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人间、会少离多,万古千秋今夕……”素白袍方巾的小生刚踱步而出。 他的步调和着音律,唱腔圆润,顿挫疾徐得当。他不仅基本功绝佳,亦不像有些戏子,虽是唱功极佳,可不与角色通情。云音班的这个小生,声调柔曼哀婉,一个“恨”字,实在凄楚动人,让薛玉润心下一揪,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珑缠,一会儿你去给这个戏班子打赏,请他们得空上薛府一趟。”一幕毕,薛玉润意犹未尽地将注意力重新挪回餐桌,立刻吩咐道。 楚正则饮酒的手一顿,他放下杯盏,问道:“这么喜欢?” “这个小生,是真的很不错。”薛玉润用力地点了点头,侧身让宫女问过小生的名字,继续道:“云枝?名字也很好听。你听他的唱腔,在都城是一绝。更不用说,他唱得出喜怒哀乐,不是一块光会唱词的木头。” “而且,他长得也很好。他虽然比寻常小生更细瘦,瞧上去是白面风流的浪荡子。可他的举手投足一点儿也不浪荡,反倒透着潇洒的风骨。”薛玉润感慨万千地又看了眼戏台。 她托腮,目光在云枝和花旦身上流连,赞许地道:“我觉得,这样的书生,才配得上姣美的花旦嘛。” 楚正则眉心一蹙,扫了眼底下的戏台。云枝和花旦重新携手上场,正要开演第二幕。 楚正则的视线在云枝的脸上逡巡了片刻,冷淡地回眸,看着薛玉润道:“我们的时间不多,如果你要继续听下去,就逛不成银汉桥的灯会。” 他们毕竟不能夜不归宿,还得回静寄行宫。夜里路不好走,便是一路灯火开道,那也比白日要走得慢。 “诶?”薛玉润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我以为你算好了时辰的。” “这是我们一时兴起,我怎么算得好时辰?”楚正则垂眸,慢饮了一口青梅酒。 薛玉润咬着唇,苦恼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发髻。 底下的小生在惊喜婉转地唤着:“姑娘,小生这厢有礼——” 显然是快要到月下相逢、最精彩的那一幕了。 “要不……”薛玉润竖着耳朵,眼睛看看戏台,又看看楚正则,迟疑地开口。 楚正则一听就知道她要选听戏,他放下了酒杯,也没有看她,视线垂落在酒杯上,语调疏阔而有几分落寞:“汤圆儿,我难得出宫。” 他这是从哪儿学来的? 这也太坏了。 薛玉润呜咽一声,流连忘返地看着戏台,想了想,迟疑地道:“那……” 楚正则磨了磨牙,道:“你别想跟我兵分两路。” “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呢!”薛玉润气道。 “你方才难道不是想说,‘那不如你去逛银汉桥,我留在这儿听戏’?”楚正则嗤笑着,神色笃定地看着她。 “才没有,你猜错了。”薛玉润捂着自己的耳朵,摇摇头,道:“走走走,我们去银汉桥逛灯会。” 楚正则唇角微微一扬。 但薛玉润放下手,紧接着道:“不过,我要先把云音班演《相思骨》的日子定下来。我想看《相思骨》的首演。”她不等楚正则作答,立刻道:“则哥哥,你可是跟掌柜的说好了的。” 楚正则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汤圆儿,我说的可是‘容我夫人思量一二。’” 薛玉润正襟危坐,毫不迟疑地道:“这儿呢。” 楚正则:“……” 楚正则差点儿被气笑了。先前是谁听到他叫她“夫人”,还暗地里要来戳他的?为了这个戏班子,她倒是答得挺利索。 可当少女眼巴巴地看过来,软声唤道:“则哥哥?” 一声叹息从唇齿间溜走,楚正则违心地道:“嗯。” * 长街上,人流如织。远望去,人人手上提着灯,汇灯成海,将暗沉的远山也照出青翠,披上繁星所聚的银河。近则见檐角挂着富丽的灯,玉壶光转,似悬明月于檐下,又比明月多几分巧致。 薛玉润太喜欢这些各色的灯笼了,她在每一个小摊面前流连忘返,惹得楚正则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不过,楚正则还没来得及说话,薛玉润就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先声夺人地道:“放心吧,我素来乖巧,不会乱跑的。” 她笑意妍妍,眸中盛着星海,小梨涡清甜可爱。 楚正则微微一怔,竟没有反驳。 “则哥哥,你别紧张,也好好看看,你难得来一趟呢。”薛玉润的眼神掠过一个又一个的摊子,随口道:“先习惯习惯,以后,肯定还会有比这更热闹的盛世呢。” 楚正则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的手。 盛世吗…… 薛玉润困惑地转头看了楚正则一眼,但见他神色如常,便很快又转过头去,指着一对高挂的灯笼,笑盈盈地道:“我要这一对。” 楚正则顺着她的视线一看:这两个灯笼,做成了年画娃娃的形状。外头糊上的灯笼纸,也画着大红和大绿的年画娃娃。但这两个年画娃娃完全不如年画上的可爱,被灯一照,更是看上去喜庆又诡异,与旁边摊子上精细绘制的宫灯格格不入。 楚正则盯着年画娃娃两颊的那坨艳红色,半晌没说出话来——这两个年画娃娃灯,之所以能成为这个摊子上仅剩的灯笼,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摊主殷勤地道:“小娘子好眼力,这一对福娃娃最是喜庆,保管您不论是求一双巧手,还是求一个如意郎君,皆能得偿所愿。” 摊主见薛玉润看向楚正则,再接再砺地道:“郎君,您看您的妹妹如此喜欢,不如就给她买一对吧?十五文一个,二十五文一对。” “则哥哥?”薛玉润期待地唤道。 楚正则闭了闭眼。 珑缠刚才还去打赏云音班,薛玉润不是没带钱,她不过就是像让他亲自买下这两个丑得惊世骇俗的福娃娃。 楚正则冷着脸,给德忠打了个手势。 德忠一边付钱,一边笑道:“老翁,小娘子是我们郎君未过门的妻子,您可不要误称了。” 摊主“哎哟”一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把两个灯笼递给薛玉润时,恳切地道:“小娘子一瞧就是个有福气的,一挑就挑中了俺这天生一对的福娃娃。您也不必再求如意郎君了,您已经心想事成了。” 薛玉润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只道了一声谢。 她接过灯笼,越过那个摊子,转手就把其中那个穿绿围兜的男娃娃灯笼递给了楚正则,狡黠地道:“则哥哥,送给你,你可要好好地拿着喔。” 耳中一边听着后头的老翁惊叹着“冤大头”的声音,一边看着眼前这盏丑得惊人的灯笼,楚正则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寝宫,唯一的花是薛玉润送来的花。他的用具,多半是雅致的素色。他的常服,除了龙纹,其余的纹路多用暗绣。 更不用说,这男娃娃还穿着鲜亮的绿色…… 楚正则面无表情地接过了灯笼。 薛玉润一乐,又想把自己手中艳红色的女娃娃灯笼交给珑缠,却被楚正则一把按住。 “你不是喜欢么?”楚正则冷静地道:“喜欢就拿着。” “可是我还看中了另外一个灯笼。”薛玉润看向另外一个摊上繁丽的仕女灯笼,无辜地道:“我只拿得下一个。” 楚正则都不用看那个仕女灯笼,也知道它定然比手上这个胖娃娃灯笼好看很多。 “让珑缠替你拿新的。”楚正则缓声道:“不然,我这个灯笼,要跟谁天生一对?” 珑缠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两步,眼观鼻鼻观心,活像一只鹌鹑。 薛玉润被反将一军,凝眉轻哼了一声,威胁道:“那我要多买几个灯笼,还要逛到街尾,再买点蜜饯带回去。” 她的灯笼轻轻地撞了一下楚正则手上的灯笼,楚正则看了眼两个丑得一样的胖娃娃,道:“那你可别喊累。” * 等薛玉润逛到街尾,宫女和宫侍手中已经人手一个灯笼,要不是护卫有职责在身,保不齐也会被塞上两个灯笼。 长街不短,不过薛玉润并不累。楚正则虽然放了狠话,可一路上他休息得比谁都勤快。看着他脚步轻盈的模样,想也知道是为谁停下来休息。 其实,她的小竹马一直都很好。 “买了也不许今日吃。”走到蜜饯铺子门口,楚正则淡声道:“天色太晚,你今天吃的甜食也不少。” 薛玉润:“……哦。” 什么小竹马! 分明就是大冤家! 薛玉润气鼓鼓地走进蜜饯铺子,迎面差点儿撞上一个青年,她下意识地“哎呀”了一声,说了一句“抱歉。” 对面的青年手上提了一串油纸包的蜜饯,正疏离而有礼地低头避让,闻言忽地抬起了头来。 薛玉润一看到他的脸,整个人都呆住了。 对面的青年半眯起了眼睛:“汤圆儿?”
第29章 嘤。 薛玉润的心都在滴血。 她先前说什么来着? “戴了面纱之后, 除非我哥哥站在我面前,否则一定没有人能认出我来。” 可不就应验了? ——眼前这个提着一串油纸包的翩翩青年,正是她的长兄薛彦扬。 薛玉润在心里哭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嫂嫂给她的家信里, 明明说不害喜了来着, 她还高兴了半天。怎么哥哥还要凑热闹,大老远地来买蜜饯啊? 尽管她戴着兜帽和面纱, 可薛彦扬听到了她的声音, 又怎么会认不出她来? 楚正则将她往自己身侧一拉, 把她护在了身后,淡定地跟薛彦扬见礼:“薛大哥,乞巧节万福, 也请代问嫂嫂万福。” “……乞巧节万福。”薛彦扬给楚正则行礼,行礼之时, 他还瞧见了楚正则和薛玉润手中的一对胖娃娃灯笼, 丑得别具一格。 薛彦扬一看就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他看看薛玉润, 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哥哥万福……”薛玉润低着头, 乖得像啃坏凳子腿之后知道自己要挨骂的芝麻。 薛彦扬一叹,不忍心说妹妹, 看向楚正则,道:“您还是早日归家吧, 这附近还有别的……” 他话音未落,楚正则和薛玉润身后就传来了一个沉厚含笑的声音:“彦扬, 你又来买蜜饯了?快给老夫说说,哪些最好?老夫也给夫人买两包。” 听到这个和蔼可亲的声音, 薛玉润的脑海里只浮现出了三个硕大的字。 完!蛋!了! 这是蒋山长的父亲, 昭楚国赫赫有名的御史大夫。 如果是路上偶遇, 大家多半不会细看。可他们偏偏停在了薛彦扬的面前,蒋御史大夫以为他们认识,必然会来好好地打个招呼。他三天两头给楚正则上奏章,还是楚正则的少傅,怎么可能不认识楚正则? 如果被别的朝臣碰见就算了,大家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太皇太后对皇上偶尔由辅臣陪着出宫看看他治下的都城,也是乐见其成的。现在皇上长大了,只要带齐护卫,自个儿出门也不算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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