卫上前,低声道:“柳三思已动身入宫……” 沈遇神色冷冽,不再想其它。 作者有话说: 沈大人,承认吧,你已经偷偷动了心。 明天见~
第八章 紫宸殿戒备森严,仅偏殿九阶御龙台下,就有三十六名带刀禁卫把守,皆身披铁甲,颈系红披,站姿如松,迎风雪而纹丝不动,远远看去犹如铁甲金兵,刀枪不入,铸成铜墙铁壁。 天子守卫,俱听天子言,其余人皆不可命令。 沈遇自右侧偏阶缓缓而上,所过之处,禁卫好似比之先前,眉眼低垂了一二,脊梁挺得更直。沈遇漠然看着前方,行至巨大而又沉重的楠木前,这扇门阻隔了里外两边的一切声响,犹如一只静默威仪的守护兽。 沈遇脚步站定的一瞬,自有内监推开那扇楠木而制的殿门,蓝袍大监立于门内,声音清亮,“陛下宣,沈大人觐见。” 沈遇颔首,虽神色淡漠,却客气称上一句,“有劳陆大监。” 内侍名陆有良,宣帝御前候笔大监,禁宫四大监之一。 陆有良侧身请让,“沈大人,请。” 待沈遇跨过门槛,踩在金砖往前行二三步,背后那扇殿门缓缓合上,发出苍老迟缓的沉重响声。 等声音停下的那刻,他已行至御案前一丈远之地。 “臣沈遇,叩见陛下。” 宣帝坐于御案之后,明黄衣袖轻晃,是宣帝微抬了手,声音低沉和煦缓缓道:“沈卿,免礼。”宣帝年过六旬,银丝满冠,老态龙钟,而睥睨众生的眼却依旧有着洞察世间人心的能力。 沈遇自然不会起,从踏进此地开始,他的眼眸未曾抬起过,目光所及之处是倒影清晰可见的金砖,旁的一概未曾见。 但他知道,御案后的宣帝,正看着他。 他的一举一动、他的神情、语气、姿态全在宣帝眼中。 他将头颅垂的更低,声音低沉道:“此番捉拿逆贼萧韫一案。” “臣办事不利,请陛下降罪。” 萧韫,原平州府府尹,涉及元庆十三年废太子私吞铁矿铸兵器一案,证据确凿,逃亡数年终于踪迹暴露,殿前司奉旨前往平州将其捉拿归案。 但上月中旬,禁卫押送萧韫入上京途中,被其同党于官道劫走。 此消息传回上京,宣帝震怒,押运囚犯入京此等重要之事,殿前司竟能失手,何其无能。 沈遇特请旨,亲自前去捉拿萧韫及其同党归案。 殿前司若要找一人,其人自是无可藏匿。只是萧韫存了要同归于尽的心思,在被沈遇带人困住之时,让逃脱的同党点燃了火油桶。 沈遇也遇险,中了萧韫匕首之上的毒。 那柄匕首同样刺入了萧韫心脏。 提点刑狱司令史,验其尸身,萧韫致命原因是匕首上的毒药,见血便毒发全身。 萧韫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势不被捉拿归京。 沈遇话音落了,他隐约听见回声在耳畔流淌。 此间空旷,所有的声音都无所遁形。 他微微失神,呼吸间却又绷紧了神经。 宣帝未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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