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我们都不提了?”薛玉润轻咳一声:“翻过年,我也要及笄了。” 顾如瑛的目光从赵滢脸上逡巡到薛玉润脸上,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道:“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这话惹得薛玉润和赵滢齐齐红了脸,嗔道:“顾姐姐!” 二公主眉开眼笑地帮了她们一把:“顾妹妹就没有心上人吗?” 顾如瑛握杯的手一顿,她放下茶杯,摇了摇头。 “顾姐姐瞧着像是想跟书过一辈子。”赵滢很是怀疑地道。 薛玉润的眼神有些飘忽。 她从前,也以为楚正则只想跟他的御书房过一辈子。 “这怎么说得准呢?”二公主笑看薛玉润一眼:“我从前,也以为陛下只想跟御书房过一辈子。” 她也听说了登高宴的事。 能惹得她那个素来冷淡自持的弟弟,做出当众抱人上马,扬长而去的举动,除了情浓,还能作何解释呢? 被说穿心事的薛玉润正襟危坐,只是脸颊上的红晕,怎么也消不下去。 赵滢也想到了登高宴的事,乐道:“那怎么可能呢?二殿下,你是没瞧见薛三哥哥的模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逮着人就问薛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赵滢一顿,戳了戳薛玉润,小声问道:“薛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他本来是护送中山郡王一家回京的。只是在常州与禾州的交界处,遇到了匪徒打劫商队。所以在京郊跟南衙府卫交接之后,陛下就让他领兵返回禾州剿匪去了。”薛玉润在中山郡王进京之时,就问过了薛彦扬。 只是薛澄文一直住在鹿鸣书院,所以没来得及得知这个消息。 薛玉润说罢,忽地看了赵滢一眼,若有所思地道:“滢滢,我怎么觉得……” 她自从开了窍,陡然发现,这世上很多蛛丝马迹,其实都缠绕着情丝。 赵滢和她是手帕交,哪能不知道薛玉润要说什么,立刻伸手去捂她的嘴:“你什么也没觉得!” 薛玉润满眼的笑意,忙不迭地点头。 赵滢松开手,用眼神用力地“威胁”薛玉润。 顾如瑛的手上拿了书卷,翻开一页,看她们一眼,慢悠悠地道:“有女怀春……” 她才说了四个字,惹得薛玉润和赵滢齐齐来捂她的嘴:“你也不许说话!” 二公主笑得发髻间的步摇坠坠,流苏晃得厉害:“才说这半句话,你们就已经羞成这般模样,以后成婚,可怎生了得?” 赵滢困惑地问道:“成婚怎么了?” 薛玉润也不知道成婚会怎么样,可思及楚正则附耳低语时她加速的心跳,她明智地没有出声,而是悄悄地吃了一颗蜜饯。 顾如瑛想了想,道:“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这诗赵滢和薛玉润都不知道,字面意思是听明白了,可看看顾如瑛又看看二公主,见二公主脸上飞起红云,赵滢和薛玉润对视一眼,神色谨慎里带一点点羞怯。 二公主嗫嚅着对赵滢道:“等汤圆儿及笄之后大婚,你问她去。” 二公主点点赵滢,又点点顾如瑛:“你们呀,也都到了能出阁的年纪了。想来,等汤圆儿及笄之后,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听到更多的好消息,也省得你们一个个都来问我。” “那一定也有二姐姐的好消息。”薛玉润理了理发髻,端坐着道。 她只是一个美好的祝愿,却不曾想,二公主颔首道:“我的确有一个好消息。” “那太好啦!”薛玉润惊喜地贴着她坐着:“是什么好消息呀?” 二公主微微坐直了些,道:“夫君已经寻到了一个合适过继的孩子,身子康健,现在不过六个月左右。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我……” 薛玉润听出了二公主心里的忐忑和紧张,她伸手给二公主喂了一颗蜜饯:“这些日子吏部考评,驸马该很忙吧。要是驸马没有休沐日,等过了我的及笄礼,我陪你去看望那个孩子?” 二公主轻轻地握着薛玉润的手腕,松了一口气,道:“好啊,汤圆儿,谢谢你。” “说什么谢呀。”薛玉润又给她喂了一颗蜜饯:“合该拿蜜饯堵住你的嘴。” 然后,薛玉润转过头,对赵滢一笑,狡黠地道:“滢滢,为了防止我一不小心说点什么,你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拿蜜饯堵住我的嘴?” 赵滢果断伸手给薛玉润口中塞一颗蜜饯:“……快闭嘴!” 顾如瑛慢条斯理地开口:“我——” 她才说了一个字,薛玉润、赵滢和二公主就齐齐向她伸出手去,喂她蜜饯:“吃你的蜜饯吧!”
第50章 昭楚国的千灯节, 已如常过了百年。 可今年,头一次在千灯燃起之前,织锦的红色绸毯就一路从皇宫的南华门, 沿着南华街, 铺到了薛府门前。 南华街两道,人流肃清。羽林卫间隔佩刀、执戟、持大纛。冬阳落在他们的金甲上, 折射着不可直视的烁烁明光。 更不必说金甲羽林卫所护的龙辇。 悬珠佩蚌, 花钉涂金。黄锦为幔, 碧绢做顶。衔着车轭的是螭龙首,就连马首都戴着麒麟头。 这断然是众人不敢悄然一瞥的赫赫威仪。 车驾拐入饮至巷,这里多居住着达官贵人。也只有住在这里的人, 才有资格开府门,跪迎圣驾。 许府就在薛府对面, 许老太爷领着许大老爷、许二老爷和一众许家人跪着, 高声跪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 只能听着薛府的人恭恭敬敬地将圣驾迎进去, 甚至不能抬头。 直到传旨太监唱一声“礼毕!” 许老太爷才能在许大老爷的搀扶下, 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此时,薛府早就大门紧闭, 门口守着一排目不斜视的金甲羽林卫。 “薛家小娘子的及笄礼……”许老太爷紧攥着许大老爷的手:“瞧见了吗?” 许大老爷低声应道:“瞧见了。” 哪怕薛玉润是未来的皇后,可就连大婚, 皇上都不需要亲自来接她。而这,仅仅只是她的及笄礼! * “行及笄礼。” 随着赞礼一声唱和, 乐者奏歌,薛玉润着采衣, 梳着双丫髻, 缓步走进正堂。 薛老丞相高坐堂上, 薛彦扬和钱宜淑分别捧着薛玉润爹娘的灵位,代为此次及笄礼的主人。正宾是儿女双全的钱大夫人,赞者是赵滢,有司是顾如瑛。 而早闻万岁声的楚正则,竟没有坐在堂上。 薛玉润心下生惑,直到她转向观礼的宾客行福礼时,她才陡然在宾客的最前端,看到了含笑的楚正则。 薛玉润的心猛地一跳。 她知道楚正则为何不坐尊位——他希望她的爷爷、她的爹娘、她的哥哥和嫂嫂,在她及笄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候,能够获得最大的尊重。 她的唇边含了笑,她的眼底却泛起了水光。 她跪坐在笄者席上。 她想,其实那些什么肉膳、狸花猫、话本子、梨园戏曲……都不打紧。 如果是皇帝哥哥。 哪怕这些都没有,她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被收买。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 在钱大夫人慈爱而高扬的祝辞声中,顾如瑛奉上罗帕和发笄,钱大夫人跪坐在薛玉润的身后,温柔地替她解开双丫髻,为她梳头簪笄。 * 看到薛玉润青丝如瀑地垂落在腰际,楚正则心底忽地一悸。 他们相识于总角,那时候,薛玉润的脸圆乎乎的,配上幽黑明亮的眼睛,当真像一颗汤圆儿,总让人忍不住要伸手去捏。 后来…… 后来,她像柳芽儿抽条,长高了,也生出玲珑身段。可她的眼睛依旧明澈,笑起来的时候,还是让他的指尖蠢蠢欲动。 他看着她一加换襦裙、二加改深衣,然后着深衣,朝他伸开手。 这原本是二拜之礼,薛玉润论理也不是向他一人展示她二加的深衣。可当他们视线交汇的那一瞬,看着她侧首盈盈而笑,楚正则忽地就明了什么叫做“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他的舌尖抵着牙关,一时竟不知颤栗来自何处。 * 薛玉润看到顾如瑛掀开红漆描金牡丹花托盘的红绸盖,瞧见托盘上安放的九龙四凤冠,她却极清楚,颤栗从心底而起。 九龙四凤冠,是皇后的礼冠。 可她分明记得,在检查三加的托盘时,上头只是放着一顶沧溟海花珠钗冠。 她听到了观礼者中,难以掩抑的低声惊呼。 薛玉润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回头去看楚正则现在的神情。 眼前的钱大夫人温和而慈爱地祝道:“以岁之吉,以月之令,三加尔服,保兹永命。以终厥德,受天之庆。” 钱大夫人说着,替薛玉润簪上了九龙四凤冠。 * 薛玉润换上大袖长裙,戴九龙四凤冠,莲步而出。 观礼者已无惊愕之声——这顶九龙四凤冠,就仿佛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金翠交辉,也难掩她灼灼姝色,端丽无双。 饶是不屑一顾的三公主,也无法挪开视线——薛玉润讨厌是讨厌了点,可她长得是真的好看又养眼呀。 众人皆目不转睛地看着薛玉润三拜爹娘,再叩首。 “事亲以孝,接下以慈。不溢不骄,毋诐毋欺。”薛彦扬代替父亲,一板一眼地劝诫道。 只是声音,越说越缓,越说,越能听闻“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慨然和骄傲。 钱宜淑忍着眸中的喜泪,亦温声道:“和柔正顺,恭俭谦仪。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薛玉润恭声应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她声音微颤,紧紧地压抑着哽咽声。 她虽年幼失怙,但从未失去过疼爱。 她哥哥和嫂嫂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将她娇养长大。 这一声“儿”,是唤给爹娘的在天之灵听,又何尝不是唤给哥哥和嫂嫂听? 更何况还有将她抱在膝头,手把手教她下棋的祖父—— 待移到祖父跟前,薛老丞相只慈爱地道:“好孩子,多加餐饭,岁岁平安。” 薛玉润哽咽大拜:“谨承此训!” * 及笄礼毕,而宴乐起。 听说今儿有前些日子大热的云音班,会在戏台上首唱《相思骨》,众小娘子们都急切地往薛家的天籁阁戏台去,跃跃欲听。就是端庄的贵妇人们,也一边闲谈,一边脚步不停地往戏台去。 人群中的许涟漪,却有几分神思不属。她下意识地寻找薛玉润的身影,却遍寻不得。 许涟漪藏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扣住了掌心,却又颇感无力地松开。 她其实根本不用深思,就知道薛玉润必然在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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