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前觉得,自己争上一争,合情合理,皇上那样玉树临风、温文尔雅还位高权重的少年,谁人不会心动? 可现在,越发觉得可笑至极。 父亲母亲指望她入宫? 断不可能。 在皇上眼里,大概从来不觉得有人配跟薛玉润相争。又甚至,他的眼里压根就没有过其他人。 她不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皇上对薛玉润独一无二的偏宠,她看得一清二楚。这样的用情至深,让她再无法欺骗自己,更无力再生出一丝一毫的痴心妄想。 许涟漪缓缓地吐了一口浊气,一时没留心脚下的路,不小心一个趔趄,被三公主扶住了:“许姐姐,你没事吧?” 长乐县主走在三公主身边,闻言扫了许涟漪一眼。 “没事。”许涟漪笑了笑:“只是想着,大家好似都很熟悉《相思骨》,我却没有看过,一时晃了神。” 长乐县主不紧不慢地道:“我还以为,许姐姐是因为没看到薛姑娘,所以晃了神呢。” “这有什么好恍神的。”三公主狐疑地看了长乐县主一眼,道:“薛妹妹现在,肯定要跟陛下见礼啊。” * 一如三公主所言,薛玉润此时换上了常服,正在见楚正则。 “我看,宾客都在往戏台去,等着云音班登台。”楚正则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忍不住笑问道:“你来见朕,就不怕错过《相思骨》?” 薛玉润本来心里正感动着,想着自己要不要改一改对楚正则的态度。 一听他这暗含得意,明晃晃的调侃之言,她立刻将先前的想法抛之脑后,眸中流光一转,狡黠地颔首,道:“怕呀。可毕竟是要来见皇帝哥哥呢。” 这一声含娇带嗔,听得楚正则心口一酥。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薛玉润老神在在地继续道:“所以,看在我这般贴心的份上,皇帝哥哥,是不是也该答应我一个很是合理的要求?” “看别人的画不成,多吃小酥肉和零嘴不成,狸花猫野性太大也不成。”楚正则瞥她一眼,慢条斯理地道:“旁的,说吧。” 薛玉润反应极快:“也就是说,你答应让御茶膳房每日研究一道新的肉膳,一直给我买竹里馆最新的话本子,让梨园找最俊俏的小生和最美貌的花旦来排演,不再让我绣荷包了?” 楚正则气定神闲地问道:“就这些?” “不,当然不是。”薛玉润一听他这语气,哪里不知道楚正则一定是早就打算做了,她立刻摇头。可脑海里转了一圈,一时竟想不出来自己想要什么。 于是,薛玉润严肃地道:“皇帝哥哥,要不这样,你替我提一个吧。” 楚正则嗤笑道:“及笄之后,别的没长进,倒是知道让朕自己给自己挖坑设套了?” 薛玉润义正辞严地反驳他:“瞎说,你这是对我聪颖无双的皇帝哥哥莫大的侮辱。” 楚正则:“……” 薛玉润托腮点了点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或者,先记账吧!我的皇帝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君子,一定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她说着,笑盈盈地起身,给楚正则斟了一杯茶,期待地问道:“皇帝哥哥,好不好?” “你给了朕反对的余地吗?”楚正则接过茶,似笑非笑地道。 薛玉润诚实地摇头:“没有。” 薛玉润有一丁点儿的良心不安,她决定解开荷包拿出秘制肉脯,微微俯身,打算喂给楚正则,同时循循善诱道:“吃了我的肉脯……” “就是你的人?”楚正则静看着她,唇角微勾,淡声而笑:“可万寿节,你不是已经给了朕一整包么?” 薛玉润都把肉脯喂到楚正则唇边了,闻言手腕一个急转,直接送进了自己口中。 楚正则:“……” “薛玉润!”他咬牙切齿,直接伸手一揽,握着她的腰,将她抱到了自己身前。薛玉润一个趔趄,直接跌坐到了他的腿上。 “这不公平!”薛玉润撇开脸,气鼓鼓地想滑下去,道:“你的《诗经》里都有《野有死麕》,我的《诗经》里什么都没有!” 话本子里最爱用春秋笔法,教得不明不白,到底让她怎么招架呀! 烦人! 她的声音听着像是生气,可楚正则哪能听不出其中的羞恼。她露在他脸前的侧脸还红彤彤的,像白玉上飘落几片桃粉的花瓣,又柔又软。 楚正则此时才意识到,方才一时冲动将她揽进怀里,究竟是一个多大的错误。他正襟危坐,不敢稍有挪动。可偏偏她恼时爱乱动,他只能将她抱得更紧。惹得她身上的馨香若隐若现,搅得他神思恍惚。 他低眉敛目,用尽平生仅有的克制自持,制止自己俯身去一亲芳泽。他嘴唇翕动,喉咙干涩,声音喑哑:“我来教你,好不好?”
第51章 楚正则的声音低沉, 却一点儿都不像是他故意要“生气”时的那种沉声的语调。像是在登高宴的白茅丛中的低语,却又好像,比那时的低语, 更多了几分压抑与克制。 薛玉润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很快。 她儿时练字, 楚正则也曾手把手教过她。练筝时,楚正则还给她指出过弹错的地方。那这件事……也不是不可以请教楚正则吧? “那、那……”薛玉润下意识地绞紧自己的衣袖, 期期艾艾地道:“你要教我什么呀?” 楚正则微怔。 薛玉润问出这话, 反倒叫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其实也不会啊。 楚正则的沉默, 让薛玉润有足够的时间,把自己脑海中的浆糊扔出去了点。她恍然大悟地揭穿了楚正则沉默的原因:“不对啊,你也不会呀!” “你连话本子都不看, 光是《诗经》能顶什么用?”薛玉润这下敢把脸转过来了,盈盈乐着看他。 可这一看, 便望进了楚正则幽深的眸中。 如鹰如狼, 紧盯着自己的领地。 薛玉润手忙脚乱地伸手遮住他的眼睛。 这一遮, 惹来手下少年的低笑:“汤圆儿, 你也是不想看见我犯蠢的模样么?” 听他拿从前的话来揶揄自己, 薛玉润羞得满脸通红。 可她是谁呀? 薛玉润素来不服输,恼得一扯楚正则的衣襟, 一口咬在了他的肩上。 这一口,薛玉润觉得不轻不重, 甚至还嫌他分明的肩胛骨有些硌牙。 可掌心下的楚正则,却好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诶?太重了吗?”薛玉润当然不想他真的吃痛, 连忙移开遮着他视线的手,想挪开他的衣襟, 去看看有没有大碍。 谁知楚正则手上忽地用力, 将她直接从膝头挪抱到了大腿上。 “诶!”薛玉润惊呼一声, 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硌着她,不由低头去找。 “汤圆儿……”楚正则哑声唤她,让薛玉润下意识地向上看他。 便也就看到他眸中情浓至此,就像一浪高过一浪,迫不及待地想越过堤岸的惊涛骇浪。 薛玉润的心也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一般,她不由得攥紧了他胸口的衣襟:“我、我、我……” 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却好像又隐约期盼着,期盼着他俯首…… 而楚正则,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薛玉润闭上眼睛,心如鼓噪,偷偷地、悄悄地,往前迎了几分。 “陛、陛下,薛二少爷求见。”德忠在外头通禀的声音,透着视死如归的无奈。 薛玉润一惊,吓得连忙往后退。 楚正则担心她撞到身后的桌子上,连忙伸手将她护稳了。 他们不期然地对视一眼,又火速地移开视线,然后都飞快地站了起来。 楚正则扯合拉开的衣襟,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薛玉润扶正歪斜的步摇,扯了扯略微有些松垮的腰带,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坐回了楚正则对面。 楚正则缓了缓心神,道:“传。” * 薛彦歌满脸带笑,大步而来。 可一走进室内,他的笑容就收敛了几分。 在他的认知里,他的宝贝妹妹汤圆儿,该对他的归来极为欢喜——至少,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看到他,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跳起来:“二、二哥哥,我去戏台了,你跟陛下好好说话。” 她行礼倒还挺标准,只是行完礼,步速飞快,转身就走。 而皇上看起来倒是挺云淡风轻,只是端杯喝茶,喝了一盏又斟一盏。 薛彦歌笑得意味深长,恭敬地向楚正则行礼:“陛下,臣幸不辱命。” * 薛玉润走出好远,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 她的手轻轻地覆上自己的唇,唇上仿佛还残留着蜻蜓点水般温热的触感。 寒冬腊月的天气,偏她还觉得浑身燥热。薛玉润急得从花圃的花枝上捧下一捧雪,放在掌心团成了一个团。 寒意让她长舒一口气,这才觉得自己的心终于舒缓下来。 薛玉润左右看了看,索性悄悄地又团了三团雪,组合在一起,堆成了两个小小的雪人,放在落雪的矮树丛上。 分明只是雪团子堆在一块儿,可瞧见它们紧紧相依,她唇边露出了轻快的笑意,簌簌然转身,轻咳一声,对珑缠道:“走吧~” * 天籁阁里,已有戏班登台演出,但云音班显然还没有上场。 薛玉润朝众人含笑行礼,坐到钱宜淑和二公主、三公主身边。 三公主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钱宜淑看着她,笑得别有深意,惹得薛玉润低头吃干果,好遮掩脸上差点儿就要冒出来的热气。 唯独二公主笑意温柔地低声道:“你来得正好,云音班还没上场呢。” 薛玉润忙不迭地点头,又吃了一块干果。 她现在也真是不经事,二公主这一句话,都能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楚正则——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云音班是楚正则借大哥哥的手,特意替她请来的。 等不到她,云音班不会登台演出《相思骨》。 而她一到,《相思骨》便也顺理成章地成了下一个剧目。 “清风玉露春会,酣酒误识花媚。嗅得几重香,宝钗同心佩。重渡,重渡。折柳忘言归处。” 当云枝扮演的檀郞款款而来,薛玉润目不转睛地瞧着、听着,心底呜咽一声。 完蛋了。 她现在看到檀郞,头一个想到的,竟还是楚正则。 想到在静寄山庄那个月色溶溶的夜,他从皎洁的月光中走来。 那时候,他说,他只是随便出来走走。 她那时未曾深究,可现在想来,他哪有“随便”这一说。 他就是担心她怕黑,来接她的。 台上面露轻愁的萧娘,正离开热闹的人群,踏入姹紫嫣红的花丛。拂开枝叶,一眼瞧见了花丛后,薄酒微酣,温柔地托着受伤小鸟的檀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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